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鬼子兵-小林勇的影集及其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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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林勇的影集及其他(1)
      一
      其实,老鬼子小林勇是一个非常和善的老头儿,我至今仍然很怀念他。
      6年前,我初到日本在富士山下的一所学校读书时认识了他。那时我上午去打工,下午去学校,晚上再去一家饭馆洗几小时盘子,自然每天都累得眼前直冒小金龙儿。我打工的工厂生产东芝电冰箱零件的铜管,在一个破帐篷搭成的车间里,把口径不同的长长铜管用机器截成所需的长度,再把这些截好的铜管送到别的车间去加工,整个工艺流程中在我们车间的这道工序就算完成了。车间里只有两个工人,当然一个是他,再一个就是我。小林勇已70多岁,退回50年他是日本侵略者。在敌占区,手无寸铁的中国人见了他要忍气吞声弯腰说:“太君,您来啦。”而现在不,一切都过去了。在破帐篷车间里,我们俩人社会地位一样,都是临时工。
      我在北京时,曾在西单商场遇见过一个老太太,她抚摸着日本冰箱说:“我儿媳妇的脸要有这么平整、和善,该有多好哇。”谁曾想这么漂亮的电冰箱竟是在这么破的车间里生产的呢!而且生产者一个是参加过侵华战争的老鬼子,个是中国留学生。
      初见小林勇感到他有几分可怕。他两眼放出凶光,歪戴着帽子,瘦高的身材,脊背微驼,横着走道儿,活像只大螃蟹。据生活经验告诉我,横着走道儿的人只有两种,一种就是地痞流氓,东京的地痞和北京的地痞别看语言不通,走道儿的姿势可都一样,他们都是用形体语言告诉周围的人们:“我来啦,吓人吧?”还有一种人横着走道儿是出于无奈——刚刚动完痔疮手术。而小林勇先生不属于这两种人,他只不过是个老鬼子而已。
      工作时间来我们车间玩的只有风,这群调皮捣蛋的孩子们一来,我们帐篷间的破帆布门就像少女那颗飘忽不定的心,时而敞开,时而合上。敞开时,展现在眼前的就是那阳光下壮丽的富士山,以及山顶上的气象站。我一边拉铜管一边想:我什么时候去那儿采访呢?采访报道的题目应该叫“在富士山顶上工作的人们”。知道富士山的人不少,但知道富士山上还有人工作的可还真不多呢。风走了,我们的车间当然黑暗无聊得多了,除了铜管还是铜管,加上机器切削时发出的噪音,还有铜管翻转时冒出的呛人蓝烟。
      “嘿——!”我在噪音之海里喊老鬼子小林勇。这会儿他没三八枪,用不着太客气。
      “杀过人吗?在北京,50年前,侵华战争的时候。”我问他。
      二
      我老家在河北省满城县。1942年日本鬼子在晋察冀进行“五?一”大扫荡时实行三光政策——就是烧光、杀光、抢光,我的家乡损失最为惨重。
      我只是听说过我的老家,它并不像江南水乡那么风景秀丽,鱼虾满塘。只记得父亲讲过,老家很穷,他参加八路军时,村里学校的教书先生送他一个包袱皮,他就拿它当被子,盖了两年。他还说那时最大的奢侈就是到集上吃碗豆腐脑什么的。父亲讲的最重要的话题是:晋察冀军分区为了纪念死难的军民,在老家村头竖了一块抗日英雄纪念碑。碑上记载着日本鬼子的暴行和乡亲们不屈不挠抗争的事迹,我叔父的名字就刻在英烈之中。
      我心目中故乡的形象越来越清晰的原因,不是由于我父亲倒是由于我姑姑。我姑姑是小脚,1962年她从乡下来看我们,带来的是鲜红的醉枣和挂着白霜的红薯干儿,土布包袱皮上印有蓝白两色的小花儿。故乡的女人们就是用勤劳的双手从棉花里拉出长长的线来,然后用两块木板拉出经纬,织出这种土色土香的布来。姑姑讲的故事也色彩分明:“……当年日本鬼子常常进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天,天刚蒙蒙亮,日本鬼子又进村抓八路军,大部分乡亲都给围在里面了。我就凭着这双小脚,和逃出来的乡亲们一起跑呀、跑呀,躲进庄稼地,眼瞅着村里变成一片浓烟火海。夜晚来了,远远望去,村里的烈焰一跳一烁地闪光,就像群魔乱舞……没逃出来的乡亲们十之*都做了冤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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