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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雪夜出逃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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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七名内阁大臣坐于环形座位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审判厅中央的那名男人。
      将军的五星肩徽尚未摘去,领口处绣的血狮在灯光下像只张牙舞爪,择人而噬的凶兽。
      诃黎勒在会议厅正中站得笔直,挺拔,并不以为然地调整自己的白手套。
      高处传来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现在开始审判国家第一军骑兵部属上将,诃黎勒将军。”
      诃黎勒抬头看了一眼。
      那一处,数名大臣登时屏住呼吸。
      诃黎勒漫不经心道:“刚才说话那位大人,我记得你家门口有个池塘。”
      大臣们无人敢再吭声。
      公证席上,戟天懒洋洋道:“上次你杀完他全家,在他家门口的池塘里洗手了?”
      诃黎勒道:“是的。”
      两名将军一问一答,交谈声在安静的审判厅内格外清晰,令所有人毛骨悚然,背脊直冒冷汗,并意识到一个极为恐怖的问题。
      万一无法给诃黎勒定罪,又或者这名杀人狂仅被囚禁数年,便获得了保释,到了他出狱那天……
      审判官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叩、叩、叩”
      金属敲击木桌的声响传来,戟天手指拈着那枚戒指,在公证桌上轻叩,炎枪将军朝大臣们笑了笑,道:“请继续,我相信诃黎勒将军不会公报私仇。”
      诃黎勒嘴角微翘,答道:“我会的。”
      戟天笑了起来,道:“很抱歉,我猜错了。”
      诃黎勒礼貌地抬头,面朝审判官席,道:“开始吧,家里还有人等我回去吃饭。”
      那声音冷冷道:“将军,你有家人,我已经没有了。”
      诃黎勒微一颔首,高处的灯光照于他坚毅的面容上,彼此静静对视,审判长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
      诃黎勒道:“所以丹若公主特意才安排你来,无妨,说就是。”
      “谢谢你的理解,将军阁下。”
      那老者话声中的仇恨令人不由自主地发抖,他翻开一页文件,双眼紧紧盯着将军。
      老者道:“罪一:你藐视法律,私自收留战俘。”
      戟天懒懒道:“那是我送给他的。”
      诃黎勒笑了笑,不予置辩。
      老者又道:“罪二,你在白杨学院中,企图加害王室成员。”
      戟天忽道:“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诃黎勒答道:“我想把思仙的头砍下来,你知道的,小巧玲珑的东西,观赏价值很不错,在她断裂的脖颈上抹一点石灰,带回家去……”
      审判官们又是一阵毛骨悚然。
      老者怒道:“这里是法庭!将军!”
      戟天笑吟吟道:“佩兰老师是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她一直坚定认为,种在盆里的花朵比起剪下来,插在瓶子里的玩意要好看得多。”
      诃黎勒答道:“是的,所以我们的审美观总是有冲突,她看上去也不太喜欢我这个学生。”
      此刻审判席上,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道:“佩兰院长告诉我,她能理解你的行为。并希望你不会被处于绞刑。”
      诃黎勒点了点头,答道:“我很荣幸,替我向她说声谢谢。”
      老者静了一会,又道:“罪三,你从未尊重过除皇上以外的任何皇家成员。”
      戟天倏然爆出一阵大笑,直笑得气喘,诃黎勒扬眉嘲道:“你认为在外面浴血奋战的军人,面对一个连护国血裔异能都无法使用的皇太子,以及一个脑袋中装满了木刨花的公主,能有什么尊敬可言?”
      老者冷冷道:“罪四,你罔顾帝都皇室的命令,拒绝交回玄龟之国的人质。”
      诃黎勒答道:“身为将军,我有权根据战场的形势来制定各种决策,帝都无法干涉我的行为,只要一日未班师,我便有不听命令的选择。即使皇帝亲自抵达前线,也不能左右我的意志。”
      老者歇斯底里道:“那两名钦差又是怎么回事!你谋杀了他们!”
      文件摔在桌上的声音砰然作响。
      戟天举起一手,笑道:“那是我杀的,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杀,不是谋杀;大人,您从他们胸前的枪洞可以判断。”
      诃黎勒答道:“或许是因为这次派来的钦差实在是太丑了,超出了戟天将军的接受能力。”
      “……”
      诃黎勒冷冷道:“谁能戎马一生,不吃任何败仗?你能?你、你、你……你们能做到?!”
      将军的目光移向何处,谁便是一阵哆嗦,诃黎勒讥刺的言语听在众审判官耳中,便如一封挑衅的战书。
      “谁说一声,他能做到,我现在就把兵权交出,坐在监牢里,等待作为一位百战百胜上将的见证。站出来。”
      诃黎勒悠然道,审判厅内无人敢应。
      老者道:“暂不论!罪五!你交换人质,只为换回你的养子,你割让国土,私自与玄龟国皇太子订立和平条约!皇上何时说要停战了!你这是叛国!通敌!”
      诃黎勒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这一条,我认罪。”
      戟天插嘴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那块玄龟国的土地,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我打回来的?”戟天笑道:“跟你们,跟皇上有什么关系?”
      众大臣炸了锅,当即便有人厉声道:“戟天将军,请注意你的言词!”
      戟天耸了耸肩,笑道:“我把国土打回来,诃黎勒又把它输回去……”
      诃黎勒点了点头,道:“所以,我欠你一个人情。”
      戟天戴上军帽,道:“当作还上一次四年之前,你代替我,操刀子去挨个杀他们全家的人情好了。”
      诃黎勒答道:“好的,显然这很划算。”
      “再见,诃黎勒学长。”戟天笑吟吟道,并从公证席上离去。错身时两人互一拉手,戟天把一张纸条塞进了诃黎勒手掌中。
      诃黎勒微微欠身,道:“再见。”
      将军看了一眼审判官们,接着转身,大步走了。
      审判庭外的士兵无人敢拦阻,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新年的第一天,上午九点。
      诃黎勒展开那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逃
      诃黎勒在茫茫白雪中纵马飞奔,穿过了帝都的主干道,再过两条街,便能抵达他家的后门。
      辰砂在家里等着,必须带上他一起走。
      长街空无一人,安静得十分诡异,诃黎勒放缓了马速。
      将军府对街,另一栋房子的二楼,阳台上站着数人。狙击手把枪搁在栏杆上,瞄准了诃黎勒催马奔来的方向。
      “射。”文元低声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诃黎勒抽出腰畔军刀,金属摩擦声响彻长街,在大雪中回荡。狙击手同时扣下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军刀扭曲,诃黎勒抽刀横挥,手腕一抖,嵌在刀身上的子弹落地。
      “驾!”诃黎勒再不犹豫,一催战马。
      “射。”文元下令道。
      又是砰的一声,战马奋声嘶鸣,前足跪了下来,诃黎勒敏捷至极地在雪地里一个翻滚,冲向二十米外的家门。
      “射!”文元道。
      文元掏出手枪,砰砰声大作,诃黎勒猛然抽刀转身,刀锋在雪中荡出一道白色的轨迹。叮叮叮三连响,军刀瞬间扭曲成一个奇异的形状,像一把破铁。
      枪声再起!
      诃黎勒反手攀住家门的围墙,正要翻身跃进院里时,最后一枪砰然射穿了他的肩膀。
      提到胸口的气一松,诃黎勒大吼一声,捂着左肩,侧倒下来。背上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院墙。
      诃黎勒倒下后,墙壁上绽开的血团现出,像一朵绽放在大雪中的玫瑰,玫瑰花芯,钉着一枚赤铜子弹。
      文元道:“补四枪,胸,腿,腰腹,脚踝。填充,齐射。”
      “砰砰砰砰”,连着四枪,诃黎勒在雪地里抽搐着,不断翻滚。
      “将军——!”辰砂光着脚从房子内跑了出来。
      辰砂声嘶力竭地喊道:“将军——!”
      “回去——!”诃黎勒发出临死前的嘶吼。
      辰砂不顾一切地扑在诃黎勒身上,文元远远望着这一幕,辰砂绝望的哭声远远传来,令他想起父亲死时,幼弟伏在黑色棺材上的痛哭。
      哭得晕过去,又醒过来,再哭得晕过去……小时候的文术……失去了亲人的文术。
      “文元阁下?”狙击手问道。
      文元吸了口气,声音中略有点颤抖,抬起手枪,瞄准远处的辰砂,道:“填充完毕,听我命令,下一枪,瞄准头部,准备……”
      炎枪炮口无声无息地杵上了文元的后颈,戟天道:“翘班不是好习惯,我的副官。”
      戟天又道:“我一直认为公主殿下很蠢,只打算削减诃黎勒的兵权,看来我低估她了。”
      “我这一炮发出去,你的头可就没了,文元,想想你那废柴弟弟,会怎样趴在你这具无头身体上哭?”
      文元握枪一手不住剧颤,他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道:“将军,我有家人,你没有。”
      戟天笑了笑,道:“你真会开玩笑,副官,你现在拿枪指着的,就是我的家人。”
      文元抬起手,手枪当的一声掉在栏杆上,继而磕得落下二楼。
      戟天手腕一抖,炎枪瞬间解体,恢复了一个小小戒指的原型。
      文元道:“他逃不出去的。”
      戟天答道:“他能逃出去。”
      戟天的声音像一个前来朝圣的虔诚信徒,他缓缓道:“你看。”
      文元深深吸了口气,略抬起头,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飘满大雪的天空,云层破开了一个洞。
      一束阳光从洞里洒了下来,落地点正是将军府后门口。
      那抹温暖的阳光安静笼罩着辰砂与诃黎勒将军,他们四周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下去,现出灰白的长街地面。
      辰砂伏在诃黎勒身上,抱着他的头,背对文元与戟天所站之处,以身体保护着将军。
      诃黎勒迷茫地睁眼,望向天空中那道刺眼的阳光。将军身上的枪伤愈合了,体内的弹头褪了出来,当啷一声落地,声音清脆而辽远。
      将军一手揽着辰砂的肩膀,另一手则畏惧地拦在额头前,似是恐怕被那道强烈的光线灼瞎。
      戟天道:“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得救了。”继而转身离去。
      唯余文元安静站在原地,眼望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皇宫。
      丹若公主暴跳如雷的怒斥被戟天唰的一挥,拦在九霄云外。
      丹若像只被掴了一巴掌的斗鸡,眼睁睁看着那张文书。
      退伍申请报告——右下角有戟天的亲笔签名。
      戟天漫不经心地捏着文件一角,反复抖了抖,最后扔在公主的面前。
      “你……”
      戟天把笔帽扣好,塞回军装胸袋里,道:“国家欠我的军饷一共是十二万零八千金币,我自己会去财务部领,不劳您费心了。”
      “你要去哪里!”丹若起身猛地拉着戟天,桌上墨水瓶,笔架乒乒乓乓地摔了一地。
      “我不允许你走——!”
      她紧紧地扯着戟天修长白皙的手掌,尖叫道:“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
      戟天眼望皇宫外的鹅毛大雪,转过身,优雅地反握起丹若细软的手掌。
      戟天将军顺着公主的手腕轻轻一托,躬身,拉起公主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印了一个浪漫的吻,并放开了她的手,道:“国家规定,将军在服满兵役期限后可以随时退伍,这是您添加的法律,忘记了?”
      “诃黎勒可以退伍,我当然也可以。”
      丹若疯狂地尖叫道:“不行——!你是炎枪将军!你是国家的支柱!怎么能走!”
      戟天恍然大悟,解下小手指上的那枚金属指环,笑道:“难怪殿下这么紧张,是我忘了,炎枪上缴国库。”
      他把戒指小心地放在长桌上。
      “戟天将军。”
      思仙站在长桌的另一侧。
      思仙道:“你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戟天想了想,笑道:“目前打算去自由都市玩玩,或者去佣兵之城,找我的几个老同学,当个雇佣兵。”
      思仙道:“你会回来吗?”
      戟天答道:“也许不会,我也该结婚了。”
      思仙道:“与谁结婚?”
      戟天漫不经心地笑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会在新地方……跟第一个拉过小手的人结婚。”
      他又朝丹若笑了笑,公主只觉手背上吻的痕迹,像个滚烫的烙印。
      “缘分这玩意儿,总是很突然的,你往往说不清楚,上天会给你安排什么,诃黎勒不就是例子么?”
      思仙沉默了。
      戟天一躬身,笑道:“再见,我的两位公主,祝你们美满幸福。”
      辰砂的四根手指捧着草莓花盆,把它抱在身前。
      辰砂又被诃黎勒抱在怀里,马背上不断颠簸令他微有点不舒服,他调整了一下位置,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什么。
      诃黎勒快马加鞭,在新年的第一天逃出了帝都。
      诃黎勒问:“为什么一定要带上这个?”
      辰砂答道:“它快结果了,草莓可以卖钱,这样我们以后就有饭吃了。”
      诃黎勒笑了起来,道:“你倒是聪明。”
      “信拆开了?”
      “没有。”
      “把它还给我。”诃黎勒眼望旷野,缓缓道。
      辰砂把它掏出来,塞进诃黎勒大衣的内袋里,又道;“我们去哪?”
      诃黎勒道:“随便找个地方,建个新家。”
      辰砂道:“回我的家可以么?”
      诃黎勒微一沉吟,道:“不行,太危险了,他们会找到那里的。”
      北风迎面刮来,诃黎勒又拉紧了大衣,挡在辰砂脸前,马匹一路穿过帝都外的平原道,奔向南方。
      毕方国的南方是珊瑚海港、自由都市以及炼金学之城,那里经济,人文,艺术欣欣向荣,更有无数的机遇与挑战在等待着他们。
      诃黎勒逃出帝都的第二天,戟天将军呈递了退伍申请,把他所有的家当折算为二十万金币,储进一张小小的晶石卡里。
      戟天整齐折好他的军服,把五星上将的肩徽压在军服上,又把军帽盖了上去,交回军部。
      他找出阁楼里尘封多年的机械大剑,掸去灰尘,背在身后,又准备了一把霰弹枪,低身系上剑士靴的靴带,带上那盆星洲兰,离开了帝都,坐上前往自由都市的蒸汽火车。
      戟天走后不久,帝都便传出毕方皇帝病逝的消息,享年八十三岁。皇太子让位予长公主丹若,退回封地,领公爵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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