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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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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提也罢。
     “叶侧将和两位仲校来后院帮叶三公子捉小虫儿,逗了逗它,它踢了人了。”俞儿也颇觉困扰,“所以罚它今日把这袋米磨完。”
     老侧两个耳朵耷拉了一下。
     “……”这傻驴犯的什么事那,那叶耿也真是够了,“算了,今晚的白菜不给它了,给点干草好了。磨米就不用了。”
     驴子干活太多会损寿。
     老侧竖起一只耳朵,顿了片刻,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干活比没白菜惨,又竖起另一只,钻出套子,一溜小跑跑到太阳底下晒暖去了。
     这就算是接受了改判了。
     “老侧你就仗着先生做靠山撅蹄子吧你。”俞儿上去收拾了磨完的,一手簸箕端了,拎起没有磨的大半袋,“话说回来,只要你没踢先生,也没把人踢到我医不了的地步,也就随你了。那武将都是五大三粗常年习武的,能被你这头老驴踢到也是活该。”
     老侧把头搁到两条前腿之间,耷拉下耳朵,短短叫唤了一声。
     “你委屈什么呀!”俞儿朝前头去,“几颗白菜把我们大乾的国柱踹个够,那可是我这一等医官,都想做的便宜买卖呢!”
     我没吱声。
     八成是叶耿又去找过了俞儿,惹烦她了。当初和裘隽打对手的是叶耿,我万事刚开头,正累得不堪,加上不得清净,俞儿怕我真恼大了,稍施美人计。却不料早年叶耿重伤曾得俞儿相照料,俞儿医的人比吃的饭还多,早不记得了。叶耿却一意要以身相许。恰好叶柏年少心思简单,被他家父兄姊姊引到局里。于是我依旧不得清净,俞儿也烦了。
     看看老侧,它听俞儿那么一说,顿时又有了精神。
     我叹了口气,坐下,陪它晒太阳。
     叶耿对俞儿未尝没有真心。奈何他立意不正,后来无论如何,都已经输了三分了。何况他眼下似乎还指望一箭双雕。
     俞儿何等聪明,在我身边看多了,怎么也看透了。譬如我和主君之间如何处得的信赖,外头传的佳话,和她看到的真相,天差地别,便是血淋淋冷冰冰一例。她是主君的人,我自然瞒着她。前一年多她不知道,后半年的药却是她暗中亲手配的。
     所以,叶耿如此,恐怕,已经擦肩而过,错失了俞儿了。
     ××× ×××
     天还是湛蓝,云还是棉白,霞光一样灿烂,落日依旧向西山。
     邓家院子,难免被主君灭了口。张家坡,毁在东平清野时。小马瀑竹楼不再,镀城易了主,梁长书殉了国,谭广断了弓封了剑。
     纷纷乱世,乱世纷纷。
     还剩正旁君。
     和穆炎。
     可正旁终将与我对手,穆炎和我,也回不去了。
     满目晚霞云彩,何尝不是满目苍凉。以前纵然也有无奈,也有生离死别,总有些东西在那里护着人。重建新生活的是家人,是朋友,是新工作,是园艺是音乐是下厨上山。如今,我却拿这天下大业来消遣。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主,灯心。”身后有个低低的声音,“象形,下喻火把,上指燃火。故,本意油中灯草、灯纱之类,即火之心。后引申,称家国之君王。又指重中之最重,以及立业之本。”
     这话有些熟悉。
     老侧竖起耳朵。
     “你教的,一字不止一意。”身后的人蹲了下来。
     本来就如此。
     老测抬头,回看了一眼。
     “你,梁长书,不同。”
     ……梁长书?
     难得老侧没有朝生人喷几个响鼻,又趴回去了。
     “以前,我只知道,不可以背他。后来还,不想你难过。”
     可不可以,和想不想么……
     “可我不知道怎么分……你,教我,好么?错了,罚。但是……教我?”
     “穆炎。”我暗叹,看看老侧竖起来的耳朵,开口。
     “嗯?!”
     “我教不了你了。”
     “……为、为什么?”
     “你当初虽然选了殉主,但是只要人活着,我多刁难你几顿,大概就能消气,而后继续。可你后来为梁长书来缉我……梁长书死了,不是么?”
     “是。”
     “活人永远抢不过死人,穆炎。”
     “不……不明白。”
     “你对我而言,是武功很好的穆炎,是话很少的穆炎。不过你会变,这些也可能会变。唯独一点不会——你永远是那个为了你主子缉我的穆炎。”说出来,心里压的东西飘散去,倒似乎轻松了不少。
     “同样,我对你而言,是很麻烦的时临,是总有东西喂饱你的时临。我会变,这些便也可能会变。但也有唯独的一点不会——我永远是那个,你为了你主子,要去追捕的时临。”
     “……”
     “对你而言,你不可以违背主子,也不想我难过。当初你进了那扇门,已经让我难过了。对我而言,我明白你想的什么,所以伤心归伤心,未必扔得下,第一次扔不下,第二次又能如何。可后来你那般,便是叫我不再有翻本的可能了,凡事都有个底线,穆炎。盖棺定论。梁长书有没有棺材我不知道,你我之间,那时候便定论了。”
     “所以,你……不、不要、了么?”
     “要不起了。”
     “……我……”
     “先生先生先生!
     我回头,叶柏正飞扑过来,叶耿在后头一脸无奈。
     “先生的靶子真不牢,一会会就射坏了!”
     
     九十八
     
     终于送走叶家两个麻烦,裘隽的信又到了。
     “青杨,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正事在里头。”
     “……先生!”
     “你还害臊不成,不就几首破词么。”
     “裘大公子文采风流,先生权做消遣罢。”
     “文采风流?他这回又写了什么?”
     “有好多首……”
     “头一首写什么?”
     “咏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青杨,你还要我消遣么?”
     “……先生把这首填完了罢!”
     “事还一堆呢,谁有那闲功夫。停停停,不许记。青杨你听过就算,别给我招麻烦。”
     “好可惜,先生——”
     “小事机灵顽皮些随意无妨,毕竟你年少。可我正经开了口的,丑话说在前,你要是耍小聪明,别怪我翻脸。”
     “是,先生。”
     “做事罢。”
     “好。”青杨把写了几字的东西烧干净了,而后打开那份信,细细看。
     现在可以开始的,水力大纺车。女子少了织布一事,不出家门也难。还有,倡导一下劲装短大扮,比起夏天赤裸手臂就算淫乱,我宁愿他们开天体营。
     记一笔。
     我的毛笔字还是没什么进步那……
     木梁桥木拱桥,石梁桥石拱桥,索桥浮桥,该整理资料,归纳建造经验了,以及军队用的快速搭建拆卸材料配备。为了方便,最基本的数理化生学识可以传开了,到合力三角作图那般的水平就够了。顺便把能促进哲理人伦萌芽的几个经典问题扔出去。别太详细,他们自己发展比较好。而且,没准这世间的宇宙定律元素谱和我原来的不一样呢,虽说现在为止还没有异常。反正只要方便资料整理,建筑物承载计算……
     “先生。”
     “嗯?”
     “裘大公子说他不写信了。”
     “不写自然好,不过,话外意是什么?”
     “已在回路上,再四五天便到了。”
     “……果然。”
     ××× ×××
     “主君何事烦恼?”
     “蔡臣,顽石一篓也!”
     “时临愿为主君分忧。”
     “先生?”
     “时临来乾已入三春,尚不知乾山水何貌,想携带顽石一筐游览一番,望主君允许。”
     “难得先生有心稍事休憩,安能不应。”主君讶异,一拍桌子笑道。允完才想到,“不过,先生此番……”
     “当不耽误诸事。”
     “非也非也,先生此番……莫不是为了裘……”
     “咳……故而,护卫将领,所遣不能取何人,主君心中有数否?”
     “自然。可叹先生竟弃乾阑一人于水火之间,是乃不义。”
     “主君引火于时临,不仁在先。不仁而招不义,自古由来如此。”
     “先生忒无礼哉。”
     ……好恶心的语调。
     中止中止。
     “时临知罪,请主君处置。”
     “……玩笑而已。先生莫要认真。先生何时出发?”
     “清明一过,后日。”
     “先生。”
     “主君何事?”
     “先生明日可是要去见故人?”
     “嗯,差不多。与故人旧友同祭故人。”
     ××× ×××
     清明未逢大朝。
     一早吃了些素食,我抱下厅口左边的花瓶。
     “今年似乎又多了些。”
     “先生,私融银按律重罪呢。”青杨一边替我整理,一边道。
     “我拿银票去烧了祭故人,是票纸,又不是银子,相当于捐了国库,何罪之有。”钱币乾境内已经统一,每得一块新地,当地的也统一重铸。国家银行……我是说钱庄,已经初步开始经营,为了叫那些老头死心,大乾,凡能入朝奏事的命官俸禄一律用此发。
     “……先生为何尽要小面额的呢?”
     “拿大额的自然容易,不过……”就了口茶,“一共多少?”
     “七十三张五两的,二十九张十两的,两张二十的。”
     “一百零四张。”我放下茶杯,接过青杨递过来的东西,“去年起码念起他一百零四次。”
     “先生……”
     “青杨,我只是怕自己老了,忘了。”
     “先生带把伞罢。”我出了偏门,青杨急急追出来,“这天色,没准下雨呢。”
     “好。”我接了伞,朝习云他们道,“今日有劳了。”
     “先生客气。”
     今天去见故人的旧友,所以着普通人穿的衣服,不骑马,令习云他们前后隐了。
     
     九十九
     
     出了府邸便是石板长路。旧城的缘故,风吹雨蚀之下,板面已经不那么光滑。
     也不知道司工下面的新城图纸打造得如何了,按我提示的规划理念而画,应该有所惊喜。新城另起,和旧城通衢相连就是。旧城虽旧,总有人以之为身份地位之象征,或者老者怀旧,不愿乔迁。我也算是提早保留文化古迹了。王宫随主君少君的心意就是,反正诸事待兴,两个都是明主,也不会大造。诸司的官邸要用石材,不需像造神殿那般雄伟精致,简朴实用就好。青石产地不远,真是大大方便,能久用,能防失火,还能……说来,他们造房子的工艺,尤其梁柱结构,椽法,的确匪夷所……
     “先生。”
     正数着脚下石板上指小水坑,面前忽然多了一双靴子。
     军履。
     底部参照诸多经典款式的运动鞋,说来多亏……不过现在市场上也有卖就是了,质地差一点便宜一点却也耐用,真是的,我还来不及保护专利打击仿造……
     “先生。”
     这声音……
     我抬头,“怎么?”
     “先生去祭故人么?”
     “是。”
     “下官可否同去?”
     “穆仲校军务繁忙……”
     “先生!”穆炎语气里忽然恼起来,“……清明军假,先生亲定,先生俱忘了么?”
     ……好像是有,他们总要祭祭故人,可我和主君两个拟订的时候列的何止这个日子,而且军假事务应该是一小部分,属于……
     “先生?”
     回神,想了想,打量了他一眼,“未着军服,倒也无妨。”
     说来,那故人也算认识他。
     ××× ×××
     我前面走,穆炎照旧在我身后跟着,一路俱是无语。
     前面就是城北菜集。这里穿过去,再拐向……
     “为何俱是蔬摊?传言身为乾国都民甚于身为他乡官吏,如今可见,却是无以食肉……”
     眼角瞟瞟前头左边新入乾的游学子,我往右边移了半步。
     “非也。鱼肉皆有,俱在东头。西端多为菜蔬,此乃城北菜集独有之一大奇观也。”
     听口音本地学子,还蛮津津乐道的。
     慢上半步,我挪到穆炎身侧。
     “先……”穆炎往中间稍让,出声询问。
     “别叫这个。”我轻道,叫他噤声,示意他如常走,“今日便服,便服,便服也……”
     “……时临?”
     “随意随意,莫叫先生就安然,安然……”
     “菜集荤素分列,规矩齐整,令行便可,并不难办。为何独有,又为何谓之为一大奇观?”
     我缩缩脖子。
     “时临。”
     “何事?”
     “……无。”
     “非令行,而乃天然所成,所以谓之奇观。单沣兄静等便知。今日清明,晨有雨意,幸而现已云开,天气不错,此时也该快来了。”
     我走得快了一点。
     穆炎于是也快了一点。
     刚刚把那两个抛到身后,却听到远远一阵哒哒声。
     看准旁边一条小巷,忙忙溜进去躲了。
     穆炎跟着过来。
     菜集的嘈杂忽然安静了一大片。
     而后一个年轻买菜人的爽朗笑声响起。
     “这……?!”
     “单沣兄?”
     “此驴何家而来,欺民霸物,实乃……”
     我往穆炎身后躲了半步。
     又是一个老伯伯呵呵的乐声。
     “单沣兄莫恼,看仔细,看仔细。”
     “……”
     我背转身,面朝里,无声叹口气。
     “如何?”
     “……此驴实乃……何家府中?”
     “此驴来头不小。乃先生故年初入乾时,胯下代步。”
     “先生英采勃发,通晓诸事……曾以这般老驴……”
     “虽老,却通晓人性。况且,先生的驴,焉能是一般的驴。单沣兄且再待看后续。”
     哒哒声渐渐近了,我缩到穆炎和墙之间的角落里,靠壁贴好藏密实。
     “时临,你为何如此?”穆炎面朝外站着没动,而后回头问了句。
     “别提了……”我有气无力,脸都丢光了。
     弯腰从穆炎身后探出半个头,两只眼睛看外头。
     老侧悠悠跟在俞儿身后,看中哪株白菜,便停步叼来,在摊角上嚼了。
     而后一抬右前蹄,一顶脖子上挂的竹圈口的布钱袋,顶出一枚铜板,接着哒哒往前一阵。
     有时候吃得高兴,力道重了,便是两枚。
     极偶然,也有三枚的。
     俞儿买了东西,常常得返身回几步放去车上。幸而老侧识路,俞儿虽不若那四个,也是通些武艺的,又带了打杂的出来,倒也不怎么碍事。
     “这几年,它倒是越来越精了。”穆炎摇摇头,大概也颇感无奈,难得感叹了句。
     我怎么觉得,这话听着好像有些奇怪。
     “吁——”老侧长长悠悠叫了一声,而后一阵哒哒不断,上去跟紧了俞儿。
     “这是?”
     “吃饱了。”
     “……”
     “今日就到此为止了。单沣兄,你仔细看那驴子肚皮。”
     “侧肋有几道浅疤痕。如何?”
     “不是这个,它肚腹未曾下坠,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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