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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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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日呆坐著,神色是无奈也是惘然。他的手仍然逗留著略微的剌痛与麻,提醒著他造成的伤害。
     
     他的心何尝不痛、何尝不难过?
     
     但…又能如何?
     
     他要走,他不甘自个儿的一生仅仅能曾经的男妻的男宠,他要重拾当年离他而去的东西!然而清是不会让他离开……至少不会在他坦诚相对后还能笑著让他离开。
     
     对於一个要周旋於各家交涉磋商的商人,是很容易便惹来祸端,因此权力是必要的。就像是方才他和王老爷磋商,若非他确实认识三王爷,清被王老爷穷追猛打下,会落得如何的下场?若非三王爷有权有势,而自个儿如清口中所讲的「攀附权贵」,王老爷岂会因为忌讳三王爷而如此轻易放弃对清的执著?
     
     权而生财,财而生势,生生不息,大业方成。他很早以前,便已经看透权力带给一个商人的影响。清是侥幸的,他经商数年,却不曾遇到拥有权力才能解决得到的问题,但并不代表他的侥幸能一直保议他下去。
     
     也罢,一个不曾经历过风浪的人,又岂会明了个中道理?
     
     「少爷,你错了!」此时,燕儿隐含著责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楼日循声望去,只见那双美眸好似把他的灵魂看得一清二楚,「少爷定是在想公子爷从小到大都生活安稳是不?那就大错特错了!」
     
     ※ ※ ※
     
     冷清并没有父母,他是个乞丐儿,也许在他出生后,他的父母遗弃了他;也许,他的父母早已死去。不管如何,自从他有了思想,他便只有自个儿一个。
     
     乞丐儿又能怎么生活?白天哀求他人施舍他几个钱,吃秽物,偷他人吃剩的饭肴;夜里他以天为被,以地为枕,不管日子多冷多热,穿在身上的烂布亦不会增多减少,冷与热,对他来说一样难受。
     
     如斯生活,直到他八岁那年(又是八岁??) ,才有所转变。
     
     当时,他现在的养父养母在街边把他捡回府中,把他改名为「冷清」 。他以为他会有新的开始,但原来他的养父养母当他是个不用银两便可买回来的仆役。他不但依然吃饱肚、穿不暖身,甚至还要伺候俩老。这些也不要紧,即使他们对他千般不好、万般不是,他们终究是「养育」他的人,他一直把他们的「恩情」谨记心中。
     
     直到他十三岁,他出落得清秀,唇红齿白,已是令人一见难忘的美少年。当他看清养父母眼中的算计,那一刻他一直眷恋仅有的亲情才真正粉碎。他们要把他高价卖给好男色的人,他在恩情与寻觅幸福之间挣扎著,而在那一段时期,他遇到楼日。
     
     他与楼日一见钟情,楼日极力挽留他,而他却放不下他的养父母——恩情,还是要还。然而,当他的养父母知道楼日那时有权有势,便逼不及待把他推进楼府。他们面对著楼日的时候,一副爱子心切的模样,却又因为「重病」在身,不得不让爱儿卖身治爹娘重病。
     
     当时楼日年届十七,虽早已经背上楼府的担子,但时日尚短、记验尚浅,他并未能看穿冷清的养父母那张贪婪的嘴脸,亦并未深思当中因由。因此楼日才一直以为冷清虽然家境清贫,却有著爱他的父母,日子亦算过得安稳。
     
     成为楼日的男妻的四年,即使得到楼日的疼爱,背后却终究承受著楼府里的下人指指点点,以及府外的人的蜚短流长,后来更落得被楼日遗弃的下场。
     
     与楼日分袂,他一无所有,身上就连一文钱也没有。他的养父母收到消息,赶来找他。他以为他们对他还有点情羌,却岂料他们又把他卖给另一个人——一个年纪老迈,滕下无子的商人。
     
     老迈商人只求一个有天资的儿子,继承他不能带进棺材的财产;冷清煞是讨他欢喜,相处的日子不久,便在他逝去前把财产留给冷清。当想然尔,他的养父母又再找上门,恃著他们对他的「恩情」,住进府中,用他辛苦赚来的银两,并要他当个忘恩负义的人,把老迈商人的产业全改成「冷」氏所拥有……
     
     「公子爷的一生不断遭人遗弃、利用,但公子爷并没有半句怨言;饶是一无所有,生活多艰难,亦不曾自我放逐。少爷你说公子爷过的是安稳日子,不了解少爷你的苦况,少爷你这次真的错了……」
     
     燕儿的说话却被楼日一手挥断,「你可知道为何清对他的过去只字不提?纵使我骂他不会明白我的痛苦,他亦不曾说起他的过去?」
     
     「那是因为公子爷不想让少爷知道他不堪的过去……」
     
     「咱们初相识直到情根深种,他自然说不出口他的过去是如此不堪。但如今,我比他更加不堪,再者,我道他子非鱼,我的苦处他不明白,他理应说出自个儿的过去表明他亦同样有苦处,可他只字不提……因为他知道他与我的过去并不能相提并论。」楼日背负著手,看著窗外,窗的位置,正巧看到在夜色里相互拥抱的一对人儿,眼神又再沉了几分,嗓音又再吵哑多几分,「他过的是不受父母疼爱、贫穷的日子;我过的是从天堕下来的日子,被同是男子的嫖客蹂躏身躯,昔日的尊严、昔日的风采,只得沦落为被嫖客嘲笑的话柄……咱们过的是截然不同的生活。我不能体谅他曾是乞丐儿的感受,他亦不能体谅我曾是男妓的感受,因此他才没有向我提起他的过去……」
     
     表面的说话是恁地冠冕堂皇,但心里却也为自个儿对冷清说过的话而愧疚,为冷清那不欲他知的过去而心疼。他们相爱的时候,他没有好好的去了解清的一切,现在他们的关系弄致如斯田地,他方知自个儿所谓的「疼爱」对清而言,只不过是一种近乎情人之间敷衍的行为——该怎么对待情人,他便怎么对待他,宛如商务上的帐目要清清楚楚,他便分得清清楚楚,不去了解情人多一分,亦不会关怀他少一分。
     
     回想起过往的一切,他自个儿总是不去理会清作何感想,不需解释就毋须解释,不需说明就毋须说明,以自个儿的想法去判断什么是清应该体谅,什么是清不会明白……
     
     如果他们的关系会碎裂,那么这个错也是他铸成的。
     
     「这句道歉…我耽误得实在太久了……」
     
     他喃喃自语道。
     
     ※ ※ ※
     
     只可惜,世间事往往不如人意。
     
     上一次,他想道歉,他没有说出口;这一次,他想道歉,却没有机会让他说出口。
     
     冷清自从和楼日翻脸的那一夜起,便不再出现在楼日面前,就连冷清的贴身侍婢安儿,亦消失得无影无纵,冷府就好像已经没有那俩人的气息。
     
     本来想离开冷府的楼日,为了等待冷清……为了跟他道歉而一再耽误下来。奇怪的是,就在他仍在冷府的日子,燕儿竟然让他管理帐目,让他涉足商务之余,还让他打点冷府里的一切,宛如要让他接管冷府的一切。
     
     这真是吓著他,他赶忙问燕儿这算什么意思,燕儿说这是公子爷的吩咐,想让他重新习惯成为一个商人。
     
     当楼日审视冷府过往的帐目,只见帐目井井有条,记载冷府每年的盈利有增无减,数目之大,就连楼日亦不禁瞠大双眼。
     
     他手汗淋漓,看见这样的帐目,一股诡异的感觉涌上楼日的心头。
     
     饶是当年的他,亦造不出这样的帐目……不!只要是他想造,他岂会做不到!只不过清背后无权无势,竟也能把生意越做越大……令他觉得……自个儿…像个蠢才!
     
     他突地一手把书案上的帐目全扫在地上,呼吸沉重且急促。他捏紧成拳的双手猛地揍在书案上,发出「砰」的巨响,然而心里那股几乎让他窒息的感觉却始终不能渲泄。
     
     ※ ※ ※
     
     京城
     
     「公子爷,你已躲避了少爷多天了……」
     
     此时,冷清主仆二人在京城的凰来楼中品尝佳肴……说是品尝,也不尽然,冷清只是看著手中的荼盏走神;而安儿自然亦没有坐下和主子共享佳肴的道理。
     
     「公子爷,咱们来京城办事,现在事情亦已辨完甚久,咱们也是时候回江南……」其实安儿深知自个儿的身份,自然不该出言「教」主子辨事,但是她知道楼日早有离开之意,冷清却迟迟不赶回江南……
     
     「安儿……」冷清发出微弱声音,「你认为我应该回去?」
     
     闻言,安儿一怔,一向温驯如无波的美眸翻起了浪涛。她忆起了那万籁俱寂的夜里,那一个拥抱、那一颗心的倚靠,他们二人是前所未有的相近……她始终是人,人始终有私心。
     
     她知道冷清问的是他应不应该回去见楼日,回去,他俩的问题才有可能解决;不回去,他俩不会再引起争执,他俩的情亦不会再受伤,但问题依然不能够解决。
     
     但安儿实在很想说「不」,至少冷清不走,那么…仍然是只有他们二人……
     
     她的内心挣扎著,而冷清也好像不在乎她的答案,不再吭一声地看著手中荼盏,好似那是个稀有的宝物。
     
     主仆二人间的沉默已不是第一次,可这一次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是一个消息——
     
     「喂!你可知道昨夜二更天皇上急病驾崩?」
     
     「当然知道!听说三王爷继位为皇啊!」
     
     三王爷继位!?
     
     冷清手中的茶盏无声滑落,在地上粉碎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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