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页

     ——我猜得不错，你果然喜欢他……每次都是你『英雄救美』，哪来这麽多巧合？
     ——他喜欢谁，与我无关。
     这些对话浮现於脑海，原本以为不会再跳的心，怦然而动。
     他不知道自己在男人心中是否独特的存在，只知道，这一年多来，沙暮辰再未交任何女友，一直保持单身，花花公子摇身变成柳下惠。可他，却从未说过任何暧昧的话，即使有气氛非常美好的时刻出现，这点与王子截然不同。
     或许他只当自己是好友，或许，还是维持目前的平衡比较好。并非对王梓念念不忘，也非失一次恋便万念俱灰，虞晓只是很单纯地习惯了现在的相处方式，也习惯这种淡淡的情愫萦绕。
     忍不住轻抚上男人的黑发，心疼他是否工作累了，只觉对方身体缩了缩，一脸倦怠地睁开眼睛……
     「小鱼……」刚睡醒後沙哑的声音很性感，虞晓听得几乎脸红。
     「你醒了？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我全身肌肉好酸……」沙暮辰嘟囔著抱怨。
     「又做了很长时间手术？」
     「嗯，昨天我们医院接收了几十名大桥坍塌後受伤的重病人，连夜抢救，我已经整整二十四小时没有合眼。」仔细看，沙暮辰的眼中布满血丝。
     「那你今天早点睡觉。」
     「没关系，只要吃了你煮的菜，我就有力气。医院还有不少病人等著我，要马上赶回去。」
     「不用这麽急吧？」
     沙暮辰挑了挑眉，「小鱼儿，没了我，你是不是孤枕难眠？放心，我会很快来安慰你的。」
     「才没有！」平时说惯的调侃之语，此时听来，却令他莫名心跳。怕被看出端倪，虞晓连忙走向厨房……
     突然，门铃响了。晚上一般不会有访客，是谁？
     带著疑惑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位身穿优雅套裙的中年贵妇，约四十出头，短发微卷，眉目婉约。虽上了年纪，却风韵优存，年轻时必是大美人。
     虞晓睁大眼睛，呆立原地半晌，才回过神，「阿……阿姨？」虽然年代久远，但童年的记忆十分深刻，一眼便认出了她！
     「是谁？」客厅传来沙暮辰的质询声，传入两人耳中，俱是一震。
     「是……辰辰吗？」贵妇唇色煞白、声音发颤，不等虞晓邀请，便闯了进来。
     「等一下……」虞晓阻拦也不是，不阻挡也不是，只能乾著急。
     「到底是谁？」沙暮辰转过头，一眼看到门口的贵妇，霎时如虞晓所料，脸色剧变。
     「辰辰……」贵妇如同见到救星，猛地扑过去，含泪握住沙暮辰的手，「你……你都长这麽大了……已经这麽久没看到你……你还好吗？妈妈一直很担心……」
     沙暮辰手一抬，将她冷冷挥开。初时震惊过後，已镇定下来，脸色极端阴穆，「我妈早过世了，在她头也不回、抛弃自己亲生儿子那一刻，便已在我心里死了。」
     贵妇一怔，不禁泪如雨下，「辰辰，妈妈知道，是妈妈不好……当初和你爸爸离婚、狠心抛下你，自觉没脸见你。妈妈不求你原谅，只是……妈妈真的很想见你一面，想确认你过得很好……」
     「现在确认过了，你可以回去了。」沙暮辰打开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沙暮辰。」虞晓忙使眼色，示意他别拒人千里，对方却无动於衷。
     「辰辰，妈妈这次来，是有话想跟你说……」
     「可我没话跟你说，我很有很多事做，抱歉无法奉陪。你不走，我走！」沙暮辰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皱了下眉，拔腿便走……顿时如飓风过境，只剩一片空荡。
     「阿姨，对不起，沙暮辰只是太震惊了，才会这样。您给他一点时间，我会好好劝他的。」虞晓不忍地安慰一脸哀伤的妇人。
     戚美芸捂住脸，缓缓跌坐在沙发上，「我知道，换做是他，也无法原谅自己。当初我抛下他，一走便是十几年。那时割断亲情的是我自己，受伤最深的是他，连我自己尚无法原谅自己，又怎敢奢望他的谅解？」
     「阿姨，当初您为什麽抛下他？」儿时画面一直深刻脑海，虞晓也不解，为何当时她会这麽狠心？
     「我并不想的！可那时，却别无选择，只怪我太年轻了……」戚美芸叹道：「遵父母之命嫁给辰辰爸爸後，我一直很不快乐，却因彼此身份地位，硬要扮演恩爱夫妻。怨恨持续累积，再加上彼此都出轨，终於到了忍无可忍的爆发点。那时，我只想豁出一切，追求属於自己的幸福，而我的情人无法接受我带上辰辰，说若带上他，便要与我分手。所以，我只能抛下他……唉，我是多麽自私残忍呵……」
     她不停流泪道：「我这一生，亏欠最多的便是辰辰。虽然这几年，我过得不错，可一想到他，便彻夜难眠，充满罪疚感。他是个好孩子，我却是世上最卑鄙的母亲……」
     「所以，您来找他，是想对他补偿？」
     「我只想在有生之年，看他最後一眼。」
     宛若遗言的话，令虞晓大吃一惊，「您为什麽这麽说？」
     戚美芸苦笑，才张口，便觉小腹一阵剧痛蔓延，她的面容顿时扭曲，整个人蜷成一团，然後，「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虞晓大惊失色，连忙扶住她，拿起手机，急急拔打沙暮辰医院的电话……
     
     
     
     
     (0.62鲜币)小宅鱼的鲨鱼和王子 14
     
     急症室，充斥著浓重的消毒水味。
     一阵忙乱後，戚美芸的病情终於得到控制，被送入监察室看护。手术中，她被打了麻药，恐怕天亮都不会醒。虞晓待了片刻，察觉自己用处不大，便悄然退出，四处寻找男人的身影。
     刚才在手术室，由沙暮辰主刀，表情凝重得可怕，想必内心受到不小冲击。虞晓找了半天，终於在住院部的花园看到一抹沉郁黑影，於暗色中，坐在长木凳上，一口接一口狠狠抽烟。
     「阿姨应该没事的，别担心。」虞晓走到他面前。
     「没想到，她居然有这麽严重的肝硬化，我不该刺激她，加重她的病情。」沙暮辰掐灭烟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虞晓知道，他累坏了。
     「你又不知道，别太自责。」
     「难怪她会突然出现，说这些有的没的。虽然我恨她，真的恨她，却不想她死在自己面前。」沙暮辰身体前倾，以膝盖撑住双臂，十指深深插入发中……
     虞晓一阵心疼，上前一步，抱住男人的头。
     後者明显僵了一下，然後张开双臂，将他整个人紧紧搂住。他仍坐著，他站著，男人就这样把头深埋在他胸前，彷佛无助的孩子。
     虞晓安慰地轻抚他紧绷双肩，「会好的，你不是医生吗，你会把什麽都修好的，一定会！」
     「我是医生，可不是神仙。」胸口传来闷哼。
     「你都修好了我，没道理修不好她。」
     「你那是失恋，屁大点事。」
     「阿姨这麽年轻，好好调理，注意饮食，应该没事的。不管怎麽说，她都是你母亲，血浓於水。现在她回来找你，不过想确认你过得好不好，了却一桩心事。你要好好跟她讲话，母子间哪有什麽仇恨呢，即使有，也不过是因为爱得太深。」
     「小鱼儿，你最近变得很伶牙俐齿嘛。」男人从他胸前抬起头，眸光微闪，「不管怎样，谢谢你。如果今晚没有你的话，我不知道该怎麽办。」
     「干嘛跟我这麽客气。」
     沉默片刻，沙暮辰轻叹道：「小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有一对这麽恩爱的父母，从不争吵、相敬如宾，每周出去吃一次饭看一次电影，家长会次次必到、风度一流，简直是模范家庭。我做梦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人称羡、几乎完美的家，竟会在一夜间天翻地覆，一拍两散。不管我怎麽哀求，他们都能做到冷血绝情、头也不回。从那时起，我就完全变了……」
     「变得再也不相信爱情？」
     难怪男人曾说，哪怕再喜欢一个人，他也不会让对方知道，更不会向对方告白。至此，虞晓终於明白，一直横亘於男人胸口的心魔是什麽。
     沙暮辰低声苦笑，「小鱼儿，你曾骂过我，从未真正爱过谁，只会游戏人间，你骂得对！我的确不知道、更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虽然当时听了很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完全找不到半句反驳你的话。」
     「不，那时我说得太过份了。」
     「是很过份，却如当头棒喝。自那後，我才渐渐懂得，什麽才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我平时自命不凡，一到关键便蠢钝异常，直到深陷之後，才回味过来，原来，竟是这种感觉啊……」
     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他以无比恶毒的话讽刺他的盲目爱恋，原以为他会哑口无言，谁知，他却抬头挺胸，以执著的眼神，第一次反驳他，并向他坦述无怨无悔喜欢一个人的心情。
     那时，他眼中透明的水光，是他生平仅见最美丽的珍珠。
     他的脑子彷佛被一道雷电劈中，自己的愚蠢傲慢、自以为是，和他的单纯善良、宽容无畏，都照得纤毫毕现。太强烈的反差，令他无地自容！
     啊啊，正因为他那麽认真，所以，也害他认真起来。
     这一点，他却从不曾告诉他。
     「是……怎样的感觉？」虞晓轻颤一下。
     男人眼眸隐匿於黑暗中，星芒闪烁，彷佛有种魔力。
     四目交投，只觉心旌神摇。
     察觉男人的手臂越收越紧、双唇越贴越近，虞晓站立不稳，有点头晕目眩，却一点也不想推开被他拉近的距离。正当对方的吻，如蝶翼般轻轻落到唇间时，突然，手机响了……
     两人俱吓了一跳，迅速拉开距离。
     虞晓不由脸颊发烫，夜虽已深，毕竟仍在公众场合，幸亏没被人看到，否则就糗大了。接过手机讲了几句，沙暮辰匆匆站起来，「又有急症病人送过来，手术室缺人手，我要马上回去。」
     「好，你先去忙吧，阿姨那边我会照顾。」
     沙暮辰点点头，大步流星走开。只剩虞晓一人，回味唇间暧昧轻触，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掠过，却留下灼热似火的触觉。
     
     
     住院部，病房内。
     虞晓轻轻拉开窗帘，任温煦的阳光倾泻而入。病床传来轻微动静，他转头微笑，「阿姨，您醒了？今天气色看上去不错。肚子饿了吗？我给您带了午餐。」
     「小虞，真是太麻烦你了，这几天一直累你跑来跑去。」戚美芸想坐起来，虞晓连忙给她垫了个枕头。
     「不麻烦，举手之劳。」虞晓拿条小凳子，坐在她床边，打开自己精心做的午餐盒。肝硬化病人不能吃太硬或太营养的东西，所以他只做了个清炒丝瓜，再加一小碗凉拌蕃茄。医院虽然提供餐点，但总不如自己做的乾净贴心。
     「辰辰今天早上还来看过我，虽然不怎麽愿意说话，但至少肯坐下来，听我唠叨。小虞，如果不是你的话，他恐怕不会这麽快原谅我。」戚美芸露出温婉笑容。
     「你们毕竟是母子，别看沙暮辰嘴巴坏，他说的都是气话，其实他很在乎您的。」
     「我明白。」戚美芸看著他，微微一笑，「小虞，记得你小时候不爱说话，还有点自闭，现在却这麽乖巧懂事，阿姨真的很高兴。你和辰辰从小一块长大，几十年的朋友了吧，看到你们还和以前一样好，我真的很欣慰。」
     「他以前只会欺负我，现在好多了。」想起沙暮辰从前的万恶行径，虞晓便忍不住抱怨。
     「欺负你是因为喜欢你啊。」戚美芸了然般微笑，虞晓不由心头一跳，下意识问：「喜欢我？」
     「当然了，这孩子从小心高气傲，喜欢什麽从不肯直说。就像幼稚园男生看到可爱的小女生，往往不懂温柔以待，反倒不是揪她的小辫子，就是拧她的脸蛋，这样别人哪会不怕你呢？我知道，你那时一定很讨厌他吧？」
     「呃……基本上……看到他就想逃，跟他说话就结巴。」虞晓坦承，小时候的沙暮辰，不咎是自己最大的魔星。
     「他却很喜欢找你玩呢，整天念叨你的名字。还记不记得，大概在你们十岁那年，一天晚上，已经差不多十点了，他就是不肯睡，非要去找你。我和他爸一直劝他，说你早就睡了，叫他也先睡，明天再找你玩。可他不听，穿著睡衣从床上一溜烟跑出去。还记得那时正是冬天，幸亏你家不远，否则有他冻的。」
     「有这样的事？」虞晓完全没印象。
     「你太小，恐怕记不得了。那晚他拍了半天你家的门，进来後你已经睡熟，他就跑到你床边，重重亲了你一口，再心满意足地跑回去。我和你父母都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当时就感叹，若你们是一男一女就好了，可以马上订娃娃亲。」
     「阿姨……」虞晓不好意思极了。沙暮辰这家伙，竟做出这种天大糗事，若他在场，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
     「辰辰到现在都不交女友，明明那麽多女孩子追他，我不知道他究竟在等什麽？」
     虞晓心头一跳，不知该怎麽回答，这也正是他疑惑的。
     「好了，我们不聊这个。」戚美芸笑著转换话题，「他能交个漂亮贤慧的女友固然好，但做父母的，还是希望他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一生开心。不要像我这样，接受一份毫无感情基础的婚姻，害人害已，还害了自己的孩子。」
     「阿姨，您别太自责。」
     「希望我能早日康复，好好补偿亏欠辰辰的一切。」
     「您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戚美芸住院三周，沙暮辰是她的主治医院，少不了频繁接触。见沙暮辰的态度由一开始的敌对、拒绝、僵硬，到现在的软化、日见融洽，虞晓不由暗暗替他们开心。
     最近，儿时沙暮辰苦苦哀求母亲不要离开那一幕，经常浮现虞晓脑海。这段经历，想必给他造成了深深伤害。难怪以前看电视时，他对剧中热恋的主角不是嗤之以鼻、就是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现在想来，这个男人真是闷骚别扭得可爱。
     而他母亲的话，似一粒石子悄然投入静止湖面，激起道道微妙涟漪。
     沙暮辰到底对他怎麽看？
     想起那晚如蜻蜓点水般的吻，虞晓便止不住心跳。只是，自那後，沙暮辰便不再示弱，亦无任何暧昧举动。
     他若有若无地拉开距离，这令他多少有点失落。不明白为何对方总是在他感觉稍微靠近时，又将他轻轻推开。难道，这就是他爱人的特殊方式？又或者，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