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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商战公务繁忙,他又是个极较真的人,天天晚上耗到老晚的,自然的要叫宵夜,偏偏的这位爷性子古怪,不肯多出钱给厨子上夜班,冷的剩的又不爱吃,有时候明明饿了的,瞅着那冷硬的奶油窝窝皱下眉,低着头就继续看公文去了。如此一来二去,到底是把胃给熬坏了,一天晚上我正耷拉着脑袋半睡不睡的在书房硬挺着,一眼瞥见商战手松了笔,用手捂着肚子,一声不吭的,冷汗大颗大颗的冒,借着烛光都看出脸色不对了。
     
      我下了一跳,心说他可别死这儿,这书房就我们俩人在,他有事我哪摘的清啊,这要让商平知道了,指定是让我陪葬啊,还得生殉,一联想到活埋时大头朝下,黄土一铲子一铲子往身上撒的感觉,身子立时的打了一个激灵,也不瞌睡了,忽的一下子从墙角从起来,也不知道几步路刮倒多少东西,吉利咣当的跑到商战桌前,壮着胆子毛手毛脚的摸摸商战,满头满脸的汗,冰凉冰凉的。我越发的害怕,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没事吧。”那时我对于对商战的称呼还很纠结,总觉得被我欺负到大的一个没种的,叫他主子,太丢份了,所以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好在商战这人,倒一向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商战似是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低低道:“吵什么,不过胃略有些疼,你去给我倒杯热茶来,我略缓缓就没事了。”我印象里,商战大了以后为人极是冷硬,难得的几次在我面前有示弱的时候,这就算是一次。
     
      总算那次有惊无险,喝了热茶,又垫了些软和的吃食,算是缓过来了,只是第二天,脸色到底有些不好看,让商平看了出来。下朝没多久,商平就便服跟到了府里,还带了许多养身的药材过来,好一通的细心叮嘱,顺便的把我们这些奴才,主要是我,狠狠的训斥了一通,差点就是一顿板子,还是商战嫌烦,拦了一句:“这么个没品的,打他二十板子足能嚎上三天,您一甩袖子走了,当真是要烦死臣弟了。”商平想了想,冷笑一句:“倒真是这么个不成器的。”商战淡淡道:“且看他哥哥这仗正不易的份上罢,不如此我也不能让他回来,让他跟猪作伴才合我心。”商平忍不住一笑,抬眼看见我眉头深锁听得专心,脸色就是一沉,喝道:“还不滚下去。”
     
      我算是逃过一劫。从此,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我开始钻研厨艺,最低目标,让商战肯张嘴吃我做的东西。不过一番接触下来,我深有体会,这位爷相当的不好伺候,别看他不言不语的,你辛苦做完了端上来了,人家不合心意了,也不打你骂你,就俩字简单:不吃。可哪不好你倒是说啊,且得让你打这个闷葫芦。
     
      我真正把厨艺练出来,都是在那会。我记得商战肯吃我做的第一碗粥的时候,我那成就感,估计商平要肯亲手给我做碗粥我也就差不多能美这样了。
     
      没想到再活一世,这手艺倒真用上了,此刻为求低调,不过做个家常的饼子,岂能难倒我。
     
      看着我娴熟的将饼在油锅上两面翻烙,直到颜色变成金黄,起锅装盘。我哥三人的眼睛也越睁越大。我面上不露声色,内心不由得意,舞刀弄枪的不如你们,估计这厨房的活计,你们可就外行了。
     
      尹继傲上前拍拍我肩膀:“行啊小子,你这也算是深藏不露了。什么时候学的手艺,连我们都瞒住了。”我嘻嘻一笑:“胎里带的。”怕他们深究,端着盘子几步晃出了厨房:“我趁热给爹端去。你们该干嘛干嘛去。”一眼看见那帮厨子还在墙角蹲着呢,忙笑道:“刘头,让伙计们进去吧,劳烦再煮点粥配些开胃小菜送上房去,我跟爹一块吃。”说完也不管他们,几步离开了苏家大厨房。
     
     计较
     
      到了上房,轻轻敲了敲门,我爹威严而不失温和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我吐了吐舌头,真是,人的心境变了,对周围人事物的看法也会随之改变。原来,只要我爹的声音响起,在我看来就是好日子结束的征兆,浑身就会不可抑制的打哆嗦。而如今听来,却端的是一派慈父风范。
     
      轻轻推门进去,脸上不由自主的挂着笑,真没想到我和我爹还能有这样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一天。我的这番不可思议的奇遇不管是地府无心弄错了也好还是上天有意的安排也罢,我都得虔诚的道谢:谢上天神佛,谢地府鬼差,谢冥冥中的安排。能让我们父子兄弟,重聚天伦。能让苏郁弥补所犯过错,尽为人子应尽之孝道。
     
      我爹见进来的是我,先是愣了一下,看见我手中端着吃的,又了然的一笑,我迈步进屋,笑嘻嘻道:“爹爹,我今日跟您蹭饭来了。”我爹摇头笑道:“怎么不多睡会?过了这三天,皇命在身诸多束缚,怕是不能这般自在了。”
     
      我浑不在意,现如今我哪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浑身上下的懒骨早就磨得一根不剩了,起早当差对我来讲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苦处,我所担心的其实不过就是“是非”二字,看来爹爹还是拿我当孩子,至多是个乖孩子罢了。当下笑道:“我倒是想着只这三天的功夫才能跟爹多亲近亲近,日后爹爹公务繁忙,做儿子的也不好打扰的。”
     
      我爹哈哈一笑:“什么公务就忙到了连孩子都不能搭理一声的地步了,爹就怕你嫌我人老了讨厌,不乐意理我呢。”我忙笑着摇头,我爹又问起:“身上的伤如今觉着怎么样了?可还疼的厉害?”
     
      我微笑道:“不过些微皮肉之伤,您也问哥哥也问,尹哥也大早晨的从云枢哥哥那里弄来了不知什么做的补汤,强给我灌了下去。”
     
      我爹略有些意外:“你哥哥没说什么?”我疑惑道:“哥哥为这个跟尹哥发脾气呢,怨他多事,给云枢哥哥添麻烦了。”
     
      我爹听说沉默不语,半晌忽然伸手摸摸我的头道:“这些日子,委屈我郁儿了。”我听了眼眶有些发酸,哑声道:“是郁儿自己不好,我若是早知道些好歹,听您跟哥哥的话,不去招惹那些人,什么事就都没有了。”
     
      我爹听了,越发叹道:“好孩子,你如今懂事了,好歹道理都是清楚的,爹爹跟你说,没回来的时候,我跟天帝早知道了风声,天帝当时甚是恼火,直说要罚商平,是为父给劝了下来。”我听了点头道:“您做的对。”
     
      我爹深深看我道:“那郁儿知道为父这样做,是何道理?”我思索道:“我想着,商平并没有想瞒着万岁,甚至是想做给他父亲看的。”我爹追问道:“那郁儿说,他想让万岁看什么呢?”
     
      我夹了块饼放进父亲盘里,无所谓道:“还能看什么,看商平毫无心机,不懂拉拢相府和骁骑营;看商平别无他想,并不亲他母族;看商平前日闹市纵马,别有隐情。”我抬头看向我爹:“这些与其商平信誓旦旦表白,不若让万岁自己想明白的好。”我爹呵呵笑着拍拍我的手,我继续道:“至于这个傻苏郁,好了伤疤忘了疼,过两日,略哄一哄,照样是围着他转,他家老爹和兄长就是气得头疼死,人家周瑜打黄盖,遇上这么个糊涂东西,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儿。”
     
      我爹听了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道:“照你这么说来的话,你上书房的日子,倒也好过了。万岁心里不过意,定是要给你脸面的,轻易不肯难为你;商平棒槌打过了,也该给你颗甜枣来吃;至于商战。。。。。。”说着点点我的鼻子,“对你印象好得很啊。”我嘿嘿一笑。我爹也好笑道:“当真是阿弥陀佛了,我琢磨着,以商平的心思,必是要对商战示好的,我就怕你瞅着商平跟商战俩人好了,把你撇在了一边,又闹出什么不可收拾,总算这回明白了。要说商平这一箭射的也是好,好得很啊。”说着又是一阵大笑。
     
      我心里一阵无奈,看来我也是高估我爹了,这也是个为老不尊的,不然能这么幸灾乐祸,看儿子挂彩,跟别人一块起哄的吗。不过也不能全怪我爹,上辈子我可不就为人俩人要好,自己瞎闹腾,最终倒霉的还不是我自己。想到这,不由佩服我爹,果然有识人之明。 苏郁这孩子,怎么愁人怎么想就对了。
     
      说笑间,厨房那些拽得要死的大爷们破天荒的亲自端来一应吃食,我小心看看众厨子脸色,笑道:“大刘头,常旺哥,今儿早上多谢了。”我爹听的好奇,问道:“好端端的,谢他们做什么?”我刚要说话,大刘爽快笑道:“少爷的饼子做的似模似样,倒也没亏了俺们一通折腾。况且是孝敬老爷的,更是没说的。”
     
      我爹万分意外,指着这葱油饼道:“郁儿,这是你做的?”我得意点点头:“特意给爹做的呢,好不好吃?”我爹没说话,又拿起筷子咬了一口,仔细嚼着,不知怎么握筷子的手有些抖。我趴桌子上,下巴枕着胳膊,仰头看向我爹。我爹见我看他,突然端起碗,袍袖一挡,大口喝粥。
     
      我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道:“爹,被儿子感动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还是把碗放下,用勺子吧,粥很烫的。”我爹捧着碗的手臂僵了僵,随后缓缓将碗放下。我依旧趴在桌上,抬头对着我爹有些闪亮的眼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爹本来紧绷的表情渐渐松动,终于笑着把手向我伸来,我把头歪向一边,闭上眼睛等着我爹摸我的头夸我。可等了半天不见动静,眯着眼偷偷睁开一条缝,却见厨子们站成一排,动作一致,双手抱胸,齐刷刷看向我,面露促狭的笑容。我猛的坐直了身,脸上一阵烧,重活一回倒添了个不好意思就脸红的毛病。不过也不一定是新添的毛病,上辈子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好意思。
     
      反正我现在就十五岁,撒娇很正常吧,所以我很无赖的冲我爹扮委屈,拉长声音道:“爹。。。。。。。把这些家伙都给我轰出去。”我爹又是哈哈一笑,冲大刘他们挥挥袖子:“没听见你们二少发话了,都自觉点,散了散了。”
     
      厨房众人一阵挤眉弄眼,退了出去,刚关上门,门外就爆发一阵哄笑声。我自己也觉得,这两天见着老父亲,心情放松不少,有时候竟然有种错觉,仿佛真的我只有十五岁,而我前世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我的胡思乱想,无中生有。这么想着想着,心里又会一阵迷糊,庄生梦蝶,究竟是庄生梦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了庄生。或许眼前的一切才是我做的美梦,一觉醒来,又是一片凄风苦雨。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是想要把这种想法彻底的甩出头脑。
     
      “郁儿?”父亲略有些忧心的声音传来。我猛的醒过神来,笑道:“怎么?”我爹看向我的不光有些意味不明:“我总觉得,这次回来,我郁儿有哪里,跟原来不一样了。”我心中一惊,这让我怎么说,真说了也没人信啊。可什么都不说也不行,要是让我爹误会我是哪的孤魂野鬼跑来借尸还魂的,一把火烧了我,那可就糟了。当下起身挪到我爹身边,抱住我爹一只胳膊,笑道:“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特懂事,特可人疼,特想把父爱大把大把往我身上撒?”
     
      果然自恋这种特质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几句话下来,我爹就有些扛不住了,一巴掌贴我脑门上往后一推,隔开一些距离,松了口气道:“行了,这二呼劲儿还在就好,就怕你这孩子真受了什么说不出口的大委屈,把性子都磨平了,那可真要把当爹的心疼死了。”
     
      我爹当真讨厌死了,我这一天到晚的装若无其事装的多不容易,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勾起我满腹辛酸。轻轻咳了几声,把嗓子里的暗哑咳去,尽量的轻松道:“当真是养不教父之过,就您整天的拿我当小孩儿,我才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混闹。这才规矩几天啊,您心里又不踏实了,既这么着那我还外甥打灯笼—照舅得了?”
     
      我爹听得无奈一笑:“我不过一句话,看惹来你这一串子有的没的,你小孩子家终究是阅历浅,都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当真是不错的,人生若不遭逢什么重大变故,说什么判若两人,说什么洗心革面,哪里就那么容易了。”我听得心惊,面上尽量平静。我爹伸手摸摸我的头发,欣慰笑道,“如今看来,倒是我这老头子是有福气的了。”
     
      我听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爹,若不是重来一次,摊上我这么个不孝子,您是最没福气的一个了。心里想着,越发感念父恩深重,我郑重的对着父亲,也是对我自己道:“您放心,我从今后懂事了,您的福泽定是深厚的。”
     
      我爹一笑:“傻孩子,福气这个东西,你说有呢,身处陋室,粗茶淡饭,照样有人怡然自得;可你要是说没有呢,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照样的有人不满意。说一千道一万,全看心境如何了。”
     
      我心中暗暗点头,果然爹爹每句话总能找出岁月积淀下来的智慧。这些话,若当真是十五岁时的苏郁在听,想也领会不出其中的精髓。只是如今的我,却知这是爹爹用整颗心来悉心教导我。
     
      我爹见我傻乎乎的只知道点头,不由得拍拍我的头笑道:“可是我糊涂了,你才多大,净听我这些老生常谈,可有嫌烦了?”
     
      我忙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爹爹用心教导,我怎会如此不知好歹?”我爹呵呵一笑:“我看我郁儿如今好的很,连我这老头子的唠叨,也肯静下来听听了。当真是长大了。”
     
      哎,看来起点低一点也不是全无好处,这表现稍微好一点点,把我爹美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也亏的堂堂大商的丞相啊,碰上我这么个倒霉孩子,硬生生的给变肤浅了。我正想着是不是要谦逊几句,表表决心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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