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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致远刻意让自己忘了郑飞彤之前的囚禁缘由，让自己相信自己所附会的，都是真的。
潜行至尚大陆，那是为了去调查自己；见顾同，那是为了调查叶非云的生死和过往；进入密档室，那显然也是爱到深处，压抑不住的了解渴望；至于被囚禁后的那些表现，都是幼稚的孩子追索注意力的举动。
裘致远觉得自己想得明白，理解得正确：这小子，一定是暗恋得发疯了才这样做的。
天下除了叛国，就没什么大罪。
只要他是真心的，一切都好说。
第四十章 铁石心肠
等到彭雪涛气急败坏地来拍门板的时候，裘致远才不情不愿，由着兽惊般飞快动作的郑飞彤推起扶好，穿衣着裤。
“你要是脱的时候有这么麻利就好了。”被推到门前的裘致远很不舍得似的回头，替已经一身整齐的郑飞彤揪了揪领子，“记得别在外面伸脖子。”
就郑飞彤那脖子上，星星点点的，能被领子遮住已经是奇迹，只要郑飞彤偏头的动作稍微大点，立刻就把裘致远人神共愤的色狼行径给揭发了。
郑飞彤不可控制地红了红脸，强自镇定下来，点头。
“戚少龙休克了。”
裘致远一脚刚踏出房门，就被这个消息弄得愣了愣。
“休克？没说？没说你找我干嘛，撬开嘴了才有的谈。”裘致远说着，向后退了一步，拽上又开始变得沉默冷静戴张面具的郑飞彤，“走，陪我散步去。”
“老裘！老裘！”彭雪涛气得，差点把手上的那张最新的电令给团了，砸裘致远脑袋上，让他看清楚现在岛外的局势，“你乐不思蜀了啊！总统电令都顾不上看！”
即日回师，可弃定波。
宗政呈的电令。
可裘致远根本懒得看，牵了郑飞彤的手，倒是光明正大地谈起恋爱来了。
“这野果子应该很好吃。”裘致远不搭理身后气急败坏的彭雪涛，指着崖旁一棵半高不高的小乔木，推郑飞彤，“摘点尝尝去。”
“我的小管家，不会有毒的，谁耐烦在这种地方布这种陷阱呀！”裘致远皱起半边眉，样子十分古怪搞笑，像只刚学会捣蛋的大猩猩，正龇牙咧嘴地逗人开心。
郑飞彤盯着裘致远看了半天，还是熬不过裘致远似笑非笑的求恳样，默默地解了枪脱了外套递给裘致远，过去爬树。
“真能吃？”一大捧红艳艳的果子，郑飞彤也不敢去山涧里洗，拢在手里，要小心地捧着不滚落几个，还要提防着裘致远偷吃，郑飞彤实在有些踌躇。
山涧里的水是不能直接喝的，山上的果子当然也不能随便吃，飞禽、走兽、爬虫、游鱼，尚且需要反复确认没有被做过手脚，何况死物？
“当然！”裘致远明明应该是盯着野果看的，可郑飞彤总有一种被盯上的感觉，笑嘻嘻的裘致远，敛去无数杀气，却依然有着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想来想去，郑飞彤还是趁着裘致远一转眼的功夫，弄两颗尝尝。
警卫为长官试食原本就是常理，郑飞彤也一向如此，只是这次做起来，有那么一丝不自然，总感觉是在做贼。
“嘿！小子！又背着我干好事！”裘致远才一会儿没盯着，就发现郑飞彤嚼着不让自己吃的果子，满嘴的红汁，被裘致远这一吓，吓得呛得直咳嗽。
“不让我吃，原来是自己想吃！呛着了吧？”裘致远拍了拍郑飞彤的背，接过那捧野果，正想往嘴里塞，就被郑飞彤惊跳起来拍开。
“过十分钟再吃。”郑飞彤的眼神锐利而坚定，死死地看着裘致远洒落的野果，生怕飞了似的，一动不动。
裘致远呆在那里，半晌才缓过神来：”我的菜，都是你先吃过的？”话问得有些不确定，裘致远的警卫众多，各有分工，各司其职，郑飞彤是只照顾裘致远起居生活的副官，虽说也脱不开日常生活，可毕竟和试食之类的活计不相干。
郑飞彤有些狼狈地摇头，呛的那一下子，酸酸涩涩的野果味道刺激得鼻粘膜直分泌液体，气管里也总像是灌了一壶果汁，全是那种味道。
来回倒腾着喘了几口气，郑飞彤才开口：“以前是孙飞，现在都是王栋尝的。”
裘致远也不说话，定定地看着郑飞彤，目光如炬，照进郑飞彤黑色的眼眸。
“我有时会尝尝……”郑飞彤说得有些结巴，低了头，犯了天条似的。
“有时？”
郑飞彤点头，想想又有些害怕了，补了句：“没事的时候就去……”
“那你是不是天天都没事？”裘致远的问话经常不带温度，习惯性的，冷漠而生硬，带着砸毁一切的坚硬。
“司令……”郑飞彤忽然真的有些害怕了，刚刚才好点的，顷刻之间又冷漠起来，让人心惊胆寒。
裘致远大约也是发觉自己的口气太过强硬，叹了口气，拉过来搂着：“以后别这样了。别人我也就罢了，要是万一真有问题，你叫我怎么接受得了？横竖都是我们俩人，谁吃谁不吃，结果都是一样。别再干傻事了。”
“酸不酸？你好像不爱吃酸的，吐干净了没？”捏着郑飞彤的小下巴，裘致远打叠起肚肠哄，“要不要让我检查检查？不要？张嘴我看看……”
晒够太阳的两位，脸都红通通的，只不过裘致远是兴奋地红，郑飞彤是恼羞成怒地红，一前一后，一得意一沮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吞吞地下山。
表情都还冷静，一个照样威严，除了眉梢那一点子上挂的喜气，依旧是威风八面的司令，一个仍旧冷静，除了脸色太红之外，还是那个英姿勃发冷静机警的副官。
“彭司令，还没成果吗？”裘致远一坐下，就看见戚少龙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自己，胃里翻上来一阵呕吐的欲望。
政客的谎言说上一千遍，还真就成了真理了！
郑飞彤站在裘致远身后，在裘致远没注意的时候，拿了软垫靠在椅背上，眼睛连看都没看戚少龙一眼。
“还是没什么要说的？”裘致远今天心情好，连带着问话也勤快了许多，虽然还是透着股压迫的寒冷劲。
“别以为，我会对你手下留情。”裘致远笑了笑，自嘲似的，看看自己的右手，“我手下，出过叶非云和易道东这样的，爱上了敌对方却死不肯降的忠士，也出了你这样的，明明一切坦途却偏要追随那些满嘴谎言的政客。小七，你说，我是治军严明，还是太松垮了？都说我手段狠辣，我觉得你们是没见过我治叛徒的手段，你们从来没给我过机会，否则，你们一定觉得我从前真是太仁慈了。”
彭雪涛还在惊愕的时候，郑飞彤明白，裘致远要出手了，可戚少龙没有丝毫吐露秘密的意思，反倒用他那嘶哑的声音低低笑着：“司令，追随你十多年，我的脾性，你也明白，你不能给我一个干脆，我也不能给你一个答案。联合政府，大势所趋，抵挡历史巨轮的人，必定是葬身其下。”
“放心，我不会亲自动手。从前你们都说是我不忍，说我看不得我的亲信属下受折磨，看不得同胞同根的手足受刑。所有行刑，除了东氏军的，我从来不看。原因虽然有出入，结果确实一致的，所以，我不会看，更不会亲自动手。”裘致远拍了拍掌，叫进王栋，压着耳根低低吩咐了一番，扯着郑飞彤又出去了。
“别看，看完了你该嫌弃我了。”裘致远是这么解释的。
裘致远的手段，郑飞彤没机会亲眼见，可郑飞彤知道，彭雪涛是吐着出来的，连带着王栋那个在宗政呈身边见惯世面的人，也挡不住，整整三天，连水都见不得，见到能吃能喝的，一概吐个干净，胆汁、胃酸，各种能吐的不能吐的，全部吐出来。
可戚少龙依旧没招。
裘致远再次来到戚少龙面前时，郑飞彤都胆寒了。
那是怎样一个场面！地狱也不过如此！
裘致远踱着步子，慢悠悠地。
“你是想成就我一个残酷的名声，还是想成就自己一个追索真理至死方休的美名？”裘致远一字一句地问，斟酌着字眼，“如果是前者，我可以成全你，可后面一个，我成全不了你，你要是想让我从此背上虐杀亲信的骂名，你尽管逼我亲自动手。”
戚少龙其实早就笑不出来了，裘致远的手段，即使只是交代下面执行，也足够让人痛不欲生。
拿自己皮肤编的鞭子浸了酒精抽打，啧，郑飞彤想想都胆寒。
“陈奇，叫军医来给他把伤口缝合。”裘致远冷淡地开口，稳稳地坐下，喝了口茶。
郑飞彤直觉得自己满嘴的腥膻，全是人血的味道。不自觉地想把嘴里的唾沫吐干净，一张嘴，胃里就是一阵翻搅。
“飞彤，看不下去就出去吧。”裘致远拍了拍郑飞彤的肩，却把他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从手背延伸到胳膊再到肩背上，宽约一寸的皮肤被剥离，腿上也是，很清晰的四条皮肤的离失。
郑飞彤不自觉地看了看挂在戚少龙面前的那条短鞭，很干净的，带着一股消毒酒精的味道，刺鼻，刺鼻地让人想流眼泪。
“我有三恨。欺诈隐瞒，恃强凌弱，背信弃义。小七，你戳到了我的罩门，你不会不知道。”裘致远把那条皮鞭取下，扔到军医面前，“清洗干净，取点肠线给他缝回去，问他自己，要不要打麻药。”
军医显然见惯场面，慢条斯理地拆开那条皮鞭，用镊子夹住一端，放到酒精里清洗一下，还提出来照着灯光看看，那寸许宽的皮肤，被酒精浸泡和拧搓，弄得干皱成卷卷的模样，在镊子下晃来晃去，十分地渗人。
郑飞彤实在忍不住，趴在椅背上一阵干呕，差点把肠子都给吐了出来。
“嘿，就你这样，怎么做军警？瞧瞧你，这还只是个小酷刑，比起你哥哥受的，已经算是很仁慈了，你居然都受不了，亏你还是熬过刑的人……”裘致远扶着呕吐得浑身抽搐的郑飞彤，低低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来时的走廊上。
声音是如此地轻，温柔到纵容的地步。
可郑飞彤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害怕。
胃，还在抽搐。
第四十一章 逼上梁山
郑飞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单是看着戚少龙这样的模样就站都站不稳，浑身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绵绵地只想扒着个什么东西就靠上去。
裘致远显然有点意外，也有点心疼。
果然还是不该带小孩儿来参观刑场，自己受刑和看别人受刑，那冲击力不是一样的，相同的痛楚，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我是不是太粗鲁了点？”裘致远拧了条毛巾给郑飞彤擦脸，“真吓着了？可你现在后悔好像晚了，我不能让你后悔。”圈在怀里，慢慢地拍着郑飞彤的背，另一只手轻轻地揉着郑飞彤的腹部，胃痉挛得连裘致远都感觉到了，那种抽动，让人心疼。
郑飞彤靠在裘致远的肩膀上，眼睛不自觉地有些湿润。
是的，军警不应该这么脆弱，可郑飞彤说不出口，说不出口，在看到戚少龙的样子时，竟然联想到了自己。
如果，有一天，裘致远发现了那些事情，那么，和戚少龙一样的，会是郑飞彤自己。
一想到有一天，裘致远也像现在一样，用面对戚少龙的手段面对自己，郑飞彤无可控制地反胃，痛苦。
其实也没什么，郑飞彤不断地安慰自己。
不就是拿自己的皮揭成一长条皮带，然后搓绳拧成鞭子吗？不就是拿皮鞭沾了酒精鞭打吗？不就是把皮片成细丝再让自己吃回去吗？不就是把剩下的皮铺平、绷开，再用自己的肠线给缝回去吗？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都是些不能算大痛楚的刑罚，只是心理冲击大点，都是可以忍受的。
只要施刑的人不是裘致远，郑飞彤觉得自己没什么扛不过去的。
裘致远晚上终于开心了一些，郑飞彤在呕吐之后，居然非常主动地施展十八般武艺追索情爱，一整个晚上，一直闹腾到天光，弄得裘致远这个可怜的半老残废都抵挡不住，在终于伺候好这头发情的小野兽之后疲乏睡去。
凌晨时分的囚牢，十分地安静。
郑飞彤必须要来这么一趟。
因为郑飞彤清楚，现在给予戚少龙死亡，其实是最大的恩赐，也是给自己最大的恩赐。
郑飞彤知道，自己再也看不下去裘致远的手段了，如果，再看一次，哪怕只有一次，郑飞彤觉得自己会跪倒在裘致远面前忏悔那些曾经有过的行径，然后，被裘致远以同样的手段拘禁起来，不像当初官邸那样的，而是现在戚少龙那样的，拘禁。
其实郑飞彤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应该在得到裘致远的这个最幸福的时刻，死去，免得裘致远一步一步发现，自己光鲜外表下，隐藏着份近乎疯狂和龌龊的独占心思，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肮脏，郑飞彤不愿意裘致远见到，或者说，不愿意面对裘致远发现后的愤怒。
可郑飞彤舍不得。
这就好像是偷窃一样，明明知道，再厉害的技巧，也终究会有被捉的一天，可为了心中那些渴盼着、追寻着的东西，却又克制不住，一次一次地伸手。
戚少龙看见郑飞彤并没有什么意外，还笑了笑。
郑飞彤也不说话。
来这里一趟容易，跟着裘致远走，就可以。
可来这里一趟也不容易，要让裘致远不发现，太难。
郑飞彤为了隐藏自己的踪迹，已经把外面的那些看守的警卫全放翻了，必须抓紧时间，否则裘致远醒来，一切就都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