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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春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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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又是半月,估摸着放榜的日子差不多到了,景桓又换上那身潇洒的白衣找上门,若他不是生在天家,恐怕也是个风流才子。不像我,全赖家世过活。
       银两已经把我那件衣袍拿去改了一番,我穿在身上还算合身,没有上次的狼狈了。
       又见到景桓上次结识的几个士子,我始终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他们却张俊张俊地取笑。这名字实在普通,但在景桓前头占了个俊字,就活该他们笑了。
       始作俑者却在旁把玩着折扇,完完全全置身事外。
       待到了贡院,那里已人满为患,我们几个在外围不好挤进去,一个个推说我个子小,要我挤进去看榜。
       我清咳两声,佯作跟身边的人道:“蔡御史蔡大人来了,我们到旁边侯着去,谁不知他最恨不知规矩的人。”
       推搡着我的人立即停了手,前头那些人也‘不经意’地听到了,榜前很快空无一人。老怪物的传音入密居然沦落到用来在做这种事,难怪他死活也不肯教我其他。
       我朝景桓眨眨眼,他一愣,朝前边的皇榜望了几眼,啪地打开扇子笑了起来:“我们走吧,给卫兄庆功去。”
       景桓天资聪颖,自幼博闻强识,区区皇榜他哪会记不下来。
       而被他称为卫兄的人呆住了,周围几个士子也莫名其妙,其中最灵活也最年少的一个已经转着乌溜溜的眸子,戏谑地说:“张弟倒是耍了我们一把!”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不过却是转头赞景桓:“李兄好眼力!”
       看看看看,就算没有身份摆在那,这些人还是区别对待的。
       景桓领着我们走进最近的酒馆,不得不说景桓的别具慧眼,在座的居然都取了或高或低的功名。只不过我跟景桓就有些尴尬了,我们两个都不可能出现在榜上。
       我是不怎么在乎的,我跟景桓的主从关系极为明显,榜上无名也不丢脸。
       不过景桓……
       他生在天家,实在是可惜了……
       我猛然握住腰间的玄玉,思绪也被拉了回来。总是这样子,即使在谈笑,也会出神,眼前常常浮现这些说不得的话来。
       我抬头,发现大家都在看着我,原来眨眼间又已经轮到我对诗。这是士子间最爱玩的,跟那日宫宴上考验才学的助兴游戏差不多。我根本没听,自然对不出,笑眯眯地自罚一杯,反正我乐意之至。
       有人立刻看穿我的心思,招呼旁人说:“我看要改成输的不能喝,否则有些人故意认罚!”
       景桓跟其他人都笑着附和,此间年少,闹哄哄,又不失安宁。
       月中来得极快,我又奉命到长天居帮景桓给别人挑东西,虽然记得跟太子约的是今天,我却没有急着赶去晨风阁。
       景桓在长天居没少砸钱,作为跑腿的,我是掌柜的老熟人了。不过掌柜并不喜欢我,因为我为人吝啬,常将他的货物批得一文不值,好将价钱压低。
       掌柜一见我进来果然眼角抽搐,精明得像狐狸的老眼一下子变得暗淡无光,不过他跟我一个样,张口还是那逢迎语气:“哎哟,世子啊,您可算来了,我们长天居最近可不景气。”
       我坐了下来,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最近有什么好玩意,拿出来给我瞧瞧。”
       掌柜敷衍道:“哪有什么——”
       我用扇柄敲敲桌沿,语气无比遗憾,“听说那群公子哥儿意外得了块蓝田暖玉,本世子不够格买,连开开眼都不能啊!”
       掌柜为难地支吾着,我则琢磨着怎么闹事儿。正一筹莫展,那厮就已经有人送上门来:“掌柜的,我们吩咐的可做好了?”
       这些公子哥儿怎么一个两个都满身市井气,这财大气粗的派头可真叫我羡慕。
       我手中的玉扇啪地一开,甚是愉悦:“诸位,很久不见了。”
       的确许久不曾见了,蔡子言家中有事,不能给他们撑腰,近来他们都收敛了不少。再来景桓也把心思放在春闱那群士子身上,我们也没怎么跟他们闹起来,难怪从前陛下案前堆积如山的弹劾竟少了许多。
       他们亦认出我来,冷声道:“是你!”
       我并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只见这开口的人生得倒是高大,但脚下虚浮,明显只知玩乐。
       他们你推我我推你,说了一句话就没下文,我只好恬不知耻地开口:“听说诸位找到极好的蓝田暖玉,能不能让本世子见识见识?”
       我话刚落音,他们就七嘴八舌地闹了起来:“凭什么给你看!”
       “这是我们给子言的贺礼,给你这种人看过怎么拿出手!”
       “你不过是景王门下一条狗,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掌柜的额上满是汗水,觑向我时已经变色,哪还有半分精明样。想必他也没料到,在他面前狐假虎威的我居然有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
       我用扇按住掌柜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含笑说:“凭什么是吧,就凭我是武侯世子,连你们父亲都要让我三分,我就是强抢,也轮不到你们跳脚。”
       他们没料到我会无耻到拿身份压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满意地道:“掌柜,带我去内室。”
       几人不愿退开,却又无可奈何:“你!你!欺人太甚!”
       我朝拦在跟前的人冷笑,一字一顿慢慢道:“我就算是景王门下狗一条,你也惹不起!”
       我自己的地位自己心知肚明,但被人指着鼻子说出来就不同了。虽说我不介意,但我们武侯府若还想安安稳稳地在京城立足,就不能放任所有人欺到头上,尤其是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人。
       不能太弱,也不能太强,挑软柿子来捏正好。
       随掌柜步入内室,我照例将长天居的东西批得体无完肤,那蓝田暖玉首当其冲,由头到脚被我挑剔了一遍,软柿子们的脸都黑了。
       其实这蓝田暖玉我还真的不怎么看在眼里,景桓府上要什么没有。掌柜显然是聪明人,利索地从我那堆无理取闹的批判里记着什么。反观旁边那些头冒黑烟的软柿子们,实在是差远了,没了蔡子言撑腰,他们就是乌合之众。
       软柿子们大概也不敢跟我翻脸,一个个都强忍着怒意。我见日头微偏,时辰尚早,就将他们定的几样小玩意也批了一遍,十分欣赏他们敢怒不敢言的脸色。
       正当掌柜忧心我们会不会在长天居内室打起来,一声笑语从门外传入,浑厚低沉,竟少了几分轻浮:“常兄,段兄,许兄,你们的礼我来收了。”
       我抬眼,恰恰看到了一身常服的蔡子言。他的眉宇间沉稳了许多,短短半月,似乎已脱胎换骨。见了我,竟也没有以往的剑拔弩张,反而拱手道:“见过世子。”
       待我回神,他又转头对软柿子们说:“你们的礼我收到了,改天再登门道谢。”
       最为高大的软柿子想来是向往仗义的游侠,立刻豪迈地答:“我们之间还道什么谢……”
       他身边有人朝他使眼色,然后拉着他退了出去。掌柜见不好再呆在这里,帮我们掩上门就走了,也不怕我顺手带走几件玩意。
       我说了半天有些累了,便坐下给自己倒茶,蔡子言却没有动,反而定定地看着我。我脸皮薄,被他望得不自在,先打破沉默:“蔡兄有事吗?”
       蔡子言直截了当地问:“世子为何助我?”
       我说:“那日我若跟景桓指证你在狩猎,不就说明我们也去了吗?两败俱伤的事我不会做……”
       蔡子言敛手:“不是那日。”
       我想不出我什么时候帮了他,只能再倒了杯茶,等他接着说。
       “父亲允我将青青她们娶进门了。”
       “这是好事,你可别再去外边花,本来娶两个就够荒唐了。”
       蔡子言的神情有些怪异,分明是认为这话从我口里说出来极为可笑,好在他还给我点面子,忍笑道:“我娘的病也好了。”
       “那就好,早些把俩姑娘娶进门,给蔡夫人添点喜气,再等几个月你的儿子们出世,可就羡煞旁人了。”
       蔡子言直起腰,再次问道:“若能如世子贵言便好,只是不知世子为何助我?”
       他若会做人,应当主动问有什么事可以效劳,说两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漂亮话。但他执意这样追问我也没法子,只能直说:“当然是有原因的,这不是叫你来了吗?我哪像是施恩不图报的人啊!”
       对我光明正大的卑劣,蔡子言看起来有些无奈:“世子想做什么?”
       我将折扇一合,说:“你在这偶尔砸点东西,等我回来就好。”
       那日我将蔡子言的事在百官面前说了,蔡老御史不得不同意他的婚事。不过若这也能算是人情,我以后该多做些才是的,用不着瞻前顾后步步为营。
       不过这回歪打正着,有他这个冤家对头作证,将来有人污蔑我私会太子,也多一条后路。
       我没有自己的耳目,却不代表我没有暗自经营,长天居跟晨风阁只是其一。
       寻常人都不会注意到长天居跟晨风阁看起来相隔一条街,实则相靠而建。长天居内室连通晨风居,这是京城里众多秘密之一。
       我走到密道前忽然又止步,心疼地嘱咐道:“别砸太贵的!”
       在蔡子言错愕之际,我已消失在檀木壁柜后,由狭窄的密道慢慢走到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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