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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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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突然出现一大束的波斯菊,我从我自己也看得不甚明白的歌德原文本里抬头,有些愕然地看着前方。
      “我特定上花店订的,今天才送到。”白君瑞拿开挡着脸的一大束的花,又抽走我手里的书,那张俊俏的脸庞映入眼帘。
      “开不开心?开心的话,来,笑一个。”
      我顺应民心地扯了扯嘴角。
      白君瑞却是泄气似地吁了口气,把花插进床案边的花瓶里,拉了病床边的椅子坐下。
      “怎么了?”我扬了扬嘴角:“白大哥,我这不是对你笑了么?”
      白君瑞一手支着下颚,另一手伸来拨弄我的发丝,慢慢地将它们整齐地理到后头,“白大哥可是排除万难,才能见上你一面,你居然一点表示也没有。”
      他叹了一声,口气郁郁地道:“太伤人心了。”
      要不是瞧见他眼里的戏谑,我兴许还真要心下检讨一番。
      “你不是隔三岔五就来么?”我笑了笑,“奇怪,怎么外头这么多人守着,还拿你没法子?”
      白君瑞嘴角微微一扬,挑了挑眉,说:“是我把他们的小少爷从水里捞出来的,要不是我,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站在那里。”
      我顿了顿,不置可否地别过了眼。
      白君瑞同是沉默一阵。
      我看了看窗外,回头轻笑道:“我想去……外头走走。”
      坐在轮椅上,白君瑞在后头推着,时不时和往来地人打声招呼,见我眼神怪异地瞧着他,咧嘴笑着说:“让你见识见识白大哥的魅力。”
      白君瑞说罢,就对着另一头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看护,微笑着扬了扬手。又有几个女护士路过,红着脸对着白君瑞轻笑着唤了声“白少爷”,然后微带羞涩地快步走开。
      我仰头看着白君瑞……啧啧啧,还真是死性不改。
      之前老关在病房里,现在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却总有一股物是人非的错觉。
      感觉上像是做了一个梦。
      我是怎么获救的,这个过程不管是白君瑞还是……任三爷,两人均只字不提,像是达成了共识一样。
      我只知道,我一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左腿吃了一颗子弹,行动有些不方便,剩下就是一些皮外伤,情况比预想的好上很多。
      从醒来到现在也有一个星期多的时间,除了前几天一睁眼就能瞧见任三爷之外,之后倒是不怎么能见到人影。偶尔,在迷迷糊糊地睡着时,能感受一股堪称熟悉的凉意,奋力地睁开眼之后,床边却是空无一人。
      白君瑞来得倒勤,有一点却是错不了,是他把我从水里救上来的。
      至于王筝……
      我还记得两天前,问起老何的时候,老何一脸惊异。
      ——小少爷,你还不知道么?啊,瞧我这嘴巴,表少爷在小少爷您……出事那会儿,就已经出国念书了。
      ——也是,还好表少爷老早出国了,要是他知道您出了这么大一件事,还不闹个没完没了。
      ——不过,表少爷出国这事儿办得还挺急,别说小少爷您反应不过来,就是张管事也是当天才知道的,哭得眼睛都肿得跟什么似的。
      白君瑞推着我到花圃间,俯身轻声说:“我在马里兰州有栋别墅,已经让人辟了一片地,明年春天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
      我仰头看他,缓缓颔首。
      白君瑞闻言,嘴角高高扬着,眼睛都笑成了弯儿。
      我同是笑了笑,双手交握着,对着白君瑞唤:“白大哥。”
      “能不能……”我看着他。
      “帮我做一件事情。”
      我打开电视机,手推着轮椅,虽说动作还不怎么流畅,总还是习惯了的。
      我按着遥控器,百般无聊地转了转,最后停在新闻台。
      听着主播清亮的声音,我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小标题上,有些发怔。
      【任氏财团紧急召开股东大会,任三图谋夺权,母子反目成仇。】下一个标题便是——
      【任氏股票下跌,财团面临重大危机。】
      我抿了抿唇,按了关闭键,深深吸口气,转过头的时候,正好瞧见白君瑞落下的外套。
      兴许是想再晃晃,我抱着一点侥幸能遇到白君瑞的心态,拿着那外套放在膝上,手动滑动着轮子。
      原来外头那些守着的人是不肯的,我只好让其中一个人跟着,却怎么也不让他推着我。
      升降梯下两楼,左转转角,远远就瞧见白君瑞的身影,身边站着的是一个医师,两人不知谈着什么,神情严肃。
      我原本要叫唤出声。
      想了想,脱口而出的却是——
      “任卓宇——”
      白君瑞动也没动。
      我处的位置从那里来瞧,恰好是死角。
      我捏了捏眉心,然后把手里的外套交给身后的保镖,吩咐说:“替我拿给白少爷。”
      他脸上有些疑问,却还是接过,却也没多问,正要拿外套走过去的时候,我又叫住他:“记得别和白少爷说我也来了。”
      他会意地点了点头。
      我轻叹一声。
      不知是失落还是什么。
      最后,还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白君瑞办事极有效率。
      不过一两天,我的面前就多了一小叠的资料。
      我正要翻开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按在上头。我仰头看着他。
      白君瑞的表情有些怪异,欲言又止,有些迟疑道:“毕竟有些年代了,不过还是有迹可寻,在你看这些资料之前,白大哥只是想明白一件事情。”
      我点了点头。
      他问:“祺日,你是怎么会有这样的猜想的?我是说,你怎么会认为……”
      我看着那份资料的封面,揪了揪手指,说:“景叔点醒了我。”
      “有一些事情,我想弄明白。”
      我揉了揉眉心,“白大哥,你明白么?那种感受。就像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作为当事人,却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当所有人都在谴责我的时候,我却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始末,甚至觉得莫名其妙。还有……”
      我看着白君瑞,却又像是透过他,瞧着远处—— 一直到那记忆深处中,仿佛是站在镜前,映出的不是现在的我,而是上一世……
      好半晌,白君瑞点了点头,将手移开。
      他说:“祺日,不管怎么样,白大哥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他顿了顿,握着我的手,不语。
      我笑了笑,白君瑞会意地说了一声“有什么事叫我一声”,便走了出去,轻轻地把门带上。
      我目送着他。
      然后,慢慢地将目光落在那份资料上。
      伸手,翻开。
      其实,都是很普通的东西。
      关于一些成年旧事。
      不得不说,白君瑞底下的情报网确实不错,以这个年代来说,他能让舒伯伯刮目相看,可以见得是个难得的人才。
      资料不多。
      我还是花了将近一个下午,才看了大半。
      里面,包括我爸和我妈认识的过程,从相恋到结婚。
      资料还算齐全,有些还附有照片,都列出了详细的日期和年份。
      我略微疲惫地往后躺了躺,持续翻开。
      窗忘了合上,当风吹起的时候,桌上的另一小叠照片全散落到地上。
      我一阵慌乱,赶紧扶着床边,弯下身去捡——
      一张照片,映入我眼中。
      我慢慢地将照片拿起。
      画面里映出的是……那张好看得极致的脸蛋,是任三爷。
      他手里牵着一个刚学步的婴孩,脸上的笑是从未见过的璀璨。
      另一边,站着的是我妈。
      我怔怔地看着,之后猛地快速翻开那一叠文字资料,循着年份查找。
      那是……我一岁的时候。
      我咽了咽口水。
      急急翻开资料的末部 ,那里记录着从我妈怀孕开始的资料。
      我妈怀我的时候,似乎不怎么顺当,去了很多趟医院。同年,我妈开始病发,我一字一句地看着,不敢漏掉任何一个字。
      【任潇洋持有任氏百分之十五之股份,同年,长子任祺日诞生。】【次年,任潇洋和林子馨,夫妻传出不和。】夫妻……不和?
      不、不可能。
      【同年,任潇云手术成功,与嫂子侄儿感情甚笃。】
      附带的照片中,有许多三叔和我小时候的合照。
      还有……我妈。
      『日娃,你记不记得,三儿最疼你了,小时候你爸也哄不住你,还是你三叔天天哄着你。』
      我翻至后页,蓦然一窒。
      【任氏兄弟疑为情反目。】
      【任潇云欲争取侄儿任祺日抚养权,不果。】
      【外界传言,任潇云同嫂子林子馨有染。】
      【更有人指出,任潇洋长子任祺日为——】
      “啪——!!”
      “祺日!”
      白君瑞突然闯进,我回头看着他,他急急走近。
      我看着地上碎裂的杯子,有些木然地说:“哦……有些拿不稳。”
      我有些出神地看着地上的碎片。
      白君瑞说了什么,我全部记不得了。
      我只知道,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出那些文字字。
      【任潇云离开新加坡至纽西兰养病,同年,任潇洋共有百分之二十五之股份。】『妈,你和孩子说什么!这是大人的事情!』
      『我早该让日娃知道,看他还认不认你这个爸!怎么,潇洋,说穿了你还怕那事丢人?』
      ——【19××年,任潇云每月会到清心疗养院,探望其嫂林子馨。】
      ————————
     
      车子驶进远离市区的径道。
      我瞧着外头,偶尔看了看驾驶座上的白君瑞。
      一会儿,我不禁问:“小何会不会担心……”
      白君瑞回头瞧了瞧,扬着嘴角道:“不用烦恼,大叔那里有白大哥顶着。”不知为何,老何的罗嗦似乎在白君瑞面前总派不上用场,倒是白君瑞左一句右一句地大叔让老何有苦难言。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老何这唐僧没了孙悟空顶着,总还是拿白君瑞这个妖孽没法子的。
      接着便又是长久的沉默。
      一直到转过一个弯角,周围是一片山林,车子停了下来。
      白君瑞不带起伏地说:“到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前方,一栋纯白的建筑物,拉下车窗仿佛就能闻道阵阵花香。
      “清心疗养院……是这个地方。”白君瑞见我点了点头,便道:“下车吧。”
      我这次出外没带着轮椅,只拿了杖子。怎么说,我都觉得坐在带轮子的椅子上,让我有种瞬间苍老的沧桑感,人也跟着多愁善感起来。
      多活动活动,偶尔跌一跌,也用不着没事胡思乱想。
      我向保安出示了证明,保安没怎么见过我,狐疑地多瞧了我几眼。
      白君瑞扶着我走了几步,我挣了挣手说:“我……自己能走的。”他若有所思地瞧了瞧我,终究还是叹息一声。
      “林子馨……林子馨小姐……”护士翻了翻资料,末了抬头,眼神有些怪异地瞧了瞧我们,我将证件递给了她。护士接过瞧了瞧,才柔和地说:“请跟我走。”
      我和白君瑞尾随着她走到了另一栋楼,护士的态度很是随和,间中也只说了几句:“林小姐的情况很好,尤其这两年。”
      “有时候和一般人其实没什么两样,我相信再过不久,林小姐一定能康复的。”
      护士突然回过头,“任先生也很常来探望林小姐,其实院方也希望家属多多和病人接触,另外,以林小姐的情况,其实是不用重度隔离,只不过……”
      到了第四楼,护士笑着说:“到了,走到前面尽头左转就是了,七四九号房。”像是怕我们误会什么,那护士又急急解释:“抱歉,任先生其实有交代过,他来的时候不希望外人打扰,可是既然是任小少爷,我想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我点了点头。
      白君瑞突然拉过我的手,眼里有着担忧,欲言又止似的。
      护士又说:“白先生请和我回到前面的会客室。”
      白君瑞只好看着我,说:“那……我到那边等你,你好了就回去那里找我。”
      我“嗯”了一声。
      其实,我的伤恢复得挺好,就是不知道原来用拐杖确实挺吃力,走多几步就有些喘。
      四周静谧得很,显得每一步都如此响亮清晰。
      七四九号房的门,是微微敞开的。
      里头隐约有音乐传出,随着风声,有些不清晰。
      听不出是什么音乐,有点断断续续,却是柔和如水。
      我深吸一口气,手颤了颤,极其小心地将门推开。
      ***
      我记得,我妈说过,她念书的时候,喜欢跳舞。
      不过,她其实不怎么能跳——后来我想,或许我的舞技很憋足,就是遗传我妈的。
      我妈也告诉过我,她最美的恋情,就是从一只舞开始的。
      听起来很浪漫。
      但是,我却无法否认,在我眼前的,是怎么一个绝美的画面。
      我只是站在远处看着。
      我妈的长发整齐地梳起,上头还别了发饰,闪耀的水钻,落地窗外吹进的风拂过她的发丝,她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将手搭在眼前那人的手上,紧紧交握着。
      随着舞曲的结束,她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胸膛,慢慢地舞着最后的华尔兹。
      静谧地,沉静地。
      她的眼神似乎诉说着——
      这就是她这一生中,最美的爱恋。
      这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我木然地站着,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脑海里渐渐地窜连起来。
      只不过,在这美丽的背后,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似乎是我长久以来的信仰,在这一刻突然全部瓦解,化为灰烬,慢慢地散去。
      一直到前一刻,我还是不愿意相信的。
      我一直坚信着,那份资料是错误的,毕竟没有一个确切的证据……
      我妈一直爱着我爸,从上一世,一直到现在,我都坚信着。
      不管她怎么对待我,不管她有没有将我视为她的儿子,我终究认为,我原来的家庭还是幸福的。
      我不知道我此刻是怎么样的感受,但是,当那双如同深潭一样的眸子对着我的时候,我本能地回望着他。
      我想,这合该是我第一次,毫无畏惧地直视着他的双眼。
      然后,看着他哑口无言地看着我,近乎着急地放开他怀中的女人。
      他唤了一声:“祺日……?”
      我……
      我慢慢地抚了抚额,身体像是自主地,拿着拐杖,几乎狼狈地背过身去。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这不可能……
      “祺日!祺日——!”
      不对。这些都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啊——!”我脚步太急,猛地整个人向前倾去,摔倒在地上。
      我的手让人扯着,下意识地,我急急地甩开。
      “祺日……!”
      我奋力地挣脱他的手,就像是记忆中,那封尘的画面。
      “放开!放开我!”我猛地惊叫一声:“任潇云你放开我!!”
      我仰起头,喘着粗气,直直地看着他。
      他怔了怔,颤颤地伸手来,正要碰触我的脸的时候,我急急避开。
      我听见后方一把声音传来。
      “谁来了?谁来了——”
      我妈小跑着过来,脸红地看着任三爷,然后回头瞧着我,眉头皱了皱。
      “你是谁啊?”
      “你说话为什么这么大声,好没教养,我不喜欢你。”她毫不忌讳地拉着任三爷的手,摇着道:“我们去摺纸鹤,你说过今天要陪我的——”
      妈……
      妈妈……
      我看着他们两人,胃里一阵翻搅,就像是要作呕一样。
      任三爷猛地拉着我的手,“祺日,三叔……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
      我却是仿若未闻。
      我的手按着腹部,另一手掩着唇。
      “祺日、祺日,你听三叔说,祺日——”
      这到底是——到底是——
      他突然将我拦腰抱了起来,不管我怎么挣也挣不开。
      就像上一世那样。
      那屈辱得我无法忘记的一段记忆。
      那是我无法忘记的梦魇。
      我奋力地推着他,甚至是捶打着,在他面前却依旧是徒劳,一如当年。
      我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一直到尝到了血腥味。
      一只手抚着我的发丝,五指在我发丝间穿梭。
      我松口,仰头怔怔地看着他。
      猛地,我奋力地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走离几步远,末了,伏在草地上干呕。
      然后,我像是用尽了力气,冲着他大吼:“不要这么对我——!!”
      他怔怔地看着我。
      最后,仿佛是看到什么极其怪异的场面,睁大了眼。
      我顿了顿,颤抖出声:“你明知道我……我和你是——是——”
      是——
      要脱口而出的话,蓦地嘎然而止。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着上方。
      最上方。
      四楼的窗口。
      那是……
      我瞧见,我妈坐在窗口边,晃着腿,看着下方。
      她摺着纸鹤,然后,一只只地随风放着。
      然后,她突然微微一笑。
      靠着窗,慢慢地站起。
      我记得,上一世,我妈是意外去世的。
      那时候我还在初中,我妈走得突然,我完全还来不及感到忧伤,她的脸就在我的脑海里模糊起来。
      我看着她,全身发颤。
      “妈……”
      我唤着她。
      “妈——妳、妳别乱动——”
      妈……
      妈妈……
      “潇洋————”
      我瞧见她,慢慢地张开手臂。
      轻轻地跃起。
      像只展翅高飞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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