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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彭雪涛已经走开了。这个军警部曾经赫赫有名的铁骨诸葛崩溃了,不但会求饶,连眼泪,都是真的。
     
       裘致远正在气头上,看着郑飞彤吧嗒吧嗒往下滚眼泪,仿佛热油里浇上了一瓢水,炸了。
     
       “懦夫!”一把提起郑飞彤的领子,裘致远怒喝,”有什么值得哭?挨鞭子不哭,上刑不哭,娶媳妇你倒哭了?是因为什么?一个吗啡就能让你精神崩溃?是谁告诉我,他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警?因为成亲了就不能在我身边当警卫了?这么恨我还要照顾我,不觉得仇得太窝囊了吗?想报仇,光明正大地跟我挑战,我想我还不至于不敢接你的战书!孬种!”
     
       裘致远将肚子里存了几天的气发泄完,把郑飞彤扔到地上,恶狠狠啐了一口,才发现郑飞彤已经晕了过去,正毫无意识地在地上抽搐着,边流泪边口吐白沫,一头的冷汗。
     
       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看自己的手,指尖一片冰凉。裘致远这才反应过来,郑飞彤这是被冰凉的海水激得,情绪波动又太大,毒瘾犯了。
     
       其实郑飞彤的毒瘾并不大,口服的吗啡,毕竟和注射毒品不能比拟,所以发作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咬咬牙束缚好,很快就能挺过去了。裘致远很清楚郑飞彤的状况,否则也不至于放心,把他扔在宗政呈那个最讨厌这些毛病的人身边。
     
       “靠!”裘致远看看周围,警卫们早就和彭雪涛一起”识趣”地回避了,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还是无法看着郑飞彤那样受罪,小心地弯下腰,把郑飞彤半拉半抱地拽起来。
     
       第十七章 定波岛上
     
       郑飞彤其实真的很乖,忽略那两次对着裘致远的无礼的话。
     
       裘致远看着怀里安静得不像话的郑飞彤,忽然有些心酸。
     
       定波岛上临时垒砌的工事,条件有些简陋。
     
       黄震东发现上当的时候,裘致远已经抱着郑飞彤在牢固扎实的巨岩下面安下营寨,彭雪涛自然也没走脱,被恼羞成怒的黄震东和势在必得的东氏残余围困在岛上。
     
       王栋想办法弄来了几床厚毯,本来想给裘致远垫得稍微舒服些。岩石洞穴里,根本没有什么土,到处都是坚硬的石壁,裘致远除了站着,最多只能歪着身子坐一会儿。
     
       “司令。”几次想从裘致远怀里接过郑飞彤,都被裘致远挥手遣开,王栋有些不知所措。
     
       “休息去吧。”忙活了这么久,还发了那么一顿脾气,裘致远着实有些累,郑飞彤还偏偏死搂着自己的腰,怎么着都不肯撒手,只得费力地抱着。
     
       临时的”寝房”还算干净,裘致远捏捏铺在地上的毯子,行军床对于裘致远来说太软了,根本不能躺。不自觉地挺挺腰,这脊椎骨确实害人不浅。
     
       好容易拖着郑飞彤坐到地上,裘致远揭起一张毯子,将浑身湿透的郑飞彤裹了裹,想想又打开来,犹豫了一会儿,才伸手去脱郑飞彤的衣服。
     
       扣子是铜质的,锃光瓦亮的,风纪扣也扣得很严实,再狼狈的郑飞彤,依旧很漂亮。湿乎乎的衣服,带着咸味,这秋末的海水,还真不是一般地冰凉,裘致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赶紧加快手上的动作。
     
       卷成两卷睡下的时候,郑飞彤极不老实地蹭过来,挤在裘致远的肩窝处,小声地呼吸着,极细微地有几声哼哼,隐约又是求饶似的低喃。
     
       裘致远有些不忍,伸出手,在郑飞彤背上拍了拍,却被凉凉的空气冻得又打了个喷嚏,被郑飞彤弄湿了前襟,果然有些受凉了。
     
       一直等到裘致远发出轻微的呼噜声,郑飞彤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借着凌晨的月光,看着裘致远,小心翼翼地吹了几口气,确定裘致远真的睡着了,才放出贪婪的目光,从裘致远的眉一直扫视到露出了毯子的半拉肩膀。
     
       一寸一寸地看,恨不得扑上去舔一般。
     
       刚把鼻子凑到裘致远的肩窝嗅了一嗅,郑飞彤就尴尬地红了脸。血气方刚的年纪,即使身体虚弱,也遏制不住体内的渴望,洪水猛兽一般地扑出来,集中在某些地方,然后,显山露水。
     
       低喘着气,郑飞彤挪开了一点距离,却依然解决不了问题,不得不把手伸下去,否则,坚挺到天明被裘致远发现,那才叫万劫不复。
     
       握枪的手下,掌握着不逊色的能量,边羞惭着,边快乐着,也边痛苦着,颤抖着。
     
       清晨醒来的时候,裘致远赫然发现自己居然和一丝不挂的郑飞彤卷在同一张毯子内,而自己,竟然也是半裸着,手还环在郑飞彤的腰上,抱得相当顺手,可怜郑飞彤,羞愤得浑身赤红,把一身光洁的皮肤映得得趣可人。
     
       温暖的被窝,温暖的人,温暖着裘致远被海风侵袭了整晚的心。心里某些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说不出来的微妙,手上的触感相当真实,细腻,撩拨得心里痒酥酥的,跳着兴奋的节奏。
     
       裘致远有些不敢随便动,一声不吭地看着低垂着头缩在毯子里的郑飞彤,既有些舍不得怀里的温度,又有些拿捏不准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正沉吟着回想究竟是不是自己兽性大发,把深恨着自己的郑飞彤给轻薄了,郑飞彤却开始了颤抖,那种恐惧着什么的颤抖,将裘致远瞬间惊醒:竟忘了郑飞彤讨厌自己,讨厌爱上男人的自己,怎么可能是他主动窝过来的?
     
       裘致远努力定了定神,挪开半个身位,尽量用正常的声音说:”马上就要成亲了……”
     
       郑飞彤浑身一阵僵硬,弄得裘致远真有种自己把他怎么了的错觉,不自觉地顿了顿,也意识到现在说这个有些古怪。
     
       “我昨晚可能太累了……”好像也不大妥。
     
       “我应该……没有对你……”好像更不妥。
     
       裘致远看看郑飞彤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浑身颤抖得厉害,嘴唇也一个劲地哆嗦,身体蜷起来,无声地发泄着痛苦。
     
       裘致远怎么会看得上自己?别说顾家二小姐是个闻名公国的美人,就连那叶非云,也是个不俗的人物。而自己,此刻的自己,连唯一可以和叶非云媲美的那身皮囊,也被一个月的囚禁弄得遍体鳞伤,那些被皮下注射过的地方,正在蜕皮,一揭掉一大片,别说别人看了恶心,连自己都有些想呕吐的感觉。
     
       长叹一口气,裘致远不再试图解释什么,伸手拍了拍郑飞彤的肩膀,被手上冰凉的触感刺得心里一阵难受,伸手拽了拽毯子,一字一字地斟酌着,裘致远说话从来没这么费力过:”别着凉,你再恨我,也不要和自己过不去,结婚以后,好好对她,真的想报仇,尽管来找我……无论如何,我还是……”
     
       郑飞彤忽然伸手,在毯子地下抓住了裘致远的手,颤抖的指尖,却抓得分外有力。
     
       裘致远呆了一下,被抓住的地方有些疼得麻木,虽然有些没明白郑飞彤的意思,却也任由他抓着,一动不动,定定地注视着郑飞彤,虽然就着这个尴尬的状态看过去,只能看见郑飞彤头顶的发旋,乌黑的头发极其顺,服帖地顺在头皮上。
     
       裘致远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明明很确定自己没把郑飞彤怎么着,可怎么也说不出那句”我真没对你那个的想法”,好像有什么,在悄悄改变,就连现在对郑飞彤那份捉摸不透的恨意,也有了些耿耿于怀的芥蒂。
     
       “司令?”
     
       正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王栋已经相当不识趣地站在”寝房”外头喊了一声,声音倒确实不大,带着一点试探询问的语气,像是在确认裘致远有没有起床。
     
       抬腕看了看表,才六点钟,已经睡了两个时辰,裘致远赶紧起身,侧腰的时候想了想,回身拍了拍郑飞彤,低声道:”你再休息一会儿,等稳定了战局我让他们送你回崖州。”
     
       语气极尽温柔,裘致远这辈子都没这么温情过,话一说完,连自己都吃了一惊,赶紧掖好郑飞彤的毯子,把那片撩动人心的粉红遮掩住。
     
       “临时工事已经建筑完毕,东北方向十公里处有一片低洼地,有水源,适合驻扎,彭司令已经前往。”王栋还在外面一板一眼地汇报着。
     
       郑飞彤再没胆子做出更出格的挑逗了,就这个程度,都已经冒着裘致远翻脸的危险,用所有做赌注,试探着裘致远的底线。其实,是想道歉的,为了那句”乱伦”,可郑飞彤说不出口,对叶非云的嫉妒,原本就已经让他疯狂,如今又加上一个顾家二小姐。
     
       裘致远的背很宽阔,常年征战的体魄,有着线条分明的肌肉,却又因为这一年多来的卧床,稍稍消瘦了些,看上去柔和许多。布满整个背部的伤疤相当壮观,郑飞彤总是不忍心看,每看一次,心里就多痛上三分。
     
       “通知左右两翼,就地驻扎整顿,王栋,准备一下,十分钟后带我去水源地。”好不容易自己穿戴整齐,裘致远精神勃发地走了出去。
     
       “是。”王栋响亮地应了一声,脚步远去,郑飞彤侧耳听了半天,也没发现裘致远离去的动静,正忐忑间,听到一阵轻柔地脚步近了,郑飞彤猛然警觉,迅速无声息地穿了衣物,全神戒备起来。
     
       “司令。”声音很低,有些沙哑,有些耳熟。
     
       郑飞彤不自觉地摒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等待着裘致远的反应,却意外地悄无声息,郑飞彤疑惑着,一直走到岩洞口去,才听到裘致远压低了的声音和来人打招呼:”来了?”裘致远的声音,透着一些开心和嘉许,郑飞彤不自觉地拧眉,”伤好了透了没?”
     
       “好了。只是被军警部开了,打发到宋总司令那里当差。”沙哑的声音开始笑起来,倒像是讨赏的小狗似的,很欢快。
     
       “也好。飞彤在里面,伤还没好,你照顾照顾他,等海面平静点立刻送他回去。”裘致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七,你自己多注意,现在的时局,根本不是当初的时局,我未必有能力保得住你们……就连我自己,什么时候中了暗枪也说不定。”
     
       “司令!”小七显然很恼怒听到这样丧气的话,”在羟国大家跟着司令吃蟑螂的时候,都没听过这样的话,如今司令说这些,果然是老了吗?”
     
       “啪——”地一声,像是巴掌拍着肉的声音,惊得郑飞彤怒火万丈,蹭地蹿了出去。
     
       即便你是跟随裘致远多年的老人,也不能这样对待上司!
     
       第十八章 风云突变
     
       郑飞彤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火,烧上心头就下不去,内外交攻着,把长久以来压抑着的那份妄想烧化开,对顾家二小姐的嫉妒、对裘致远百般的忐忑,患得患失之间正好有那么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就是他了。
     
       急蹿出去的郑飞彤身手矫健,气势汹汹而来,正想叉过去,却被裘致远拧着眉头的一个眼神给弹压住,很深很冷的眼神,裘致远从来的样子,其实并不陌生,郑飞彤却看得生生打了个抖。
     
       “司令……”实在是积威之下,郑飞彤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不怕裘致远,相反,是太怕了。怕他心里没有任何人的位置,包括自己,怕他铁石的心肠,再不能化开,怕他发现自己的居心,连贴身警卫也做不得,最终要分离,怕他知道自己的居心,换成一种怜悯的眼光来看待自己,就像看待一只流浪狗……
     
       是的,从父母那里流浪到大哥那里,从大哥那里流浪到陈铭那里,再从陈铭那里流浪到军警部,最后,又从军警部流浪到裘致远身边,郑飞彤再不想做流浪狗,所有,所有,所有自己亲近的人,都一个个远去,被战火带走。
     
       郑飞彤太怕了。怕到不得不用冷静平和来掩盖一切,用尽一切能量去掩饰自己的居心。只要能继续留在他身边,趁他熟睡的时候,看一眼,也好。
     
       郑飞彤还恨,恨自己为什么比哥哥小了那么多岁,整整一辈人的年纪,整整二十年的差距,这些划开裘致远和自己联系的鸿沟,太可恨,要跨这条有着叶非云和荣耀过往的鸿沟,郑飞彤没有底气,裘致远的阅历,裘致远的霸气,裘致远的一切……都是属于要自己膜拜的。
     
       郑飞彤确实恨,恨这个从来没正眼看过自己的人,恨这个从来只知道抱着叶非云遗物怀念的人。
     
       那人即便不死,也是敌方纵队司令的情人,为什么,裘致远就不知道回头看看?
     
       裘致远没说话,眼神有些探究,这个当了一年多贴身警卫的郑飞彤,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总是带着那样超乎年纪的成熟冷静,总是带着那样冰冷有礼的面具,在自己转身可见的范围内,安排着一切。
     
       莫名其妙地反叛,莫名其妙地不肯为自己解释,莫名其妙地自虐似的受刑,莫名其妙地转变脾性,莫名其妙地矛盾着追随着,像是极恨,又像是极畏惧,那种既防备又畏惧又想接近的姿态,莫名其妙地扰乱了自己的心。
     
       他究竟,想如何为郑拯报仇?有了顾家的支持,应该容易很多。
     
       “郑队长气色不错。”小七一见郑飞彤就低低笑起来,帽檐下,眼角的一道疤,在笑容中颤动着,一颤一颤地,显得十分狰狞。
     
       郑飞彤恼怒地瞪了小七一眼,看看裘致远脸上似乎确实没有巴掌印,渐渐收敛了情绪:”戚处长。”敛眉定气低头,郑飞彤片刻温顺得再本分不过。
     
       确实没想到居然是他。
     
       “怎么?今天身子好了?还要不要再来打一架?”小七逗着,知道郑飞彤是裘致远这一年多来最亲近的人,可上次那一架,实在窝囊,总还是想找回点什么。
     
       郑飞彤低着头不说话,两位都是上司,戚少龙也不是那种会对裘致远动手的人,自己怎么就没听出那特别的沙哑的嗓音?据说是在羟国沙漠时,吃多了蝎子蟑螂这些恶心爬虫,在一次中毒之后把嗓子彻底毁了,竟然没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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