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内心的冲突-第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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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问题复杂化的是,患者越是屈从于他的理想化意象对他的苛刻要求,他便越把这种屈从外化。他会急于做到分析医生——或者别的什么人——所期望于他的,或他自以为是他们期望于他的一切。他会表现得柔顺可欺,但同时又不断积累着对比“束缚”的怨恨,结果他会最终认为每个人都处于支配他的地位,因而变得怨恨一切。
      那么,一个人把内心束缚外化,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这是因为,只要他相信压力来自外部,他就能够奋起反抗,即使只是作一种思想上的保留。同样,既然认为限制是外在强加的,自己就能设法避免,可以保持一种自由的幻觉。但是有意义的是上边所提到的因素:承认内心的束缚就等于承认自己不是那种理想化意象,从而引出许多麻烦。
      这种内心压力是否表现以及在何种程度上表现为生理症状,则是个问题。我个人的印象是:它与哮喘、高血压、便秘有关,但我这方面的经验甚少。
      剩下来的问题是讨论各种各样被患者加以外化的属性,这些属性与患者的理想化意象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总的来说,这些属性的外化是通过投射而实现的。即是说,患者觉得是他人的属性,或觉得是因为他人自己才有此属性,这两种表现不一定一同出现。在下边所举的例子里,我们将不得不重复一些已经提到过的事情,有些事也是众所周知的,但这些实例将帮助我们的对投射的意义有更深入的理解。
      某A是好酒贪杯之徒,抱怨他的情夫对他关心体贴不够。就我所知,这种抱怨是不能成立的,情况至少不是象某A所认为的那么严重。某A本人具有旁观者一看便知的冲突:一方面他屈从迁就,脾气温和,宽宏大度;另一方面,又气势逼人,发号施令,待人苛刻。于是,这就发生了攻击趋势的投射现象。但他这种投射有何必要?在他的理想化意象中,攻击倾向只是强力人格的自然成分,不过,这一理想意象中最突出的品质是善良——他认为自圣弗兰西斯以来还没有哪一个人比他更有德行,自己是第二个人民的理想朋友。这种投射是不是为了巩固理想化意象?当然是的。但这种投射也保证了他实现自己的攻击倾向而又勿须认识到这点,从而避免了面对冲突。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处于进退维谷境地的人。他不能屏弃自己的攻击倾向,因为它是强迫性的,他是身不由己的;但他也不能放弃理想化意象,因为它保障他不致分裂。投射作用便是无路中之路。于是,这种投射作用代表了一种无意识的二重性:它既保证了他的攻击性要求,也维持了一个理想朋友的必需品质。
      这个病人还怀疑他的情夫对他不忠。这是毫无根据的怀疑——她对他的爱几乎带有母爱的色彩。事实上,他自己倒有偷情弄*的嗜好,只是秘而不宣。这里,我们可以认为是由于他以己度人而产生了一种报复性畏惧,所以他必须找到一种自我辩护。我们即使考虑到一种可能的同性恋倾向,也还无助于说明问题。问题的线索还是在他对自己的不忠所持的态度。他自己的偷情并不是被遗忘了,只是不存留在意识表面。那些体验不再是活生生的印象,相反,对情妇的不忠,他倒是铭记于心。这里发生的便是他自身体验的外化,其作用和前边所说的例子一样,都是使他既可以维持理想化意象,又可以为所欲为。
      政治团体以及各种行业各种行业之间的权利斗争,可以作为第二个例子。勾心斗角常常出于有意识地削弱对手、巩固自己的企图,但也可能产生于一种无意识的、类似上边所举的那种两难心境。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种争夺优势的行为也就是无意识的二重性的一种表现形式,它使得我们既可以在争斗中运用阴谋诡计,又不但心我们的理想化意象受到玷污。而同时它又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绝妙的方法,可以将对自己的恼怒和轻视倾泻到他人头上去,当然更令人满意的是,倾泻到我们想首先击败的对手头上。
      作为归纳,我想指出一种更常见的方式,通过它,我们自己的责任就推卸到他人头上了。尽管他人并没有我们的毛病。许多病人一旦经医生诱导而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就毫不加考虑地马上把问题的根源归咎到童年时代。他们会说,他们现在对束缚很敏感,是因为那时他们的母亲很专横;他们现在很容易感到屈辱,是因为童年时受过屈辱;他们的报复性来源于幼时的伤害;他们内向脱群,是因为幼时很少得到理解;他们对性的拘谨态度是因为从小受清教徒熏陶,等等。我这里指出的,不是那种医生与病人同心协力、认真考虑病人幼时所受的各种影响,而是指那种过分专注对幼时影响的分析。这种专注的结果是一事无成,只作原地踏步的循环,对目前作用于病人的各种因素却缺乏探索的兴趣。
      由于弗洛伊德对遗传性的过分强调支持着病人的这种看法,我们应该仔细检验一下这当中真理与谬误所占的比例。的确,病人的神经症趋势始于儿童时代,他所能提供的线索都关涉到他对已经发生的那种趋势的理解。他不能对他的神经症负责,这也是正确的。客观条件的影响决定了他身不由己地发展了那种趋势。由于诸种原因(下面将讨论),医生应该把这些情况向病人讲解清楚。
      病人那种看法的谬误在于:童年时代就在他内心逐渐性形成的那些因素他无心过问,但是,这些因素却是现在正作用于他而且导致他目前病状的东西。比如,他幼时所见的众多的虚伪可能是他目前对人冷嘲热讽的原因之一。但如果他认为那是唯一的原因,那便是忽视了他目前的需求——讥诮他人。这种需要发端于他在不同理想之间的左右为难的局面,为了解决这种冲突才干脆将一切价值观念弃而不顾。另外,在不能负责时他要去承担责任,而在应该负责时他又拒不负责。他不停地追溯童年时候的经历,就是为了使自己相信,他遭逢挫折是身不由己。同时他又感到尽管经受过危害性的影响,他的人格本来还是可以保持完好无损的,正象出污泥而不染的百合花。对此,他的自我理想化意象要负一部分责任,正是这种理想化使他不能认为自己曾经有过或现在还有缺陷或冲突。但更重要的是,对童年的反复叨念正是一种勤于自审的幻觉。但由于他把自己的问题外化了,他自然感受不到作用于内心的各种因素;这样,他不能把自己看成自己生活中的主动者。既然自己不再是推进器,那么便是一个沿山坡往下滚动而且只有一直滚下去的圆球,或者是一只被用作实验的南美豚鼠,一旦被限定,便永远被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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