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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喂，先生，你没事吧？振作一点！要不要我带你去医疗室休息一下？」
     「咳咳咳……没事，我没事……只是呛了几口水而已……」
     「真的？可是……你最好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好。」
     「不用了，多亏你，在腿抽筋时救了我，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呃……过奖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我是这里的救生员。」
     「我知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虞晓。」
     「鱼、小？反过来不就是小鱼？」
     「呃……我姓虞，虎头虞，知晓的晓。」
     「呵呵，这个名字真有趣，你的父母一定事先算准了你擅长游泳，就像一条小鱼，咳咳……」
     这个刚被我从水里捞出来的男人，一边咳嗽，一边对我露出非常迷人的笑容。尽管他全身尽湿、面色发白，看上去异常狼狈。可一笑起来，明亮的眼眸即弯成一轮新月，牙齿洁白健康，如阳光般闪得我耀眼生花……
     我呆呆望著他，瞬间忘了言语。
     活了二十三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一见锺情」。
     
     
     一天到晚游泳的鱼
     
     「小鱼，已经下班了，你还不走？」同事大熊在室内泳池入口处，笑嘻嘻地朝仍在池边忙碌的青年挥手。
     「来了。」虞晓赶快收好浮在水面的救生圈，空旷的游泳馆，即回盪起一串脚步声。
     「晚上一起吃饭？」大熊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理了个寸头，颇有几份流氓气息。第一次见到他时，虞晓还在心里暗暗发怵，以为他不好相处。然而事实证明，他憨实开朗，很快与大家打成一片。
     「不必了，我自己回家做。」虞晓走入员工更衣室，打开储物柜，将身上印有「救生员」的红色棉外套脱下来，换上日常T恤衫。
     「自己做多麻烦，和我们一起吃吧？」大熊不解地嘟囔著。
     虞晓笑笑，摇了摇头。
     「算了，小鱼喜欢宅在家里，你就不要老是勉强他跟我们吃吃喝喝。」虾米加入两人之间。虾米长得高高瘦瘦，一米七八的个子，才六十公斤，这让他看起来像根竹竿一样。他的头发是天生的自然卷，背又有点驼，於是赢得了「虾米」这个形象的绰号。
     「这样多无趣。」大熊摸了摸头。
     「笨熊，宅就是一种人生乐趣，你懂吗？」虾米不屑地说。当他和大熊站在一起时，因身材比例过於悬殊，以至画面有点搞笑。可经常向庞然巨熊！牙咧嘴的，反而是他这只瘦虾米。大熊总是好脾气地摸著脑袋，不管虾米怎麽冷嘲热讽，都嘿嘿一笑，也许这正是他俩的相处之道吧。
     「我回家了，明天见。」在市立游泳馆门口，虞晓向他们告别。
     「一个人耶，真的很无聊。」大熊眼巴巴看著虞晓。他总是难以理解为什麽虞晓喜欢一天到晚宅在家里，正如虞晓无法理解他们为什麽一天到晚喜欢往外跑。
     「不会，只要有书和电脑，我就不会无聊。」
     「好好，你就跟你的书和电脑过二人世界吧。」虾米没好气地说，朝大熊一扬下颔，「我们走。」
     「好，那明天见罗。」大熊看上去很遗憾。
     虞晓知道大熊是为他好，老想拉他去外面逛逛，结识新朋友。可他真的对吃喝玩乐、唱K打球这些毫无兴趣。一到人多的地方，便如坐针毡、浑身冒汗，活像上岸後缺水的鱼。
     从小，虞晓就是大家眼中公认的性格孤僻的宅男，喜欢一个人蹲在角落，不声不响。虞晓不知道自己是否患有「人群恐惧症」或「社交障碍症」，反正他一生下来有些自闭，很晚才开口说话，害父母一度以为他是智障儿；好不容易开口後又有些口吃，留下了自卑的心理阴影，花很长时间才克服。
     再加上他性格安静，上学後，永远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存在。学校放假时，同学们都成群结伴，四处游玩，虞晓则一般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这个「家里蹲」的习惯更是变本加厉，不过和传统御宅族不同，他对ACG并不热衷，纯粹只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呆著。
     大熊经常质疑独自在家很无聊，但其实不会。即使一个人，也有很多事情忙。像做做可口的饭菜、洗洗衣服拖拖地、打扫房间……然後上上网、看看小说，日子照样过得很充实。
     反倒是出去玩，既花钱又受累，还要勉强自己摆出笑脸，与陌生人攀谈，这对没有半点社交技能的虞晓而言，简直是种苦刑。在家里时，哪怕只是对著窗外的树叶发呆，也感觉无比安宁。
     外面的花花世界也许真的很好吧，虞晓却一点也不向往。
     
     
     到家了。虞晓掏出钥匙，打开栖身之所──一间小小的单身公寓，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小冰箱，看看晚上吃些什麽。
     虞晓租的公寓离游泳馆很近，步行十分钟即到，只有一间小小客厅及卧室，厨房是共用的。但客厅窗角有简易电炉，可做些简单的饭菜，所以他一般都在自己房间做，很少去公用厨房。
     淘好米，拿出青椒和冰冻的肉块，虞晓打算做一个青椒炒肉片，再放一碗海鲜汤，即大功告成。
     一个人吃，一菜一汤即可，前後花不了半小时。虽然虞晓是男生，却不讨厌做菜。如果有人像他一样，有位经常把盐当味精乱撒的老妈，还曾几度吃坏肚子而上医院急救，相信也会如他一样，在「逆境中茁壮成长」！
     今天游泳馆虽然没什麽险情，可虞晓跑前跑後，在深水区和儿童区不断梭巡，还帮忙搬运了好几趟游泳器具，体力消耗不小，因此吃得很香。
     飞快扫荡一空後，虞晓稍微打扫了下房间，便打开电脑，继续上次玩到一半的线上小游戏，玩得不耐烦了就看看连载的玄幻小说。
     
     初秋的夜里，叶落无声，彷佛身陷一场黑白梦境。
     到就寝时间，虞晓躺在床上，想起昨天救的那位男人。
     他有很英俊深邃的相貌、很阳光健气的笑容，让人一看心里便暖暖的，情不自禁想与他亲近，更了解他一些。可他实在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更没有勇气主动问他的手机号码，等空下来再寻找时，对方已消失不见。茫茫人海，从此见不到他了吧。
     想到这里，虞晓忽然有种淡淡忧伤。
     《大话西游》中，紫霞仙子说：我知道有一天，我的意中人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虞晓没有那麽少女心，可作为一名天生就喜欢男人的GAY，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个人，正是他喜欢的类型，梦想中的白马王子。
     虽然昨天才看到他，可比起对方英挺的外貌，更吸引他的，是对方眼中暖暖的笑意、身上散发的乾净气质，那麽轻易，就穿透了他的心。
     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当看著一个人的眼睛时，会深深沈溺，彷佛已经认识很久很久，虽然虞晓连他叫什麽都不知道。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和这样的人有什麽交集。
     他是生活在平凡世界的一条自闭小宅鱼，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海底，远远看著海面透射的灿烂阳光，羡慕、向往，却不敢靠近。
     他知道，那不是属於他的光。
     虞晓闭上眼睛，想像自己正躺在海的中心，缓缓下沈，一直沈……
     水，对他而言，有与生俱来的痴迷。
     母亲曾说，一出生他便特别喜欢水。给他什麽玩具都不稀罕，可一到晚上洗澡时，就开心得手舞足蹈，迫不及待爬入浴缸与水嬉戏。体校毕业後，虞晓很快考取了救生员资格证书，被幸运地聘为市立游泳馆的救生员，整天「与水为伍」。虽然不是什麽耀眼的好工作，薪水也只够温饱，但他却十分满足。
     虞晓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儿，能自由在水中呼吸，做自己喜欢的事，像鱼儿般优游自在。
     海底很暗很冷，同时也很静谧。
     五彩斑斓的鱼儿摇著尾巴成群游过，美丽的珊瑚群令人叹为观止，是他心灵永恒的家园。有时他都怀疑自己的前世说不定是条鱼，否则，对这透明的水流，怎会有如此亲切而怀念的感觉？
     如同一条鱼儿，虞晓在空中浅浅呼吸，很快，坠入梦乡……
     
     
     翌日，清晨。
     「小鱼，你的黑眼圈很严重啊！」虾米一看到虞晓，便大呼小叫。
     「没睡好，做噩梦了。」 虞晓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什麽梦？」
     「呃……梦到一条美人鱼，因为不愿意杀死自己心爱的人，变成了透明的泡沫……」 虞晓边说边套上救生服。
     「这梦听起来怎麽这麽熟？」虾米皱眉冥想。
     虞晓笑笑，没说什麽，锁上储物柜。
     不知道为什麽，虞晓一再梦到这个人人耳熟能详的童话。当然他并没有女变男成为小美人鱼，他的梦中，自己从来不是主角，而是最不起眼的配角或道具。
     昨晚，他记得自己是小美人鱼手腕配带的一串贝壳手链。当她心爱的王子与别人结婚，她变成透明泡沫消失於空中，而他，亦在她姐妹们悲伤的海鸣中，碎成一片片小贝壳，纷纷坠落甲板。
     英俊的王子从梦中醒来，在晨光中搂著俏丽的新娘走出房间，不经意间，看到一地白色碎影。
     「咦，这里怎麽会有一串碎贝壳？」王子小心翼翼拣起贝壳，就著阳光，以那双明亮的眼神细细打量他。
     海风吹过王子额前发丝，他的眸中有温柔、怀念、遗憾及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与昨天的男子突然重叠。心脏猛地一抽，虞晓从梦中瞬间惊醒，从此再不曾阖眼。
     童话愈是读得欲罢不能，现实便愈是怨旷不偶。
     一句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话，自然浮上心头。
     虞晓一怔，有些恍惚。
     
     今天是周一，附近中学包下了两个五十米泳池，给学生们上课。课程午前便结束了，整个室内立即显得空旷，只有不到二十名左右的运动者，在池中游来游去。
     虞晓坐在了望椅上，不断巡视池中状况。即使浅水区，他也不敢怠慢。大人还好，小孩子必须多加注意。他们爱玩，又不会水，即使套著救生圈，也很容易一头栽入水中。以前发生过多次类似的溺水事件，稍不注意便险象环生。
     虞晓曾碰到一位同学，很羡慕地说这份工作很好嘛，轻松得很，用眼睛看看就行了，如果有身材好的美女还可以吃尽豆腐……虞晓听了只能苦笑。虽然表面上，救生员的确无所事事，与其说在工作，倒不如更像在神游，但那只是在一切安全的情况下。若有人溺水，他们便要奋不顾身冲下去，而且必须成功，否则即是失职。一旦出事，他们责任重大，所以平时根本不敢松懈，神经整天都是紧绷的。
     「小鱼……小鱼……」
     虞晓转过头，看到凭空出现的人，怔住了。真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
     「你不认识我了？」
     「王……」虞晓连忙住嘴，免得不经大脑的「王子」两个字破口而出。
     「咦？你知道我的名字？」眼前的白马王子，露出诧异表情。对方穿著一截短短泳裤，脖子上挂著一条雪白毛巾，就这样暴露著健美的身材。虞晓有点脸红，只敢僵硬平视他的脸，不敢乱瞄。
     「请问你的名字是？」
     「王梓。」
     「王子？」虞晓不由微张开嘴。
     「三横王，桑梓的梓。」对方露出开朗笑容，洁白的牙齿晃得虞晓一阵恍惚，然後，王子朝他伸出手，「现在我们算正式认识了吧，小鱼。」
     无法拒绝这样的笑容。
     虞晓伸出手，冰冷指尖触到对方火热掌心，微微一颤。那股热，彷佛一直渗入心底。
     「救命恩人，今天我可一定要请你吃饭！」
     「咦？不必了，真的……」
     「不，一定要，否则就是不给我面子！你不会拒绝我吧？」
     「不会……」面这样的眼光，虞晓根本没办法说不。
     
     
     「小鱼，一起去吃饭？」下班後，锲而不舍的大熊又叫道。
     「不了，我约了别人。」这次，虞晓的回答并非一成不变的「我要回家」。
     「喔喔，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虾米听到，不禁睁大眼睛，「你约了谁？小鱼，你的朋友不就只有我们几个吗？」
     「就是昨天我救的那位先生……」
     「原来是他啊……」虾米恍然大悟，「难怪今天下午见他东张西望，不好好游泳，更像在找谁。我还奇怪咧，一般呛水的人，哪会第二天又跑来游泳？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小鱼啊。」
     「他说要请我吃饭，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我觉得他太客气了，这根本是我们的工作。」
     「小鱼你运气真好，我也救了那麽多人，怎麽没一个人请我吃饭？」大熊羡慕地说。
     「那是因为你看上去太凶了。大家呛水之後，一睁眼看到你，还以为是阎王来索命，早吓得屁滚尿流，逃都来不及，还请你吃饭，做你的青天白日梦。」虾米哼了一声。
     「真的吗？我虽然长得有点凶，可是我很温柔啊……」大熊哀号道，被打击深重的样子，虞晓忍不住笑了。
     「我先走了，明天见。」看看时候不早，虞晓匆匆锁好储物柜，朝外面跑去……
     
     
     正冲到门口，只觉眼前一黑，虞晓暗道不妙，却收势不及，狠狠撞上了一堵软墙……
     「救火啊，干嘛跑那麽快？」不悦的口气，自耳畔响起。
     「对不起……」虞晓急急道歉，抬头看到来者，身体不禁僵住。
     「小鱼儿，我就知道，这麽没头没脑的，一定是你。」
     来人轻扯唇角，一脸亦正亦邪的笑。
     薄薄镜片後的眼神，犀利似剑，又狡诈如狐。
     虞晓顿时头皮发麻，心跳加速，不是因为欣喜，而是被吓的，「沙沙沙……暮暮暮……辰辰辰……你怎麽会在这里？」他的口吃其实早好了，可一看到他，便会复发，百试不爽。
     「哦？我为什麽不能在这里？这可是市游泳馆，不是你家开的私人游泳馆。」来人挑了挑形状优美的眉毛，似笑非似地看著虞晓，口气既拽又讽刺。每次只要他一弯嘴角、一挑眉，用这种屌屌的口气说话，身边若有女生，一律会发出令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尖叫，什麽「好帅喔」、「迷死人了」之类……
     一片粉红泡泡中，虞晓脸上三道黑线。他真的无法理解，眼前这个眼睛长在额头上、说话臭屁无比、浑身上下都散发著欠扁气息的男子，真的这麽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