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并不是我不求长进，或是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本性难移是非常有道理的。一个人的习惯已经很难改变了，更不要说几十年来日积月累的东西，况且，本性是天生所具有的，骨子里的东西怎麽可能改变得了。我从不否认我的自私和自恋，不管发生什麽事情，我都是以自己的欲望为中心，即便在意旁人的影响，也会在关键时刻下意识地忘记。
三十多年积累下来，不该做的事情已经堆成山了，安以诚并不是唯一的一件，也不会是最严重的一件。
很多时候，我们都在不停地重复自己，年纪越大，越是记吃不记打。就好像当年刚出车祸的时候，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开车了。结果，出院之後没多久，我就开著车新车满城跑了。不是我不长记性，而是有些东西已经刻在骨子里了，一辈子都改不了。
那天晚上，我送安以诚回家的时候，他问我明天有没有空。我说，我还有工作没有完成，白天的时候肯定得泡在办公室里。
听到这话，安以诚似乎很高兴，但又刻意掩饰自己的心情，他一本正经地说要带功课来问我，我揉了揉他的头发，心照不宣地说好。
我和安以诚约在了中午十一点，他说中午的时候想去大宁吃饭，我也没告诉他本来是准备下午才去的。
回到家之後，本来是想就这样随便睡过去的，可是，想到安以诚刚才的期待表情，我难得破例调了一个闹锺。心想，这可是梁教授都没有过的待遇，明天要让安以诚怎麽报答我才好。
第二天，我还是迟到了，一觉睡到了中午，闹锺也没有把我吵醒。因为在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一个醒不过来的梦。
梦里，我站在轻轨的站台上，外面黑漆漆的，里面也并不明亮。我站在站台的最後，从我的位置望过去，四周空无一人。
突然，我的旁边多了一个人，他看著我，我却看不清他。我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是什麽样子的，知道他在对著我笑，可是，在我的面前始终只有一个黑影而已。
喂，老师，要不要谈恋爱？我和你谈恋爱。
他在对我说话，耳朵听不见，大脑却很清楚。我感觉到自己的嘴巴在动，但又听不见我说了什麽。我知道即将发生什麽，我很著急，想要抓住他的手臂，但他已经跳下了轨道。
我慌张地走到站台边缘，他站在下面仍是对著我笑。
老师，我很喜欢你，我们谈恋爱好不好？
我想说“好”，却发不出声音，我想跳下去，却不能动。轻轨从不远处行驶过来，耀眼的白光慢慢地将他吞没，他的脸上渐渐失去了表情，眼睛盯著列车而不看我。
我想要大叫，告诉自己事情不是这样的，可是，我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梦境都是黑暗且寂静的，只有最後的一声巨响在我的心里狠狠地抽了一鞭，那是列车和轨道摩擦的响声，几乎可以说是震耳欲聋。
醒来的时候，我的额头上都是冷汗，枕头也湿透了。梦里的景象很熟悉，却无法勾起我的怀念，唯一的感觉只有害怕而已。
明明不是第一次和其他人谈恋爱，为什麽只有这次会做“噩梦”，我不敢想象这样的情况意味著什麽，我也不敢揣测其中又透露了什麽讯息。
当年的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不管它在我心里留下了什麽样的痕迹，日子也得过下去。不管这个梦境是可怕的、还是美好的，醒来之後，我还是要面对真正的生活。
我迟到了整整三个小时，然而，安以诚也只是发了三条短信而已。这一天的太阳很大，车子开过办公室的时候，刚好看见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个手拿著矿泉水，另一个手在按手机。安以诚没有钥匙，周末的时候食堂也不开门，他当然找不到可以遮太阳的地方。
“老师，你来了，睡过头了吧，我就猜到你爬不起来的。”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他很高兴地跑向我，丝毫没有感到生气。我看著他的样子有些发愣，晃神地拿了一包纸巾递给他。
“擦汗吧。”
安以诚接过了纸巾，一边擦汗一边奇怪地看著我。
“老师，你没睡好啊？声音怪怪的。”
我的脑子里空空的，也听不清自己的声音，视线盯著安以诚看了半天，突然又笑了起来。
“你没事吧？”
安以诚诧异地看著我，脸上的表情有些担心。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笑，也不知道有什麽东西这麽好笑，反正就是看到安以诚等著我的样子特别高兴。
“没什麽，上车啊，不去吃饭了？”
听到这话，安以诚立马绕到了另一边，不一会儿就坐上车了。
“怎麽不去，你再不来的话，我都快饿死了。”
我的表情微微一僵，转过了头不再看他，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说道，
“小孩子不要老是把死字挂在嘴里。”
大概是我的表情比较严肃，安以诚顿时没了声音，乖乖地答了一句“哦”。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傻乎乎地笑了，耳朵红红的，表情也有些腼腆。
“你又想到什麽了？”
我看了他一眼，好笑地问道。
安以诚刚想说没有，愣了一下，突然又说道，
“也没什麽，我就是觉得现在还要叫老师怪怪的，叫名字不行吗？”
这时，我刚好把车子开进广场里面，下午的时候人不多，坐在车上也没有人注意我们。
“行啊，那麽快就想造反了？”
我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按著安以诚的後脑勺，狠狠地威胁他说，
“等你这个学期可以顺利毕业再谈条件吧，你以为研究报告比正式考试容易？那是我懒得出考卷。”
听到这话，安以诚立马苦了脸，嘴里嘟囔说，
“老师，不带这样的，都交什麽报告了，还不是你手一松，分数就写上去了。”
我知道这小子下句话又要讨饶了，当然是不可以给他开先河的机会，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我故意凶狠地说道，
“认真写报告，别想开後门。”
说完，我就开门下车了，安以诚赶紧走上来，跟在我的旁边，贴得牢牢的。
“怎麽又绕到考试了，我又不是想说这个。不叫老师不行吗？听著就觉得别扭。”
餐厅在三楼，电梯里也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站在我的旁边不停地嘀咕著，一会儿笑呵呵，一会儿又苦著脸。我突然伸手搂住他的头颈，他微微一愣，立马闭嘴了。
我不禁笑了，轻搂著他靠近自己，嘴唇贴著他的耳垂，语气温柔地说道，
“安以诚，我就喜欢你喊我老师，听著特别有感觉。”
话刚说完，我就松开了手，笑著看向安以诚。果然，他整张脸都红了，低头看著地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时，电梯已经停在了三楼，门开了，安以诚却愣在那里没有动。我回头看向他，笑著抓住了他的手臂，拉著他往外面走。忽然，也不知道安以诚想到了什麽，他甩开了我的手，快步走在了我的旁边，非要和我并肩同行。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被他的反应逗乐了，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很小声地说道，
“傻瓜，我又不会丢下你。”
晚上，我开车送安以诚回家，等红灯的时候，他突然问我说，
“老师，这样是不是就叫谈恋爱了？”
我饶有兴致地看向安以诚，似是而非地答道，
“恩？你想说什麽？”
安以诚不是吞吞吐吐的人，一旦决定要说出口了，他就没法憋下去。
“也没什麽，我就觉得少了一点感觉。”
我很认真地听他说完，也很认真地看著他的表情。
“哦，那应该是什麽样的？”
安以诚想了想，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认真地回答说，
“我也说不清楚。”
这时候，红灯跳成了绿灯，我的态度也开始漫不经心起来。
“安以诚，谈恋爱就是这麽一回事，牵手，接吻，做爱。要不然的话，今天晚上你住我家，我再深入地教教你？”
我本来就是用一种开玩笑地态度说的，安以诚却当真了，他皱起了眉头，嘀咕道，
“谈恋爱就是为了上床做爱？那和玩玩有什麽区别？”
本来是一句很寻常的调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对别人说了，但是，安以诚的反应显然和其他人不同。
我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为了避免气氛越来越尴尬，只能勉强地笑了笑。
“开玩笑而已，你还当真了？”
安以诚的表情很复杂，紧张地想要辩解，又困惑地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说道，
“我没有想玩玩。”
我知道他曲解了我的意思，但也没有急著解释。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谁也看不透对方的心思，两个人的脑电波差了十万八千里。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这种隔阂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解决的，但是，现在我们都必须回家。
我没有多说什麽，只是踩下了油门，朝著回家的方向开过去。安以诚也不吭声，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变幻莫测，根本就抓不住头绪。
我大致可以猜到他的心情，不管源头是什麽，现在的安以诚心里是很困惑的。不管是对我们的关系，还是对自己的心思。尽管安以诚没有谈过恋爱，但是，这麽多年也早就养成了自己的恋爱观。他上一次之所以觉得尴尬，既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心情，也是不能接受这种跳跃式的发展。或许在他的观念里，感情应该循序渐进地发展，每一步都需要很长时间的酝酿。
这样的恋爱方式太纯情了，只适合初恋，而不适合我。但是，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不同的经历和身份造就了不同的观念，安以诚想要的恋爱感觉是青涩又慢热的，两个人之间充满了淡淡的甜蜜。而我想要的东西更激烈、更现实的，赤裸裸地充斥著情色和欲望。
把安以诚送回家之後，我并没有立即开车离开。下车的时候，他迟疑地看了我一会儿，脸上的表情非常矛盾，几次欲言又止都没有下文。
我看著安以诚渐渐走远，脑中回顾了下午的情景，隐约可以感觉到他究竟在矛盾什麽。简单来说，他希望在太阳底下谈恋爱，我希望在被子里面谈恋爱。
想到这里，我不禁苦笑，如果这个问题不能尽快解决，我想，我是没有兴趣陪他耗下去，继续这种纯洁的恋爱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