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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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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凯萨琳将那份资料夹递给我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呆愣。凯萨琳看起来却有所保留,两手交叠着支着下颚,“任,你可以考虑看看,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美国是个重法律的国家,律师这行业的竞争也相当大,要想有一番事业,除了靠实力,关系也很重要,能像凯萨琳这样白手起家又能打出名号的成功例子不算多。
      要是能成为杜亦捷专属的法律顾问,确实是个不错的途径。凯萨琳说的不错,这是个挺好的机会。
      只是,当我将那份资料夹抓在手里的时候,却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凯萨琳看了我一眼,伸手重重地握了握我的手,轻声说:“任,你不用急着答复,好好想想,如果你真的认为无法为杜先生服务的话,谁也不能勉强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打断她,当下垂了垂眸,“我……我只是反应不过来,给我点时间,很抱歉。”
      凯萨琳点了点头,然后皱了皱眉,“任,是出了什么事么?”
      “没事……”
      我摇了摇头,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笑了笑,“我先出去做事了。”
      “任。”凯萨琳叫住我,挑了挑眉,微微一笑说:“别忘了,你和茱蒂之间的约定。”
      我脸色有些舒缓,不知是不是受了张廷的影响,挠了挠头,“小公主生气了?”
      “嗯哼。”凯萨琳扬了扬头,“茱蒂说下次的烤饼干,不分给任叔叔了,你说呢?”
      我笑了笑,心里打算下班后,和凯萨琳一起去接茱蒂下课。
      但是,正在我这般打算的时候,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小祺。】
      隔了几天再听见杜亦捷的声音,突然有种久违的感觉,我的手心微微渗着汗。
      【小祺,今晚有空么?我想约你吃个饭。】
      办公桌上镜面隐隐可见我的倒影,我用手背擦了擦脸,似乎有些热。
      【小祺,怎么不说话?】
      我愣愣地“嗯”了一声,却听见杜亦捷轻声说——【说说话吧,我想听听你的声音。】【说什么好呢?说你喜欢我?嗯?】我更加沉默,杜亦捷在电话那头反而笑了起来。
      总之,在我准时下班的时候,一走出大楼大门就瞧见杜亦捷常驶的那辆黑色轿车,他站在车外,一身西装笔挺,远远看便觉得帅气逼人,吸引了周遭不少眼球。我捏着鼻子,强作镇定地走近他,杜亦捷一见我便捻下了烟头,对我扬了扬笑。
      杜亦捷说:“你要吃什么?”他单手旋转着方向盘,斜眼瞧了瞧我。
      我扯了扯嘴角,说:“去一家中华餐馆吧?我常去的,味道还不错。”
      一大张的圆桌上,也就只有我和杜亦捷两个人,他却叫了一桌子的菜。
      侍应生上了一道清蒸鲤鱼,杜亦捷架了块肉放在盘子里,专心致志地挑了刺,然后将盘子推到我跟前,边说:“才几天没见,你就瘦了,多吃点。”
      “可是,这也叫得太多了……”
      杜亦捷却说:“之前我就觉得你瘦得厉害,那天我抱着,还真喀人。”
      我抬了抬头,牛肉还晾在半空中,杜亦捷继续语不惊人地说:“还是小胖子的时候好,抱着挺舒服有料。”
      我低头喝汤,结果噎着了,咳得整张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
      从酒楼出来的时候,在大门几步远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其中一个戴着一大顶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转头见到我们出来的时候,就把坐在地上的弟弟拉了起来,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将帽子摘了下来。那是个女孩,拿着帽子,往我凑了凑。
      我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往口袋里掏了掏,眼前突然多了张钞票,滑入那顶老旧帽子里。那女孩低头一看,惊讶地抬头,然后满心欢喜地说了声“谢谢”,拉着弟弟,就飞快地跑开了去,渐渐地消失在视野里。
      杜亦捷看得出神,后来坐进车内的时候,才开口说:“小时候,有一段日子很苦,我姐也曾经带着我到处讨乞过。”
      我顿了顿。
      杜亦捷摇头笑了笑。
      “后来韩爷找到了我们,才好过一点,不过其实也没差多少,我姐还是得出去找活干。之后我给他卖命,日子才总算没这么困难。”
      杜亦捷很少提起他自己的事情,他说着说着,便伸手握了握我的掌心,叹了口气,说:“我自认我这个人不是好人,从前吃过不少苦,所以一旦遇到好的,我就会想紧紧抓在手里。”
      他抬起我的手,慢慢地放在嘴边,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小祺,你知道么?我没有想过会再遇到你,那时候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你明白这种感觉么?”
      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杜亦捷像是陶醉地吻了吻我的手心,慢慢地睁开眼。
      “但是现在不同了,小祺。”
      杜亦捷问:“小祺,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我哑然,抬头看了看他,杜亦捷却没给我回答的机会,只说:“不管怎么样,给我一个机会。”
      “你会发现,其实我是最适合你的人。”
      说罢,他的脸色有些暗沉,眸光却似是微微闪烁着。
      一晚上我都在思考着一些事情,迷迷糊糊进入梦乡也不自觉——那个午后的大树下方,还是小胖子的我拿着一本书看着,少年的杜亦捷坐在旁侧,时不时抬抬眼,看看我,脸上挂着浅笑,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脸。
      虚幻得仿佛不曾发生过一样。
      所以我醒来的时候,我看了看被我带回来随意搁在桌上的资料夹,不禁有些迷茫起来。
      早上我就向凯萨琳表达了我的想法,其实我认为同事务所的康贝拉律师更能胜任这项工作,这毕竟不是办家家酒,我自认还是适合做一些整理资料的小工作,乖乖地拿一份固定的薪水,等存够了钱,在年底假期的时候也去自助旅行。
      凯萨琳吁了口气,说:“杜先生会很失望的。”
      我不置可否,走出办公室之后没多久,凯萨琳就拿着资料夹亲自走了出来,放在我跟前,摊手无奈地笑了笑,“我亲爱的任,杜先生说,希望你亲自去拒绝。”
      而地点却约在了那家俱乐部——我和杜亦捷分别十年来意外碰面的地方。
      其实我对那地方的感觉实在复杂,上次和程辰来是逼不得已,还因此挂了彩,只是没想到这家俱乐部的幕后老板就是杜亦捷。我有些战战兢兢地推门而入,侍应生正要迎了过来,我有些脸红的避开那些妖娆女郎的暧昧视线,将凯萨琳交给我的名片递给了侍应生。
      那侍应生看了一眼,就点了点头,更为恭敬地弯腰说:“先生,这边走。”
      我也没怎么四处张望,只见那侍应生走到一个升降机前。我有些讶异地看了看,跟着他走了进去,只见他拿出一张白金的卡,插进升降机按钮上的一个孔,金色印花大门合了起来,他按了最高的第五楼层,回头看了看我,带着称职的微笑。
      “先生是第一次来?”
      我略带迟疑地应了一声,那侍应生也不多话,只又说了一句:“祝您玩得愉快。”
      嗯……?
      “叮——”
      门打开的时候,我有些怔住。
      只能说,眼前的景象和这栋建筑的外观大相径庭,就像是隐于假象之下别有洞天,装修奢华之至,迷蒙的暗色之中弥漫着暧昧的粉色气氛,巨大的场子零零散散遍布着不少人,全都是衣着光鲜,就连侍应生亦是衣冠楚楚,领夹闪着金光。
      我呆站了一会儿,一直到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诶,你怎么在这?”来人穿着一身黑色衬衫,领结敞开着,眼眉上扬。阿德往我走了过来,挥退了侍应生,转头问我:“你来找杜哥的吧?他刚好有事,前脚才走呢,你就来了。”
      “那……那我等他在的时候,再……”阿德在我面前吐着咽,我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他突然揽过我的肩,笑说:“人都来了,这么急着走干什么?你以为这地方说进就进的?来,喝一杯再走。”
      我根本来不及拒绝,就让他拽着往场子中央走去。
      中央有一个占地颇大的舞台,晶光潋滟的水晶吊灯令人眩目,舞台的灯光幽幽,阿德拉着我坐在一张沙发上,侍应生立马奉上了酒。
      “我说,你还真会挑时间,好戏正要上演呢。”他拿出烟盒,嘴里叼了一根,低头点燃了,又将烟盒挪近我。我摇了摇头拒了,阿德轻笑一声,将烟盒收了回去,“也对,你这家伙从以前就乖得很,杜哥就喜欢你这干干净净的模样。”
      我低了低头,斜眼去瞧周遭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头不乏名政要人,嘴里叼着雪茄,身边多围绕几个婀娜多姿的妖媚女郎,也有不少装扮中性的男孩混在其中,放眼看去,就一个奢靡声色的场合。
      我觉得怪难受,眼睛也不敢乱瞟,阿德又笑了几声,推了推我的肩,说:“别这么绷着,反正都已经坐着了,就享受享受。”他递给我一杯红酒,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诡谲的红色。
      “这就是个让人放松的地方。”阿德呷了口酒,脸上的笑容有些冷:“只要有钱,谁都可以进来玩玩,我们就是干这行的,而且这还只是杜哥最小的事业。”
      水晶吊灯突然暗了下来,舞台上五光十色,打着强烈的光,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眼睛,烟雾迷蒙之间,似乎瞧见了纤细的人影,雪背裸 露着, 身上是一件银白的紧身舞衣,慢悠悠地扭着水蛇般的细腰。
      只见那长发如涓涓流水,双手在自己的身上随着音乐抚过,从胸前直达大 腿,然后慢慢地移到腹部之下,那件若隐若现的舞衣之下,似乎不着寸缕。我腾地站了起来,阿德却扯住我的衣袖,冷声说:“你要干什么?才刚开始,给点面子行不行?”
      我怔怔地看着前方,看着台上那个人慢慢地回过身,只见那眉眼如画,淡妆在斑斓的灯光之下显得异常妖媚,殷红的唇微微开启着,似是在诱惑着人一亲芳泽。
      “切,这个长得还行嘛。”阿德笑了笑,“我还以为放压轴的会是什么不一样的,顶多就是 骚而已——你干什么!”
      我发疯似地冲上前去,阿德拉也拉不住我,可我还没碰到舞台,就让两边的保镖给拦着推到地上,周围发出一声惊呼。
      这一阵骚动让台上的人也停止了舞动,她看着台下,惊愕地和我对望。
      那个人……是李玲。
     
      ————————
     
      李玲脸上刷地一白,慢慢抬手掩着嘴,周围地骂喊声此起彼落。
      “哎,怎么停了?搞什么?”
      “李玲——!妳在干什么!快下来!!”我厉吼着,两边的黑人保全顺势将我的嘴捂上,在音乐又响起来的时候,我用力地挣动着。
      李玲茫然地仰了仰头,那双原来灵动的大眼饱含着无措。
      身后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的击掌声,我费力地扭着头,只见阿德拍着掌,脸上含笑地走了过来,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小胖子有点胆色。”他掸了掸微皱的衣服,说:“不过现在不是你英雄救美的时候,啧啧……”
      他捻息了烟头,冷眼看了看台上,扬声道:“什么货色在这地方摆谱,要跳不跳,叫经理给我滚上来,这种货色都敢摆上来,存心砸场子么?”
      他用脚踢了踢那几个壮实的黑人保全,单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一挣脱,就想着往台上钻,非得把李玲给拉下来。李玲哽咽一阵,咬着牙拉紧了身上的衣服,急急往后跑去,下了台就直接奔到了后方去。
      “啊呀,跳舞的小妞跑了,算了,看样子是你认识的人,卖杜哥一个面子。”阿德耸了耸肩,我心一横,伸手奋力地推开了他。
      “李玲才不是那样的人!”我低吼出声。
      阿德让我推着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一沉,猛地揪着我的衣领,眼神凶狠地和我对视。
      “我说大少爷,你以为能站在这台柱上是怎么回事?没有点本事,还是办不到的。”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任大少,这不是你的童话世界,眼睛放明亮点——你知道你今晚这么一搅,我们得损失多少?”他用力将我推开,笑了一声,“对对对,你不是有个挺厉害的后台?那谁,对,你叔叔是吧?听说还挺硬的,回去抱住他的大腿哭一哭啊!我记得他疼你可疼上天了,怎么放任你落魄成这样?”
      我扫了他一眼,“你住口。”
      我用力地拍开他捏着我下颚的手,往李玲方才离开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快步追了过去。
      那些黑人保全又要追上来,阿德在后方扔下一句。
      “让他去,事情成了就行。”
      从舞台后方追出去就是后台,快速地绕过那形形色色打扮妖冶的女人,茫然地转了转,却没瞧见李玲的影子。
      我喘着粗气,这时,有两个结伴的女人从我眼前走过,其中一个撅着嘴,没好气地说:“那黄毛女人发什么疯,撞了我也不道歉,疼死了。”
      “她去哪里了!”我猛然抬头,抓着那说话的女人急急问道。
      那两人面面相觑,略带迟疑地指了方向,说:“她……往那边楼梯走了,你……”
      我扔下一句道谢就急急跑了过去,从那方向是逃生楼梯,我追了下去,就只跑了一会儿,就隐隐约约听见鸣咽声。
      断断续续的,隐忍的哭泣声。
      我的脚步不自觉地缓了下来,从上方往下看去。
      李玲跌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身子不断地颤抖,楼梯口澄黄的灯光下,露出的雪背刺目得几乎狰狞。
      我将地上的高跟鞋捡了起来,慢慢地走近她。
      “……李玲。”
      她猛地一震,抬头看着我。
      我看着她的脚板,只有一只鞋穿在脚上,发丝凌乱,脸上的妆花得一塌糊涂,身上的衣服不知是勾到了什么,划开了一道裂痕,一大片肌肤暴 露在外。
      我缓缓蹲下身,抬起她另一只赤 裸的脚,慢慢地替她把高跟鞋穿上。
      她抽泣着,我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
      伸手,理了理那头凌乱交错的发丝。
      我说:“妳还是没化妆……好看一点。”
      她抬了抬头,伸出手想碰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手心擦伤,划破了外皮,渗着血丝。
      “妳的手……”我抓着她的手肘。
      李玲愣愣地看了看,突然弹跳起来,又要跑开的时候,我连忙拽住了她。
      “不要碰我!!”她尖吼出声。
      “妳受伤了!跟我走!”
      李玲用力地挣扎着,连脚也用了上来,我让她弄得退到了墙上,李玲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又要往楼梯下快步走去,霍地脚下一滑。
      “李玲!!”
      我急忙从后方搂住她,她惊叫一声,和我双双跌回地上,总算免去了滚下楼梯的灾难。
      “李玲?妳有没有事?让我看看,李玲——”
      她喘着气,胡乱地叫着:“不要碰我!你走开!快点走开!”
      “李玲——李玲!!”
      她一顿,看着我。
      我挫败地抓着她的手臂,咬牙吼着:“妳知不知道妳自己在干什么!我不管妳现在在想什么,总之妳先跟我走!”
      李玲猛地瑟缩,频频摇着头。
      “不能……不能……你不能碰我——”
      我深吸一口气,做状要去拉她流血的手,她却避开,抬手掩着脸,断断续续地哭道——
      “祺日……你不能碰我……”
      “你不能碰我的……”
      她抬头,像是豁出去了一样地对着我,大吼说——
      “我有艾滋的!我有艾滋的——!”
      医院的空气很冷,我低头削着苹果,李玲坐在床上。
      我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了她,她双手接过,我将外皮削成了兔子的形状,李玲低头看了看,抬头对我笑笑说:“真可爱,我都舍不得吃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不怕,妳要是喜欢,我再削给妳。”
      李玲点了点头,咬了一口。
      末了,她说:“住院费是不是很贵?上次医生和我说……要买药的话,价钱不便宜的……”
      我看着她,轻声道:“妳不用担心。”
      她摇了摇头,说:“我想我弟妹了……”
      “这几天观察好了,就可以出院了。”我伸手将翘起的发丝压平,轻声说:“那要不这样,我等会儿替妳去看看他们,好么?”
      她偏着头,靠在我的肩上。
      她的手,有些冷。
      “早治疗……”她说:“早治疗,真的还能活很久很久?”
      我点了点头。
      “医生不是说,治疗的好的话,还可以活三十年的么?”
      李玲扁着嘴,红着眼眶,轻声说:“祺日……我还是不治疗了,长期治疗……很贵的,其实我也没有觉得很不舒服……”
      “胡说。”我说:“我替妳想办法,妳别怕。”
      “得这个病也是可以正常生活的,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没这么可怕的,有什么事的话还有我陪着妳,对不对……?”
      她“嗯”了一声,眼泪落在我肩膀上。
      下午的时候,我去了李玲继父的家。她不和她继父一块儿住,听说两个人相处得不太愉快,她的继父有酗酒的恶习,还有暴力倾向,只是她现在还没能力把弟妹接出来一块儿住,只能在她的继父不在的时候,悄悄回去看看她弟妹,将钱交给他们保管好。
      我将这几个月存的钱拿了出来,原来是要还给任家的,不过现在实在没这个法子了。这一点数目买药做治疗还是可行的,不过要是长期下去,就显得不太够了,再加上李玲还有家庭的负担,另外,我才知道她前些时候就休学了。
      我到那老旧寓所前,拍了拍门,等了许久,才见人来开门。开门的是一个男孩,微卷的头发,有着属于混血儿的可爱脸蛋。我弯了弯腰,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他有些戒备地看了看,我微笑着将手机拿了出来,点开李玲录下的一段话。
      男孩一听见是姐姐的声音,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往里头大叫一声:“爱丽丝,是姐姐的男朋友——!”
      我向凯萨琳预支了薪水,并向凯萨琳表明了愿意成为杜亦捷的法律顾问的意愿。凯萨琳满是意外地看着我,问:“任,你是不是在经济上遇到了什么困难?”
      我笑了笑,这确实是事实。
      当天下午我请了早退,正要去医院接李玲出院的时候,却在医院柜台遇见了熟人。
      张廷负手站着,转头见到我的时候,脸上含笑走了过来。
      “小少爷,您近来可好?唷——怎么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张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是……”
      是任三爷出事了?
      张廷摆了摆手,像是看穿我的想法似地一笑:“三爷他老人家好了,没事没事,看小少爷您吓得脸都白了,真是,我看您心里也是挂念着三爷嘛。”
      “呃……哦。”我扯了扯嘴角。“那没什么事,我们之后聊。”
      我正打算越过他走过去,张廷突然出手拦住我,“小少爷您等等。”
      我看着他。
      张廷摘下了墨镜,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又含着笑:“我这不是有事来……找您的嘛——”
      “那是……什么事?”
      张廷吹了吹墨镜,眼里似乎闪着精光。
      “当然是代表三爷他老人家,给您表达表达关切之情。”
      我皱了皱眉,抬脚就要走开。
      “哎,年轻人急什么!”张廷拽着我,说:“住院费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刚结帐了。”
      我顿了顿。
      张廷继续说:“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来告诉小少爷您,您那朋友的医疗费用什么的,用不着担心,三爷都搁在心上呢。”
      他挠了挠头,笑嘻嘻地说:“还有人啊……我也派人送回去了,您——放宽心。”他上前来拍了拍我的肩。
      我瞪大了眼。
      张廷耸了耸肩,做了个“请”,说:“那小少爷,您现在是无事一身轻了,就跟我过来,去和三爷他老人家在酒楼吃个饭吧。”
      “小少爷……”
      “不会——连一顿简单的见面吃个饭,您都不给面子吧?”
      “唷唷唷,小少爷,这天下没白吃的午餐,三爷帮了您,您是该有点表示一下的是不?”
      “可怜三爷老人家当天一醒来就满屋子地找您,您一声不响地,连个电话也没打来问候问候,让三爷想的——”
      我憋红着脸回看着他,一股闷气像是积在心里,也不知该怎么发出来。
      半晌,才咬牙吐出一句话:“我去——我去就是了。”
      若说一开始我是懊恼的话,当跟着张廷踏入酒楼包厢的时候,倒自是徒留无奈了。
      很显然这事情又是张廷自己自作主张。
      我记得任三爷的口味很淡,就像是久病在床的人,那种常吃的米粥素菜,清清淡淡的,那脆弱的肠胃似乎消化不了一点油腻的肉味。以往能和任三爷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吃食方面也是要仔细分开来的,而且为了表示尊重,通常桌上也没什么鱼肉可言。
      故此,早年逢年过节,反倒是任家吃得最素的时候,桌上的菜色铁定能让人淡出鸟来。
      可我打小口味偏重,也喜欢甜一些的,辣一点不要紧、苦一点也不要紧,就是怕淡。
      说到这边,我也不隐瞒了——我是绝不喜欢和任三爷在同一张餐桌上的。
      不说他的口味习惯,就说说那气氛。
      任三爷属于少量多餐型,喝一碗米粥也要断断续续,而且一般上看过去胃口缺缺,仿佛就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吃一些意思意思。
      我和任三爷感情融洽的那一年,也曾经很热心地决定给任三爷那和尚舌头好好地改造一番,带了不少芳嫂的拿手好菜去登门拜访——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我着实怯步了。
      任三爷就喝了一小碗气味浓郁的人参鸡汤,当晚就徐清宏就着急地打了通电话到主宅说出大事了。
      结果我人赶到郊外宅邸,就见任三爷脸色发白地坐在房里那张太师椅上,后背垫着厚厚的软绵枕,医生才刚走出门不久,护士手里的银色盘子上的团团棉花沾着些许血渍,看得我心凉了一层又一层。
      那时候任三爷见我来了,原来歪倒坐着的姿势好容易矫正了,看过去脸色不大好,却像是要掩饰什么地抬手掩了掩鼻,徐清宏倒是在一边冲着我怪叫道:『总裁!三爷喝了你的汤,上火流鼻血了!』
      于是我就明白了,任三爷是个瓷人,除了要好好供养之外,还不可以随便喂食的。
      所以当我这会儿走进包厢的时候,下意识地低着眼,桌上就摆着几道菜,全是素的不说,单看那色泽便知惨淡,对任三爷的恐惧还没升起,倒是让那一桌子的菜给搅的一阵心悸。
      “三爷,您快看看谁来了?”张廷像是献媚一样地搓着手。
      那模样让我顿然想起一种诡异的画面——就像是古早大老爷在酒楼里吃茶喝酒,还附赠美人来陪酒吃饭的。
      惊悚十足。
      “嘿,三爷,我就说小少爷是个重情知恩的,您看这不是听说您帮了小少爷的好朋友,主动来给您道谢的么?”
      “小少爷,您怎害臊了站这般远,叔侄俩什么话不能说,过来过来。”
      我猛地让张廷拽着前进了几步,抬眼对上任三爷那张带着淡笑容颜时,竟是有一瞬间的……失神。
      只见任三爷挥了挥手,两边站着的侍应生就又抬了张椅子过来,看样子是常来的地方。
      “哎,摆这么远干什么,去去去,咋不知办事的。”张廷见那张椅子摆在对头,往那侍应生的手里塞了张小费,自个儿将那椅子拉了过来,就搁在任三爷的位置旁边。然后抬头笑着对我招手,“坐近些好说话,三爷嗓子不好,那么远三爷说两句还得喘个没气——呸呸呸,我说这什么浑话。”
      张廷是个粗鲁人,人还热心得厉害,将我按到椅子上,我便闻到那股檀香中夹杂着类似药味,有些刺鼻。
      张廷折腾得差不多了,就倒退着走了出去,笑眯眯地把门合上。
      任三爷看了看我,眸子像是习惯性地垂了垂,转眼一边的侍应生就给我多拿了碗筷,盛了一小碗的热粥,服务很是周到。在这里能吃到道地的中菜不容易,看这一桌都是清清淡淡的,却觉得肚子也撑了起来。
      但是,我也不是真来吃饭的。
      “祺日。”他看我,不知是不是伤口初愈,说话还是有些吃力,“不合胃口……?”
      不等我回答,任三爷已然放下筷子,侧头不知和走来的侍应生低声吩咐了什么,那侍应生点了点头,就招呼着其他人把桌上的菜都撤了。
      “哎。”我叫了一声,这包厢很是宽大,说话大声点还能听到回音。
      “不用换菜了,就这样吧。”我硬是笑了笑,佯装自然地坐正了,说:“三叔您的伤才好。
      “吃清淡一点……会比较好吧?”
      任三爷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让人换了一桌子的菜,沉默的时候,气氛难免有些凝滞下来。我无意识地搓揉着手掌,却突然听到他开口说:“祺日,你过得……好不好?”
      我没来得及应一声,他又说:“有什么需要,记得……和三叔说。”他冰凉的手碰了碰我桌下的手掌,然后轻轻地握了握,就像是长辈给予小辈鼓励一样。菜很快就呈上来了,他就又轻轻的放开,我刚才感受不到一丝重量,只有残留在手心的冰冷是真实的。
      桌上的几道菜还算是合意的,只是任三爷换了一碗五谷粥,面前还摆了几个种类不同的水果。他这些年来看过去没老多少,除了几根银丝之外,脸上也没多少细纹,想来还是和吃食习惯有关,任三爷注重养身这点也不是件新鲜事,打从上一世便是这般。
      “还行么?”
      他突然这么问,我原来埋着头,顿了一会儿,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赶紧点了点头,“行、行。很好很好……”
      任三爷伸手夹了牛肉,他拿筷子的姿势很好看,放到我面前的小盘子上,语气似乎有些愉悦。
      “多吃点。”
      我频频点头。
      “三叔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吃什么。”他说:“你喜欢就好。”
      我吃得满嘴油腻,头也没抬,咕噜一声,说:“您也吃您也吃……”
      舌头像是发麻一样,感觉不出味道了,也有些消化不了。
      扪心自问,我还是怕他的,他一靠近我,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不过算算也过了好些年,再怕也是有个限度的,之前没个心理准备,让他给活活吓了几次,吓着吓着也有点抗压了。
      这一顿饭还算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只是任三爷没怎么动筷,也只吃了一小半碗的粥,双手交叠着坐着,原来还说一两句的话,现下倒是静得有些让人发寒了。
      以前和他相处的时候,还能不厌其烦地找话题天南地北地扯谈,现在就不太行了。
      菜过五味之后,任三爷终究还是开口了。
      “祺日,有空回去看看吧。”
      我咽了口冰水,胃也浇凉了。
      他轻声说:“三叔……不会逼你了,你偶尔回去看看也好,有空的时候……”
      “一两年回来一次也没关系。”
      他看了看我,语气放缓,有点像是在求人。
      “要不然三叔来看看你,老何和芳嫂也……”
      我惊恐地抬头,猛然说:“你不要利用他们。”
      他顿了顿。
      脸色慢慢地泛白。
      我自觉说错了话,静默过后,就从口袋里将那信封拿了出来。一小叠的厚度,本来是要去支付住院观察的费用的。
      我将信封推到他跟前,低着头,说:“谢谢您帮忙。”
      “这笔钱,我会和之前一样,慢慢寄回去。”
      他的唇动了动,我抿了抿唇,横心说:“你也……不要再汇钱给我了,我不会收的。”
      “我现在自食其力,过得也挺好……”
      “我的日子没有你想的这么辛苦,虽然和以前比起来,确实是困难了一点,不过也不需要一定是锦衣玉食才能过日子的。”
      他看着我,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神色有些惶然。
      我有些迟疑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偏头吸了口气,对着他道:“谢谢您今天的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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