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鸽靶-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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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X交易,还有东京数量惊人的不正常的金融行为,极大地激起了我的兴趣。日本似乎是所有衍生产品经纪的天堂。相比之下,纽约的业务停滞不前,新兴市场交易已经变得缓慢而乏味。我开始协助一些东京发起的交易在纽约的部分工作。东京分公司最近完成了几笔大象交易,每笔都有超过100万美元的佣金。我相信东京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前途无量。
        东京分公司由永远活跃进取的乔恩·金瑞德掌管。他追求利润的劲头像头斗牛,圆脸上几乎总是带着最新的衍生产品交易引起的兴奋红潮。一旦有客户对交易产生了兴趣,金瑞德很少让他们空手而归。他手下的雇员都是富有攻击性的推销员,现在他们的人均佣金量已经超过了纽约的经纪。
        春天在摩根士丹利是调动工作的时节,我也在考虑调到东京去。每年发过年终奖金后,管理层都要根据雇员在他们眼里的表现优劣进行人事调整。我知道这个程序。你可以根据上司分派给你的工作判断你的前途。如果你的前途光明,你将在纽约获得晋升,或者可能被调往伦敦或东京;如果你的前途暗淡,你可能被发配到布鲁克林办事处保管交易记录。如果你的未来不确定的话,你将原地不动。萨兰特叫我离开新兴市场衍生产品业务时我有些担心,我认为这是个坏兆头。在我能谈妥更好的职位之前,我希望管理层至少让我保持原位。
        发过年终奖金后,管理层开始召见部分雇员讨论调动计划。谈话的开篇总是“某某(雇员的名字),我们决定为即将到来的一年作些调整”。管理层故意使这句话模棱两可,既可能意味着你将获得晋升,也可能意味着你要打包走人。他们试图衡量你在等待下文时的反应。等待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可怕的。如果你显示出恐惧,最终的变动可能更加不利。经过一分钟的沉默,有人会问你对某一项业务的看法,通常这个部门是他们计划将你调往工作的地方。你永远也不想听到“那你觉得市政债券怎么样?”如果他们问你“那你觉得布鲁克林办事处怎么样?”你的职业生涯就算完了。
        到那时为止,我在华尔街的职业生涯一直聚焦在新兴市场。墨西哥货币崩溃造成的后果使我对这一领域的未来忧心忡忡。我也考虑过其他的选择,包括调动到公司其他部门,但是我还没有和管理层讨论过任何计划。不论升降,我希望他们在调整我的工作之前能多给我一些时间。这样的话我就能更好地控制局面,可以按照我的意愿谈判。也许他们会让我保持现状,也许他们根本不会找我谈话。
        可我没有这么好的运气。马歇尔·萨兰特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我进去的时候发现里面还有另外两个经理。其中的一个关上门,让我坐下,然后程序启动。“弗兰克,我们决定为即将到来的一年作些调整。”那时我已经学会了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沉默,以防止泄露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反应。我表现得无所畏惧,沉默地看着他们,等待他们的下一步。同时,我在脑海里追溯我短暂的职业生涯,回想我是否可能做错过任何事情。我以为我干得不错,所有正式评估都显示客户和同事都认为我是称职的经纪。我试图为“布鲁克林”或是更骇人的字眼作精神准备。如果听到“市政债券”,我准备拔腿就跑。
        终于,一个经理问我:“弗兰克,你觉得东京分公司怎么样?”我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吃了一惊。这个问题证明管理层对我有信心。在投资银行,如果你的表现好,他们很快就会把你调到赚钱的地方去。1995年的时候,对于衍生产品部来说,钱都在东京。显然,我的上司相信我能说服日本客户购买高利润的衍生产品。
        我飞快地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不知为什么,我总能得到我完全不胜任的工作。第一波士顿让我向美国投资者销售新兴市场衍生产品,现在摩根士丹利又让我向日本客户销售更稀奇古怪的衍生产品。我一句日语也不会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日本客户,甚至没和他们通过电话,对日本的金融和监管体系也一无所知。好吧,我想,既来之则安之。我抑制住想断言自己不能胜任的欲望,也没有告诉他们我想过调往东京。我很愿意去待一段时间,比如一个月。于是我自信地回答:“我认为东京是我们的利润所在。”
        我有一天的时间来考虑。他们说我只是暂时去东京,协助那里的衍生产品部销售工作。不知何故,东京需要我这个想法让我安心。管理层让我做的工作是刺激的,而且从很多方面看也不困难。我们的东京分公司充斥着狂热的客户,其中很多都染上了衍生产品思春症,他们的资产负债表就像盛开的樱花一样毫无保留。管理层想确保东京有足够的人手把客户一网打尽。东京的衍生产品销售队伍里有不少老手,但是他们显然还需要一些季节性的短工。
        我对东京感兴趣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它是摩根士丹利衍生产品拼图的最后一块。时至今日,我已经对衍生产品有了相当的了解,适应了纽约的公司文化,也认识了不少伦敦的同事。但是东京仍然是个谜。
        我从来没有到过靠近日本5 000英里的地方,更不用说东京了。说来具有讽刺色彩,虽然我销售过来自世界各地的衍生产品——阿根廷、巴西、墨西哥、菲律宾,但是我从来没有去过这些国家,甚至从来不曾出国公干。小时候,我出国旅行的时间也从来没有超过三四天,惟一的例外是高中时参加学校乐队到德国去了一个星期,为参加啤酒节的醉汉演奏高音单簧管。我甚至不能肯定我能从地图上找出东京或是日本的方位。我对日本的了解仅限于急速赛车手卡通和哥斯拉电影,还有大学时帮助同学完成的忍者研究。尽管如此,我整装待发,就要到东京去销售衍生产品了。第二天早晨,我答复说我愿意去。   当摩根士丹利送你到东京去的时候,你的旅途肯定气派不凡。我听说过许多在东京的美国人享受到的奢侈待遇。有些外派人员每年的住房津贴超过1 000万日元(约10万美元),某个交易员每个月都有1万美元的房租补助。一时之间,调到日本去似乎也不是个坏主意。
        我的头等舱机票首先显示了我的旅程代价不菲——7 500美元。我问衍生产品部的秘书,公司是否有规定限制我的餐费和招待费用,她一笑了之。有个同事说我每星期需要100万日元——约1万美元。这好像有些夸张。我习惯了简朴的旅行,可以肯定有几十万日元就足够了。公司已经在帝国酒店为我订了顶层的套房,为期3周。这家酒店是世界上最昂贵的酒店之一,在那里我将享受世界上最昂贵的风景之一,可以直接俯瞰日本天皇的宫殿。
        虽然这次旅行令我兴奋,我的家人和亲友却没有分享我的热情。日本是个奇怪的国家,和我在堪萨斯的故乡相隔万里。我的父母很担心。我坚持说东京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城市之一,我不会遇到任何危险。但是我安抚父母的努力并不成功,他们确信厄运即将到来。   每个同事似乎都特别想和我告别,我觉得我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们了。我的机票没有确定回程航班,3个星期的酒店房间也可以延期。有个同事告诉我他听说我已经被调往东京常驻。我的航班订在3月20日,星期三,他建议我好好享受在纽约的最后一个周末。稻草人建议我参观东京的武士剑博物馆,不过又暗示我不用着急,我有的是时间。我知道有几个经纪被送到东京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尽量保持不先入为主的态度。
        当我最终坐上了豪华宽大的头等舱座位时,所有忧虑都烟消云散。我吞下了几大口鱼籽酱和五六杯伏特加,吃了一份牛扒,感到心满意足。我放下座椅靠背,打开一本800页的小说。航班直达东京,我有14个小时休息、吃喝、看书。我的家人显然错了,能有什么厄运发生呢?
        我在飞机上有所不知——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东京的交通高峰时间,几个日本宗教教派的疯狂信徒(包括一个戴着太阳镜和外科手术面罩的40岁男子)正在东京的地铁里安放一罐罐致命的沙林毒气,这种毒气是纳粹科学家开发的军用毒素。三条地铁线路的车厢里几乎立刻充满了毒气,造成十几人死亡,至少5 000人受伤。美国大使馆附近的神谷后站台上躺满了四肢伸开、西装革履的男人;市中心其他地铁站里,几千名地铁乘客惊慌失措地奔跑逃生。毒气导致了呕吐、流鼻血、呼吸困难、昏迷,甚至死亡。受害者被送进了东京的八十多家医院和诊所。地铁关闭后2500多名警官在东京四处搜捕,很快找到并逮捕了肇事的宗教团伙。
        但是我在头等舱里对这条新闻茫然不知,几个小时后更是酩酊大醉。当我让空中小姐再打开一瓶红酒时,根本不知道我的目的地刚刚经历了近期最具破坏性的恐怖袭击,也不知道我在堪萨斯的亲友和东京的地铁乘客一样惶恐。还好,我在35 000英尺的高空听不到他们的唠叨:“我早就知道他不该搬到东岸去。”很快我就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担心是对的。如果我搭乘上一个航班,现在我闻到的气息很可能来自沙林毒气,而不是昂贵的红酒。   我到达东京后坐上了从成田机场到东京的子弹头特急列车。此时已经看不到任何恐怖袭击的痕迹了。我确实发现所有人都戴着蓝色的外科手术面罩,觉得有些奇怪。在纽约时没有人提起东京的人戴面罩。这是时尚宣言,还是害怕细菌?看来我也需要买一个。除了面罩,还有日本出租车司机礼貌地用来开关后排车门的旋转杠杆之外,东京似乎一点儿也不奇怪。
        我只会说一个日本词——“天皇宫”,东京帝国酒店的日文名字。出租车司机似乎知道该到哪里去。东京帝国酒店是东京酒店中的皇后,日本人对她的推崇可以和皇宫相媲美。酒店有两个部分——一座俯视日比谷公园、由钢铁和玻璃建成的17层建筑;一座31层的附属建筑物,它是皇宫周围最高的建筑之一。酒店有一千多个房间,15家餐厅,还有各式各样的店铺和休闲厅。这里每年都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国家元首、社交名人和皇室成员,另外还有到此举行婚宴的日本情侣。我在去房间的路上就经过了一个结婚酒会。
        东京帝国酒店有着显赫的历史。它逃过了多次灾难的浩劫,其中最著名的是1923年9月1日的关东大地震,这场地震在酒店落成的第二天摧毁了东京。弗兰克·劳埃德·赖特1认为帝国酒店是他的杰作,我也听到过广为流传的故事,讲述赖特最初的设计巧夺天工,老帝国酒店结构合理可靠。据说该酒店是东京市中心没有被大地震破坏的少数建筑之一。二战之后,原来的建筑因为年久失修被推倒,重建成更大、更现代化的新酒店。高雅的大堂和酒吧是有权有势的客人高谈阔论的场所,酒店对客人的选择十分严格,只接待最尊贵的客人。为了防止客人受到追星族的骚扰,他们最近还拒绝了流行歌星麦当娜和迈克尔·杰克逊。
        由于旅途疲劳,我很高兴能有时间安静地休息。我的房间在帝国大厦的顶层,窗外的景色比我想像的还要壮观。我的房间正对北方,可以看到西北面的皇宫。天皇的宫殿坐落在东京市中心,房地产业的黄金地段,而且地下没有地铁穿过,空中也没有飞机飞过。即使从酒店房间里我也看不到被树木遮蔽的宫殿建筑。东北方向是霓虹灯闪烁的银座,东京主要的购物区。正前方是大手中心,摩根士丹利的办公室就在那里。我最后看了一眼四周的景色,然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我很早起身,准备去皇宫周围跑步锻炼。礼宾部提供免费的跑步服和跑步鞋,但是没有我穿的13号。出了酒店,我立刻看到了更多的蓝色面罩,简直无所不在。实在太奇怪了。
        回到酒店房间后,我在门底下找到了一份传真的国际版《纽约时报》。终于,我读到了这致命的恐怖袭击。我不禁有些后怕,我怎么早不知道这回事呢?当然,旅行中很难留意新闻,可这也太离谱了。我的家人是对的,我开始相信我再也回不了美国了。我需要打电话给我的亲友,告诉他们我还活着。这条消息至少使一个决定变得容易多了:我准备不坐地铁,走路上班。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我问礼宾部在哪里可以买到外科手术面罩。
      <<泥鸽靶》尾声
      辞去了摩根士丹利的工作后,我搬到了华盛顿特区当律师。法律工作和销售衍生产品截然不同。说实话,除非收入可以大幅提高,我不会改行去堆肥。1996年夏天,稻草人找到了我。他告诉我他在摩根士丹利的资产管理部找到了一个新工作。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他被迫要和无数外在候选人竞争。面试时的关键问题是"对于经纪人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素质。"面试的人告诉他公司最近刚刚就这一问题进行了问卷调查,让他从四个答案中选择他最满意的:产品知识、智慧、关系和操守。稻草人回答:"毫无疑问,操守。我们从事的是信任的行业,我们销售的是我们的信誉。"这个答案为他赢得了工作。
      同一个夏天晚些时候,一个前衍生产品部同事结婚了。他的婚礼成了老同事再度相聚的机会。我们交换各自的故事,也谈到在衍生产品上损失了上百亿美元的客户。所有人都把那两年的时间看作一生只有一次的经历,再也不会重演,永远值得回味。大多数人似乎都成熟了。女王也来了,不过没有对任何人大喊大叫。那天晚上她向从前RAV小组的成员为她时常大发雷霆而道歉,我们原谅了她。所有人都互相亲吻,和好如初,情景几乎象是最后的晚餐。好在事后没有一个人被惩罚、判刑、罚款,甚至没有人被起诉。
      销售衍生产品的经历给了我什么样的教训呢?我相信衍生产品是金融史上不断重复的主题的最近一次重演:华尔街欺骗普罗大众。自从货币发明后的几千年来,掌握了更多信息的金融中介一直在愚弄处于信息劣势的借贷双方。银行业及其各种分支一直是一个相当好的行业,部分是由于银行家具有神奇的功力,千百年来历经丑闻困扰却生生不息。在这个方面银行业和政治不无相似之处。只要有政治家的存在,政治丑闻就将继续存在。同样,我相信只要有银行家,金融丑闻就不会消失。何况,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银行业会很快消失。
      尽管近期丑闻不断,金融服务业还是一派繁荣,银行家仍旧受益于信息优势。投资银行最近对共同基金的兴趣显示了它们的最新计划。摩根士丹利不再满足于只向保险公司和政府退休基金销售复杂的金融工具。通过和添惠公司的合并,它开始寻找更加缺乏经验的投资者 -- 例如读者你。其他银行也在进行类似的合并或合作协议。添惠强大的美国零售客户基础对摩根士丹利的狙击手来说无异于落网之鱼。这次合并 -- 类似的结合很快就会相继而来 -- 将给衍生产品经纪提供更多的盈利机会,给客户带来更大的危险;如果最近几年的衍生产品受害者还算有代表性的话,更多的鲜血。而对摩根士丹利将意味着更多的钱。
      我已经尽力描述了华尔街最复杂精密的部分是如何运作的,就是这些人、这些产品和活动支配着我们的金融体系。摩根士丹利仍旧是最显赫的投资银行之一,衍生产品仍旧是最受欢迎的投资之一。毫无疑问,两者都将继续在全球金融活动中占主导地位。
      在最近的一次问卷调查中,百分之七十的衍生产品专业人士预测1998年将出现重大的衍生产品亏损。他们的预测是有根据的。衍生产品市场在发展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动荡危险,与此同时,投资银行的游说专家还成功的说服了我们选出的议员放松对衍生产品的监管。他们申辩说衍生产品主要是用于"对冲"和"降低风险的目的"。他们的申辩 -- 加上可观的竞选资助 -- 起了作用:目前国会面对的提案是放松,而不是加强监管。结果将导致监管机构权力和经费匮乏,因而注定要落后于金融业。每年赚七万美元的证券和交易委员会检察官怎么能抓住每年赚七十万美元的衍生产品经纪呢?
      考虑到监管的匮乏和权力的倾斜,就算没有特异功能我们也可以预测出更多类似橙县的灾难不久就会重演。当前的趋势是显而易见的,金融服务业将继续向游说专家和国会竞选提供上亿美元的资助以抵制监管;衍生产品将继续导致成百上千的受害者上百亿美元的损失,同时损害名誉,扭曲生命,掏空资产;年轻的经纪将象我当年一样不断加入这个行业,赚到做梦也没有想过的大量金钱;而华尔街将继续声称没有迫切的原因要对衍生产品进行监管。目前来说,他们已经说服了国会和投资者,衍生产品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看过这本书后你怎么想呢?
      如果你还想购买衍生产品,不如就从摩根士丹利买吧。他们显然不是衍生产品受害者中的一员,今天,衍生产品部不但生存了下来,而且蓬勃发展。你可以打他们的免费电话800 223-2440,分机2594;或者到公司位于百老汇1585号的新办公大厦,就在时代广场旁边。别告诉他们是我让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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