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36页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应该不会再莫名其妙地醒过来了罢。
     斩头果然是比陵迟好的。
     果然……
     好……
     ……
     ××× ×××
     “老伯?”
     小矮屋里除了我之外唯一的活人瞥了我一眼,只手递过老大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我小心接了,手上似乎有些力气,倒也没有摔掉。
     药汁已经凉了些,微微烫口。很苦。还好气味不犯恶,苦也不是呛人的腥苦,带着草药的天然气息,虽然空腹,入口倒也不太容易反胃。
     剩下半口药渣,我把碗还给他,“多谢老伯相救。”
     头发斑白,五十多岁的男子没有答话,只是一手接了我碗去,而后朝枕头努了眼,径自开门出去了。
     门在他身后阖上,我老老实实躺了回去。
     身上除了左肩,各处也在隐隐作痛。伸手一摸,低头一看,两臂,两腿,背上胸前,大片大片地上了褐色泥膏,涂得厚的地方用撕了条的布料包着,质地可见,是我原来的内衫。
     连带脖子脸上都涂满了。
     隐隐渗着清凉。
     想来我后来纵马狂奔于长草杂树没径的山路上,身无披甲头无盔,刮伤不少。
     有盖被子,没有穿衣服。
     ……起码在他看来,我也是男的。
     似乎睡了很久,精神还好。体温有些高,但并不燥热。温烫的药汁渗入四肢百骸,我几乎能感觉出自己一点点地好转。
     四下环顾,这间屋子一扇门,两面墙上开了各开了方长约一尺的小窗。茅草顶,灰泥墙。
     就一间,没有外厅。
     细细听听周围声响,有不少唠叨家常的高低嗓子,小孩隐隐的嬉闹,洗刷和往地上泼水的声音,井台轱辘轱辘打水的响动。
     这么密集的居住,公用的井台,应该是城里头才有的。
     屋子里满是草药味道。墙边摆满了架子,架子上一层层,晾的都是各色主植物茎叶。
     一个老采药人,拣了我。
     ××× ×××
     老伯会说话。
     因为我听到他在屋外和来取药材的人说,“不卖。”
     不会会来了个一个年纪大些的,道了歉赔了礼加了价,而后喝令那个鲁莽的伙计自己动手包扎。
     老伯没有再出声,也没有拦。
     涂在我身上的药泥可见,还有我醒来时口中吊命的老参块可见,老伯进山很深,采的药材质地大概特别好。似乎城里有名的布善堂的掌柜郎中,专要买他的药。
     老伯应该不缺钱。不知为何不修缮一下屋子。他自己不开火,在面汤包饼之类的摊子上买了解决。
     我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于是躺了三天,吃了九顿包子。
     头一顿老伯伯给我带来两素两荤四个包子。
     我吃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做了晚饭。
     老伯没说啥,不过之后就是一次两个了。
     第三天下地的时候,老伯拿过来一叠干净的旧衣服,开口,“马山里赶走了。”
     我点点头,恭恭敬敬朝他深深一揖。
     马匹养护昂贵,日常本就不常见,那马是梁国军中快马,神俊非常,更是显眼。老伯救我已经冒了大险,自然要将它原地放生赶跑,以免追踪,将那马带回来,除非疯了。
     老伯看看我的脸,又拿过一竹管药泥,“再二十天。”
     我不知所以,摸摸自己的左脸额头。
     疤痕平了很多。
     这屋里没有镜子,老伯不愿我出门被人看到,用水都是他提进来的,我也就安安静静呆在里头,所以,不知道他的药泥居然还有这般的用处。
     再一礼,接了。
     我换上衣服,老伯伯取了布条蒙了我眼睛,往我怀里塞了包东西,领着我出了门。
     天色尚未亮,城里刚刚解了夜禁,秋冬早寒,想来行人也不多。
     每走一小段路,老伯就停下来,扶着肩把我身子左转转,右转转。
     我听凭他意思。
     他既然不愿用那药泥赚钱,又执意隐居生活,自然有他的原因。外人本就不该随意探究,何况他救我性命,送我药泥,赠我衣物盘缠,恩惠实在诸多。
     脚下先是小巷的高高低低,而后是大街上平坦的石板,再后来又高高低低,如此交替了好几回。
     “自己小心。”
     “老伯保重。”我朝出声处答礼。
     眼上蒙的布条被解开,老伯头一回正经打量了我一眼,点点头,转身走了。
     我目送他普普通通的背影消失在左手边几十米的一个拐弯处,消失在交叉织罗如藤蔓的小巷里。
     天色已经青白,四下有人声响起。
     摸摸左肩上包得好好的伤口,我转向右边。
     七八米外,就是东西走向的通衢大街。
     
     八十八
     
     “客人,您还真准时。这边请,这边请,老位子给您留着呢。”
     我点点头,隔着斗笠垂下的白纱,用眼角余光扫了眼身后,并无异常。
     是我多疑了。
     再扫了眼内厅那些欢畅谈笑的书生游学子,好似又有几个新来的。
     此城名袒,是新归入东平版图的尉国旧地。
     百姓惶惶了几日,一切归于如常。城主府里换了谁谁入住,驻城兵卒穿了怎么样的另一种衣服,于他们而言不过一个饭后话题,并不怎么牵涉日常生活。东平惯例,投诚的新地,头年减一半赋税,以补战事扰民之损。东平的赋税本就轻于尉,这告示一出,茶馆里好生高兴了一阵。
     民心也就开始转移,常听人夸东平君主明,良臣贤。其实这也并非全是君臣贤明与否的缘故,东平背海,无后顾之忧,尉四面临敌,无处不防,所以东平军用低于尉,也是自然的。
     何况那些茶馆里夸夸其谈大肆赞扬的,未尝没有幕后人。
     梁一夜间都破而国灭。镀城周治殉,城降,寺御君……谭广投正旁。明明是他以一己屈辱换得城内兵民平安,却偏偏被人冠以不忠不勇之名。平君欲封他为将,他拒了,断弓封剑,闭门不出。麾下则已皆数被调去原大柯的版图驻城。
     老伯给的盘缠论多不多,论少不少,我在此地找了个偏僻些的干净客栈包了间朝阳的单人小房,便花去一小半。于是弄了套书生旧衣,挑那风花雪月,精巧又不致于太出色的诗词背来,用左手歪歪扭扭默了几首,举袖掩面,找了个经营得不错的私塾卖了。
     这是落魄文人干的勾当,我卖文采换些用度,那山羊胡子的老头拿去送人谱曲巴结也好,裱字配画卖钱也好,自有他大大的好处。他给的倒也大方,我准备了五首在袖子里,结果掏了三首得的银子就够了。
     后来才发觉,那银子成色不怎么好,用起来要打个八九折。
     倒也差不多了。
     醒来前已经睡了将近五昼夜。此后,天天如常起身,打坐,室内练习。而后来这闻观楼大厅角落用饭。此地并非最好的茶馆,但是读书人游学子聚得最多,要听天下事,自然这里了。
     已经快半个月了。
     脸上疤痕淡得快要看不出。镀城降而幕僚四散,倒也有几个以身相殉的。
     我在正旁君散出来的殉国消息中听到了皇甫公子的名字,而后听说他去哭了次坟。道什么,“故人之后陨于正旁之疏,归魂之日安有颜面相见……”
     那些个说得绘声绘色,嗟叹连连,我在一边听得混身一激灵。
     ……正旁君毕竟算是又帮了我一次,我想我不介意他借我的衣冠冢一用,为他素来的好名声锦上添花。
     这些日子常有梦魇,总是见到火光一片。是梁府主阁的,也是小槐大槐,张家坡的。倒也不像梦到旧事那般揪心,短短的,在眼前闪了会便没了。
     中国历史上的春秋战国,几百年的纷乱。此世间,似乎也无法避免。五雄十一国,各大势力的旧家尚有不少蓄养奴隶的。
     死士便是其中一种……
     “小二哥,结帐,另要一斤包子……不,馒头,和半斤酱肉,带走。”
     “好叻,一斤包子,半斤酱肉——”
     “这位子不用替我留着了。”
     “客人,咱这茶馆……”
     “你这茶馆当然是好的,只是我要出远门,三年五载不回来了。”
     “阿……那客人您一路顺风,平安富贵,衣锦还乡。”
     “多谢小二哥,余下的不用给了。平安康乐,天天客满。”
     ××× ×××
     在市上买了驴子。口牙有些老了,身上有犬科动物抓出的旧疤,皮毛自然也不光滑,耳廓被咬掉了半只,不过精神抖擞,肌腱硬朗。
     这驴子,狼爪下挣命出来的,不容易惊蹄。竟然还因为买相不好,便宜了几分。
     牵着它出了城西门,回头往东边看了眼。
     天气清朗,阳光正好。
     侧身坐上驴背,轻拍拍它,老驴子通晓人性,不待我抽上一鞭,自个开步往前走了。
     不几里,官道过了一座桥。桥下流水潺潺,清可见底。
     我摸索了一下自己颈前,摘了那个石头,咬断上头的挂线,扬手将它扔向远远的下游,随手把线系在老侧右边残耳上。
     上辈子,这般的石头一白褐一白绿两块,芒和我跑去首饰店激光打的孔,从未离身过。
     说来,它们也皆算是以身殉主了。
     这次,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罢。
     八十九
     
     放下筷子,拿一边细竹篾盘里温水绞的巾子擦擦嘴,起身,对镜查看一眼仪容,正正冠紧紧簪,我迈出厅门。
     习云已经牵马在等在院中了,劲衣短靴,腰配长剑,。
     “先生!”俞儿刚刚进厅收拾东西,马上折回身出来,一拎裙裳下摆,飞一般跑过来,小脸挤着眉毛皱成一团,“先生你又没有把早膳用完!”
     “俞儿,你备的份量,后院老侧应该会喜欢。”接过习云递来的缰绳,我翻身上马,“我却是吃不消的。”
     多久以前来着,那时倒是有人有这般的好胃口的。
     习云一声轻笑,也翻身上了马。
     轻夹马腹,胯下青马沿石板铺就的花径踱向院门。
     俞儿一跺脚,跑进厅里,又跑出来,直直追到远门口,把一个小小包裹往习云手里一塞,“不许偷吃!”
     习云看看跑得气喘吁吁,仰脸盯着他的俞儿,看看手里的包裹,又看看俞儿,眼神一溜,脸上忽然就红了。
     “咳……”天气转暖,俞儿穿的衣服都属家常,便于干活,并非层层叠叠的正礼仪服,这个角度……抹胸上绣了迎春花还是金银花……忽然想起自己好似已经不是女子,我别开眼,稍稍踢了脚马肚,一边道,“俞儿,春光初好,几朵嫩粉探了头脑。”
     俞儿愣了一下。
     和习云沿路从角门出了府的时候,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尖叫。
     候在角门外的习风习雷习电齐齐一缩脖子。
     我摇摇头,抬眼看看天。
     略有浮云,湛蓝无边。
     ××× ×××
     每旬一次的大朝。
     奏事封赏有主君,和一同从朝的少君,他们自会料理。碰到要我直接答话的,他们也会点出暗示。
     这少则一个时辰,长则三个时辰的大朝,我向来只要坐在一边摆摆样子喝喝茶就好。
     面前清漆桌上,木纹如水般流畅,我垂眼捧茶,开始盘算自己手头的事。
     十三关尽数封锁的效果不错,眼下开春青黄不接,流民割发解匕投身入乾有所增加。这些人的安置已成惯常事务,也早为开春这拨人数众多的准备妥当了,并无需要忧心之处,只是其中鱼龙混杂,未免没有奸细,边山巡逻需要小心。上次司军几个能干的年轻臣子训上来的猎枭猎犬,倒是不错的,所费不多,所需也不久。第一批差不多可以拨出去用了,因此也不必太过担心,余下的么,让主君找个机会对新入籍的额外施些恩惠就是。
     水力风力的应用已经勒令推广,明年差不多该出关取南鄂。马刀,灌钢刃熟铁背的马刀,嗯,很帅的,嗯……那百炼钢所耗太多,炒钢工艺太复杂,军中该准备推广灌钢了,还有双液淬火,幸而那些老工匠经验丰富又不迂腐,一点就通,总算给他们捣鼓出来了……如今炉的条件好了,内里温度不低,出来的东西……真是讨人喜欢……
     “先生!”
     肩上袖子被习云一扯。
     “……?……”少君好像有些恼了,也不知道他叫了几声。
     “可否有劳先生持香春祭?”
     “当为我大乾祈福重典略尽绵薄之力。”我俯身,四十五度,答。
     眼角看到有几个白胡子老官气得不行。
     又不是第一回了,去年春秋两祭不就已经持香了么。
     还数主君涵养胜上一筹,所谓姜是老的辣。
     五千常用字附带度量衡表的字典已经推广,他们居然敢说我的米厘米毫米千克克与祖不合……我还没把公历拿出来用呢……回头弄本大字典让他们去编个够,找个条件好一些的疗养胜地把他们供起来,几个老头……司商下面收成不错,他们吃得再贵,我还是养得起的……老太婆也可以一起送去住,两地分居不太人道……反正没有主君点头他们的就编不完,叫他们尝尝有事上主君书房等召见的滋味吧……
     梯田……这技术在乾本土尚未推广,等的就是打下鄂来,用此收拢民心。南边水草丰茂,多丘陵山地,十分适合。清吏正典,三年之内,担保南鄂再无反意……
     而后就是东边的劭、蔡两小国。它们山地居多,易守难攻……主君的离间计成功,蔡已经入手,就是几个将军良臣收服还要费些心思。
     劭怀柔臣服为上。劭去年荒年,蔡眼下自保不及,若是没有估错,过几天少不得借粮。粮自然要借,而且要借得大方,别像那尉似的小心眼,趁机敲诈……教乾本土家中有余粮的都捐卖出来,他们今年酒就少酿点了。也不用太贵,加三五成价格就可以了。人情送过去,记得布袋上要有……签名才好。如此,有一日发兵取地,只要不曾无辜伤民,绝不至于仇隙太大……我不介意他们多旱多涝几次……反正我会借米给他们,出不了人命官司的……嗯……还有,那本蝗虫防治,附带三十六种烹虫方法的册子,可以印刷了……要不要刻个雅章,扉页上敲一个,当作亲笔签名,送去公塾里供人借看,谋些名声?
     不用了,已经太响了……
     “先生。”
     “主君?”我抬头看向堂上中间的主君,而后顺着主君的目光看去。
     堂下叩了四人,单膝着地,一身黑色锁子轻甲,手捧一色红缨铁盔,显然今早刚刚奉召从城外军营进宫的。乾原本就实行军功制,前年暮春我到此,而后又重新完善了一番,顺便把自己最习惯的经典十一阶军衔搬用了进来……咳……反正他们爱叫什么好听的叫什么,按军功换算进阶就好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遥远的温泉
定鼎奇闻
宇化春风
呐喊
绕不过的肉身
恶魔狂想曲之明日骄阳
凤凰纹之异世安生
刘心武小说
奴隶法则
未竟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