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鬼子兵-山西遗梦(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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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遗梦(10)
      外面下雨了。雨落在房顶上哗哗地响。雨水又顺着房檐的水槽流下来,也哗哗地响。这是天上落下来的泪水,为了受尽苦难的中国人,为了中国人当亡国奴的悲惨历史,为了那个被强暴过的小姑娘。在我心目中日本鬼子兵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被强暴过的中国妇女在提裤子之前没再被刺一刀就算好的了。想不到被山田*完的中国小姑娘那缩成一团、吓得浑身哆嗦的悲惨哭声,会伴随他走了整整半个世纪的人生路程,甚至影响到了他父女的关系!
      山田看着窗外的无尽雨丝呼吸艰难地告诉我:“我根本就不管你是哪国人,你怎么看这件事,只因为你常常来看我这个孤独的老人,所以我告诉你——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山田老鬼子信佛教,他翻开一本佛教书,里面都是竖排的文字。他指着一段文字给我讲佛教中的一段话,意思是:“一切皆有,一切皆无。”
      我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说:“这意思很简单,战争也是一样,追求也是一样,贫富也是一样,金钱也是一样,罪恶感也是一样,一切皆有,一切皆无。”
      我责问他:“你说一切皆有,一切皆无。你想忘掉侵华战争,你想忘掉南京大屠杀?可中国忘不掉!中国人怎么会忘掉这一切呢?”我告诉山田,“我从前没学过佛教,自从您教了我这句佛语后,我开始对佛教憎恶起来。佛教要都这么教育别人,那还得了?”
      山田瞪大眼睛望着我。我胸中有山泉一样的话要涌出来,但面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鬼子,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五
      纪念抗战胜利50周年之际,我在日本的中文报纸上发表了一些纪念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的文章。顺便说一句,在日本想办报纸可以自由地去办,只要能给日本国纳税,能解决日本国就业的问题就成了。在日本的中文报纸的编辑们很少有几位是专业报人出身的,他们好意地将我的文章改得面目全非,有的文章改得连我都不认识了。比方我的文章被改成这样:
      “……凶狠的老鬼子山田闭上狼一样的眼睛,残忍的老嘴里念念有词,‘一切皆有,一切皆无’。这个残忍的老鬼子他杀过中国人,却大放厥词,矢口否认。这种非人道的行为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要拿起笔做刀枪,向今天的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我不能怨这些年轻的编辑们,万事开头难,而且我淡淡的笔墨确实点燃了他们的胸中之火。但我对脸上被画上猛张飞的脸谱,手里被按上丈八蛇矛而感到胸中郁闷。于是我决定再向国内《中国青年报》投稿。我先打国际电话投石问路,没想到《中国青年报》的张可佳、李大同编辑很感兴趣。他们说他们尽量尊重作者的原稿,但最好要有和当年日本军人一起拍的照片。我回答他们:我在日本国,要尊重日本国的法律。如果和他们本人商量后,仍然不同意和我照相,那么,我毫无办法。《中国青年报》的编辑们说,我们不熟悉日本的情况,你自己看着办吧。
      于是我拿着照相机,带着闪光灯去拜访山田。山田见我去了很高兴。他请我吃这个,吃那个。没办法,为了能照成相,豁出去了,吃!本来我这个军人出身的人是不吃零食的,而且我决不吃老日本兵给我的任何东西。
      山田很警惕地瞄了一眼我带去的家伙。他说:“你喜欢照相?”我说何止喜欢照相,我的暗房技术也是一流的。在《读卖新闻》北京分社工作时,分社的照片都经过我冲洗、放大才发出去,包括*的照片。我对山田说:“咱俩照张相呀。”他说:“为什么呢?”我说:“将来回国好看看呀。”他说:“可以照,但一定要换上西服,把头发整理好。”我说:“不用,就这样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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