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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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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裘致远哼了一声,脸上的所有笑容都收了,“你今天又是用什么立场在跟我说话?天下是有这么不知上下尽心尽职的下属?还是有这么挑衅寻事增加情趣的情人?”
     
       裘致远刻薄起来,更显得怒意未消,几天的不理不睬,根本没有消解掉两人的心结,反倒像是加重了。
     
       郑飞彤怔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喃喃地,像是说给自己听:“他有什么好……”语气低微,明明是说关清砚没什么好的,却十分自卑,落寞、失魂落魄到沮丧,可盛怒中的人往往听不出来这里面的微妙差别。
     
       “原来你跟我在一起,只增长了吃醋的本事,难怪事到如今还只是如此自私!”裘致远猛然转身,显然被郑飞彤的这句话气到了,伸手就是一巴掌,“你问他有什么好,他至少比你听话,比你懂进退!”
     
       郑飞彤确实是相处以来脾气见长,不过那也是裘致远自己宠纵的结果,怨不得谁,裘致远可怨的,无非就是郑飞彤在对于他自己的安全上,有着太过顽拗的莫名其妙的不屑一顾的坚持,这种坚持,恰恰就是触了裘致远的逆鳞。
     
       裘致远没明白,如果死亡真的是一种痛苦,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选择这个方式来解脱,活着,在某些时候,其实需要更多的勇气,承担更多的痛苦,为什么郑飞彤就不明白呢?为什么郑飞彤就忍心让这么一颗残老的心,不断地处于万丈悬崖之上,悬在一根细丝上,不断地去承受得到、失去的两极?为什么郑飞彤就不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责任,如果不是因为真的重新爱了,生,其实早无可恋?
     
       郑飞彤的闹情绪,大多时间都是在折磨自己,只不过这次,还能顺带着折磨爱他的人而已。
     
       不消三天,郑飞彤已经形销骨立,一阵微风就能吹倒,摇摇晃晃的,总是徘徊在裘致远的房外,连进去的勇气都没了,满心里总是晃着裘致远的那句“他至少比你听话,比你懂进退”,所有得到的喜,全部被打碎化作了利刃,刀刀插在心头,剜去的痛。
     
       “司令。”关清砚很尽职地报告,“郑副官又晕倒了。”
     
       裘致远怒从心头起。
     
       捆郑飞彤是裘致远亲自动的手,扎扎实实,非常标准的青盟结,一点也没有花俏的地方。
     
       郑飞彤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裘致远的床上,心里一喜,正要坐起来看看坐在小桌子前的裘致远脸色如何,就感觉到了身上的束缚。
     
       “醒来了?”裘致远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十分地反常。
     
       军中不能喝酒,尤其是在前线。
     
       这还是裘致远自己立的规矩,并且一直贯彻执行的。
     
       郑飞彤狐疑地看了看桌面上,灯光很明亮,照得清楚,一桌子的美酒好菜,都是裘致远爱吃的,红的是螃蟹,绿的是芦笋,煞是好看。
     
       “我想过了,我是老了,受不得那些个生离死别,也看不了你这样折磨自己,让我另外再去重新找一个不让我这么操心的呢,我也失去了最佳机会。说到底,我还是舍不得你,既然舍不得你,我又受不了这份活罪,我看,受点死罪我还是可以的。”裘致远调侃似的,又喝了一口酒,脸上的神情十分落寞。
     
       “明天是我的大出殡,本来是活出丧,到了今天,也没必要弄这份虚的了,真实的,大家演起来也容易些,真能凯旋,也算是我裘某人为公国做的最后一点贡献。”裘致远的杯根本没停过,慢慢地斟,慢慢地饮。
     
       郑飞彤被裘致远的这副萧条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再镇定也不可能冷静得下来。
     
       “整个公国,这么重的责任我扛不住,我都残废这么多年了,也该歇歇了……”
     
       “你始终都没想明白,我要的,不是一个可以为我死的人,而是一个愿意为我生的人,这么多天,你还是没有想明白……”
     
       “飞彤,如果你有半分为我想的心,就该明白,我已经承受不起你先我而死的残酷了……我不是阎王,我只是一个人……”
     
       接下去的话,郑飞彤其实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转的,都是当初裘致远刚刚苏醒时的消沉落寞,那样生无可恋,那样了无生趣。
     
       不知道为什么,郑飞彤忽然涌出裘致远要自杀的念头,浑身战栗。
     
       那可是在裘致远最消沉的日子里,郑飞彤都不会起的念头。
     
       难道……真的是伤他太深了?
     
       裘致远自斟自饮,倒也不拦着郑飞彤从床上挣扎下来,连滚带爬地翻到身边,还很宽容地夹了只蟹螯,凑到郑飞彤面前:“怎么?还想吃我的螃蟹?”
     
       郑飞彤正直起腰,努力在双手双脚都被捆绑住的状态下扑向裘致远,一闻到那股又腥又臭的味道,差点把隔夜饭都呕出来。
     
       “味道很好?还想尝尝?虽然被你踩过一脚,可味道还是不错,所以我舍不得。”裘致远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被迷惑。
     
       郑飞彤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裘致远话里的意思,那是中毒那天留下来的蟹!是那只被郑飞彤拍翻了的蟹!是那只下了料的蟹!
     
       难怪有那么难闻的一股子恶臭味道!难怪总觉得裘致远今天特别古怪!
     
       裘致远笑嘻嘻的,说话的声音很淡,轻轻的,如同微风:“我认输了。我已经没有当初的勇气,可以承担一切的变故和后果,我承认我很脆弱,脆弱到无法失去。你赢了。”
     
       裘致远又抿了一口酒,“自从纵川一败,我就已经应该供进祠堂,多了这几年,痛苦倒多过其他。”裘致远说着,慢慢地夹着蟹螯往嘴里送,蟹螯红红的,还有几处黑点,分明是沾了沙子又被翻炒过一遍的样子。
     
       “不!!!”郑飞彤忽然失控了,发狂似的去撞裘致远的凳子。
     
       “怎么?你以为我要寻死?”裘致远笑,把心里滚上滚下翻个不停的郑飞彤说得一愣,“放心,我没那么呆,我不是要寻死,而是……我按照我的宿命走我的路。”
     
       郑飞彤仔细回味着这句话,来回嚼了三遍,才惊觉:还是那么回事。
     
       再抬头,裘致远已经吃下了那只蟹螯里的肉。
     
       “不!!!”我错了!我错了!郑飞彤两眼血红,一滴滴泪珠滚下来,串成一串,“我错了,我错了……”
     
       “哦?怎么我一吃螃蟹你就知道你错了呢?”裘致远放下筷子,声音轻缓,却一副看空一切的苍凉,手轻轻地拍在郑飞彤的肩膀上,阻止他发了狠的撞击动作,“我觉得你没错,你怎么会有错?于公,你不能放任你司令我处于危险之中,于私,你和我是平等的,你完全没必要顺从我的意思,对吧?”
     
       86
     
       86、终于学乖 ...
     
       裘致远的脸色慢慢变黑,那种从皮肤深处透出来的黑,让郑飞彤失去了理智。
     
       “我很爱你,爱到无法失去,所以,我选择,自私地选择,让你失去……”裘致远微笑着,已经紫黑的嘴唇仿佛都僵硬了,逐渐失去了任何动作。
     
       即使把桌子撞翻,椅子撞到,即使把裘致远从那样僵硬的可怕的紫黑中撞散,裘致远依旧僵硬,依旧再没声息。
     
       三军缟素,这次是真的。
     
       葬礼和追悼都很紧凑,显然是两军对垒之中的无奈安排,也是裘致远生前留下的遗嘱所愿:葬在这个公国的前沿小岛上。
     
       郑飞彤自从裘致远死后就再没出现。
     
       那样疯狂地抱住裘致远的尸体,如同恶兽争食一般地对着接近的任何人喘气,那样疯狂地亲吻着裘致远僵硬的身体,如同丧失了双亲的幼儿一般无助,那样冰冷坚决地直盯着裘致远留下的一切,如同当初陈铭看郑拯的遗物一般。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郑飞彤会效仿陈铭,违背裘致远的遗愿,把他也制成干尸陪伴自己直到死亡的时候,郑飞彤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去向。
     
       大殓的时候,就在一众官兵哀哀凄凄地擦着眼角逸出来的眼泪,给裘致远盖上棺板时,郑飞彤一身血污,寻仇似的出现了,手里提着的玩意明显不是个好东西,一身的杀气,一身的阴森恐怖。
     
       如果之前还有人怀疑,郑飞彤的一切荣宠,都来得有那么些不劳而获和轻松简单,今天的这一幕,已经足够抹杀郑飞彤依靠兄长、依靠色相、依靠不上台面的阴狠手段获得一切的说法。
     
       除了当年的叶非云,没有人能够这样带着一身血污,毫发无伤地带回对阵之中的敌军将领头颅,也没有人能够有这样的胆量,孤身闯营,杀了仇人之后,用这样淡定的步伐自己光明正大甚至有点招摇地走回来,不光是那种不惧死亡的勇气,还有那种你无法杀了我的霸气。
     
       除非他自己不想活了。
     
       谁都有这样的感觉,从将领,到士兵。
     
       除非郑飞彤自己不想活了。
     
       否则,谁也没办法杀了他。
     
       取血祭奠。
     
       人头上供。
     
       郑飞彤明明看上去挺斯文的。
     
       手法却江湖血腥得让裘致远都有些受用不起。
     
       一炷香,在郑飞彤手上还是那样直直定定地,燃着一线细烟直冲房梁,插到棺前香炉里之后,就开始飘渺散乱,绕得所有人都开始恍惚起来。
     
       夜深人静,郑飞彤很坚持地独自守灵。
     
       在消失了六天六夜之后,在裘致远要下葬的前一天晚上,用沉默驱赶了所有的人,坐在棺木旁边,不吃不喝,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那样默默地看着燃起的香,什么动作也没有,独自守灵。
     
       头七,是大出丧的日期。
     
       直到起灵,也没有人看见守了一夜的郑飞彤到底去了哪里。
     
       关清砚和秦旭面色淡然,低层的军官和士兵当然觉得:假出丧么,到这个地步也已经够能表演的了;高级的几个军官当然有些不够理解,尤其是对于郑飞彤,在自家主子的“假死”活生生变成“真亡”之后,竟然连最后一程都没有勇气来送,哀戚之下,难免捏着裘致远留下的遗令雄心万丈。
     
       再没有什么东西,比用一场轰轰烈烈的胜利来祭奠裘致远更好的。
     
       大炮声轰响起来的时候,公国军队溃退,囚岛上只留下了裘致远那个孤零零的坟还冒着一丝人体的气息。
     
       郑飞彤躺在黑暗的棺材里,眼睛里终于开始不那么干涩,可湿润起来的眼睛,却像是出血一样,痛彻心扉地如同刀剜。
     
       周围全部都是硬的,除了棺木,还有裘致远的脚。
     
       陪葬的,除了一把枪,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武器,手雷、子弹、军刺,裘致远喜欢的都有,备得足足的,冰冷无比,也坚硬无比,没有任何暖气。
     
       炮声逐渐推进,炸响在棺木的上方。
     
       郑飞彤只觉得自己被放进了地震的震中位置,浑身震抖,棺木盖板也裂了一条缝,临时弄来的棺材,怎么说也有些草草,即使没有炮,也扛不住几年。
     
       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泥灰,郑飞彤尝试着爬到裘致远的脸那头,手指刚刚摸上那张盖了布的脸,一声低笑就让郑飞彤崩溃了。
     
       “你连我死了都不放过?”裘致远这样笑道。
     
       郑飞彤也不知道是该恐慌,还是该兴奋,还是该怨该怒该悲伤,总之,那一刻,郑飞彤再也撑不住,带着委屈,带着恐慌,带着许许多多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情绪,扑到裘致远肩上,不带任何压抑地哭了。
     
       “好了,我们自由了。”裘致远抬起手,摸了摸郑飞彤的后脑勺,甚至还安抚似的在他头顶亲了一下,“要哭,等我们出去了再哭。”
     
       在公国军队撤退引诱对方深入的时间差里,裘致远带着郑飞彤,掀开棺底的活动出口,沿着早就挖好的地道,从海岛的崖石缝中逃出生天。
     
       一个比一个精确的炮击吊向裘致远的坟墓,没有人怀疑,那是他们在为被郑飞彤用来祭奠裘致远的将领报仇,要裘致远也死无全尸。
     
       裘致远扔下一刻火星,让棺木和复仇的心一起上了天。
     
       去他的尽忠,去他的复仇,去他的功名,去他的权位,老子只要自由!
     
       裘致远笑着,拉着郑飞彤的手,上了一艘小渔船。
     
       宗政呈派来的所有人,都只给出了一个结果:裘致远假死,诱敌深入,违令开战,并屠戮了已经开始和谈的对方,结果在混战中,死于乱炮,被毁尸灭迹了。
     
       除了在裘致远的坟墓附近捡到了几块骨头残片和些许被炮火烤熟的肉碎,看不出任何人曾经被掩埋在这里的迹象。
     
       对方倒是惨败,不光是成建制地被剿灭,还是去了他们的指挥官,可宗政呈仍然高兴不起来,不光是失去了裘致远,而是公国也失去了和谈的机会,双方都失去了一个不可或缺的指挥官,血海深仇已经结下,宗政呈知道,自己这一代,冷战加摩擦算是最好的局面了。
     
       “……违令开战,永久罢黜……”宗政呈下的命令对于一个已经被正式死亡的将领来说有点奇怪,也有点可笑。
     
       美丽的夕阳下,裘致远注视着在海岸边很有耐心地钓鱼的郑飞彤,听着收音机里反复播报的新闻,淡淡地笑了。
     
       一切,重归于风平浪静。
     
       裘致远,其实只想过一个自由、平静、有尊严的生活。
     
       无需权位,无需功名,无需仇恨,无需一切,只需要,有一个人,在身边,自由地。
     
       而这个人,也已经学乖,已经懂得,如何去爱,如何去一起承担,一切。
     
       裘致远很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想更……好吧,俺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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