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福传-破例的第三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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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人民在不景气的经济困境和外部世界的纷扰中迎来了不平凡的1940年。在总统职位上已有8个年头的罗斯福肩负重任,日益忙得不可开交,过度的操劳和焦虑开始给他的身体带来损害。1938年以来他又晕倒过几次。有时一次流感也要过几个星期才能复元,这是年老体衰,抵抗力减弱的征兆。年初的一天,罗斯福对汽车司机工会主席丹·托宾说:"我想回海德公园老家,照顾我的树木和农场。我想写历史。不成,我真的干不了啦。"
     
      看来,罗斯福是真心希望回到赫德逊河畔颐养天年,海德公园的粗石藏书馆和小山顶上的"梦庐"也都即将竣工。还绚丽以平淡,似乎是故乡那簌然作响的桦林向他的灵魂的呼唤。
     
      但是,罗斯福那颗神秘跳动着的心,任谁也无法准确地把握或预测它的节律和脉搏。他是在什么时候决定不参加第三任竞选、而又在什么时候决定竞选的——半个多世纪以来始终没有一个确凿而可信的说法,人们从各个角度对此进行估测、推断或猜想,从而引发了许多与此相关的其他话题。
     
      有一种比较可靠的说法是:如果当时不出现那般急迫而严峻的国际危机,罗斯福就不可能参加竞选,或者即使参加了也选不上。但人们同样可以说,如果没有滔天洪水,挪亚就永远不会想登上亚拉腊山顶。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往往是多种"合力"作用的结果。罗斯福决定参加第三任总统竞选的想法,大致在1938年中期选举后就有了,那时他更主要地是根据国内情况考虑的,当这些情况在1940年日益退居次要地位时,国际危机自然在大选中凸现出显要的位置和意义了。
     
      哈里·霍普金斯的笔记记载了1938年春他与罗斯福的一次绝密会谈。记载表明,罗斯福在谈话中并不完全排除自己担任第三任总统的可能性,并说万一发生战争的话,这种可能性更让人无任何怀疑余地了。罗斯福还谈到他"个人的厌烦",以及罗斯福夫人对他再度连任的反对。他还谈到自己希望过平民生活的一些经济原因,母亲萨拉为了维持海德公园那个家,已经花了太多的钱。在谈到总统候选人的具体人选时,罗斯福接连排除了不少似乎有望的人,如说赫尔太老了,哈罗德·伊克斯太好斗。他也反对亨利·华莱士,保罗·麦克纳特、麦兰克·墨菲(密执安州州长)和乔治·厄尔(宾夕法尼亚州州长)当候选人。罗斯福称吉姆·法利是"最危险的"一个,他反对新政和政府的外交政策。罗斯福还坦率地指出霍普金斯的不利条件,一是离婚,二是癌症复发的可能性太大。
     
      数月后,吉姆·法利在他的私人备忘录写道,个性太强的罗斯福也许要坚持提出他的继承人。罗斯福也曾对一位至友强调说,1940年民主党提名的总统候选人一定要是新政派。这话在民主党内很快就流传开来。根据政治惯例,民主党现任总统对下届候选人的提名拥有实际上的控制权。
     
      许多历史学家都注意到这样一个不争的事实:新政在1938年已经不新,已经不能再激动人心或那么急迫了。1938年的中期选举充分表明,公共舆论在第9个衰退的年头有向右转的倾向,选民似乎在进行着重新排队。民主党内的裂痕和争吵、改革司法计划的负面影响以及随着外部世界危机的加重而水涨船高的孤立主义势力,都使罗斯福在国会面前自感虚弱无力,新政因而只能退居守势,力图自保既得成果。他甚至感到一种危机在逼近,结成联盟的共和党和民主党保守派不是向来就反对新政吗?后者甚至有可能会变成共和党人。这些人将在他离任后占据白宫,届时这个逆流而动的国会和政府将会销蚀新政的成果,那些立足未稳的新举措也将被毁于一旦。这可是自己的毕生心血之精华并被证明是拯救了美国文明的新政啊。从他向朋友们偶而流露的只言片语来看,他甚至设想过这样一种图景:在他离任4年后的那时,国家已被这些人弄得面目全非,民不聊生。而自己很可能在1944年被重新请出来担任第三任总统,以重整河山。那么既然那样,何不现在就从眼下着手,要么着力培养或扶植一批可能参加总统候选人提名的人,但同时要警觉地考察这种努力的效果,要么在确实无人能独挡一面时不惜再度出击。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最终的决定权在自己手里。尤其在当前民主党内,自由派和保守派为占据党的控制权而激烈争夺时,自己就更应该保持主动灵活性,运用高超的策略,将这两种可能性当作斗争的工具来发挥。这样,1938年中期选举以后的民主党,就从完成新政立法方面转向决定它自己前途的斗争了。在这场斗争中,罗斯福深谙伺机而动的妙处。
     
      有雄心问鼎白宫的民主党人确实不算少。新闻媒体经常提到的就有霍普金斯、华莱士、墨菲、杰克逊、厄尔、麦克纳特,甚至还有最高法官道格拉斯。此外,法利和加纳副总统肯定是要参加角逐的,而温和的赫尔和参议员威廉·班克黑德也都是才干过人的角色。罗斯福呢?从过程上看,他多次引人注目地鼓励、激发甚至扶植上述人士中的新政派,并多次含蓄地启发或暗示他们,前途是大有可为的。另一方面,每逢在记者招待会上,在被提问他是否打算连任第三任时,他总是委婉地或者直截了当地请对方换个话题,欧洲事态的恶化也使他更有理由宣布暂停"一切涉及他个人的政治议论"。与此同时,他不断地派员到西部去协调那里正激化的派系之争,让他们联合起来共同投"支持罗斯福的候选人"的票。这既保证了自己的实力地位,又保证了提名失败后的退路。这种情形,使洞悉罗斯福底细的霍普金斯在1940年1月底就得出结论说,罗斯福将决定竞选第三任总统。在此之前,罗斯福内阁中公开为总统再度连任奔走的似乎只有内政部长伊克斯,他自称曾为战争前景和1940年大选的关系问题苦苦思索过,并坚信唯一足以驾驭世界局势的只有罗斯福。但他声明,总统没有对他自发的行为说过一句鼓励的话。
     
      小奥蒂斯·L·格雷厄姆感叹道:在这些以自我为中心的大人物中看到的拜占庭式的纵横捭阖和宦海浮沉,成了1938年到1940年间的主要政治新闻。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尽管有那么多的雄心勃勃者,尽管罗斯福在热心扶植其中的一些新政派人士,但到了1940年夏天时,在民主党中似乎就找不到一个精力旺盛的白人男性是具有恰当的智力、宗教信仰、婚姻背景以及公众服务的资历的,也就是说找不到一个具有一般尚可继承罗斯福的人。珀金斯认为"没有人上升得足够高大,……足可成为可替换的人选。"评论家们已在指责罗斯福总统,说贪权的他一直在谋划下一任期,并且巧妙而处心积虑地破坏了他每一个潜在对手的机会;如果不是这样,那他又为什么总是对这个简明的话题闪烁其词和不置可否呢?有人进而指责,说这是狡猾如罗斯福者惯用的伎俩,他老谋深算,以极大的耐心和定力克制住他那其实已恶性膨胀的权力欲。特格韦尔写道:"然而我认为,富兰克林像其他处在相同地位的人一样,即使差不多是无意地,当必须为1940年制定计划时,也曾设法不让出现任何可以接受的继承人。"
     
      总之,在5月中旬,有迹象表明罗斯福下定决心要参加竞选了。法利和爱德华·丁·弗林也在这时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暂不论造成民主党人无人能与罗斯福比肩的原因或责任谁属,单凭这一事实本身就已令共和党对手窃喜。民主党内有望获得提名的(罗斯福除外)似乎只有法利和加纳,这两位都对新政不感兴趣,并对现行的外交政策颇有微词。罗斯福意识到,若要延续新政一脉的政治,其他新政派人选显然没自己稳妥。此外,也不妨说,"是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也是丘吉尔——促使罗斯福作出决定的。"他认为,只有英国还在坚持抗战,希望尚存。在风暴来临之前光荣引退,不符合自己的信念和个性,也不能令自己安心地荣归故里。他确信,在所有的人选中,没有一个人能在阻止德国获胜的事业上,提供像他同样大的帮助。
     
      剩下的问题就是,以何种方式选择何种时机让自己获得提名。他显然不希望给国人一种赤膊上阵地揽回提名权的印象,最佳的方式是下面的代表们自发地强烈要求他出场,从而形成一个强有力的、众望所归的而他自己又无法抗拒的场面;或者退而求其次,这些代表们在他的感应、启发或暗示下理直气壮地敦请自己不要下台。这样一种似乎出自公众意愿的声势才有望抵消、冲破那个无形的屏障——反对连任三届的政治传统或不成文法。不过,罗斯福在这个问题上的思虑和顾忌,部分地被即将与他正面较量的共和党对手给帮忙消除了。渴望挑战并保证要发动一场轰轰烈烈的竞选运动的温德尔·威尔基,意气风发地要与民主党真正的对手过招。他已经向还在遮遮掩掩的罗斯福发出了挑战,要他出来竞选第三任总统,并声称希望获得与民主党所能提出的最强有力的对手一决高低的荣誉。他喊道:"把你们的主帅请出来!"有人评论道,精明一些的政治家就不会这么讲。威尔基的话被人们从字面上来理解,这就成了:让不得连任第三任的传统见鬼去吧!让我们来一次真正的较量!这等于是给这场角逐平添了紧张的悬念和戏剧性,使它变成了一场激动人心的比赛,而人们的情绪越激动,对罗斯福的出场越有利。因此,当罗斯福答应参加竞选时,人们往往并没有注意到他违反了传统或惯例,只认为他是在接受对手的挑战。另外,法国在6月份陷落后,千百万美国人顿生一种趋安厌乱的望治心理,而总统连任一般既可保持政策的延续性和稳定性,又可避免换马带来的那种必然的震荡。被各种恐惧折磨得相当脆弱的公众,显然已害怕经受哪怕是并不太大的折腾,他们宁愿生活在已习惯了的、可以预期不会有多大起色的罗斯福任内,尽管它有诸多不如意之处。欧陆轰鸣的炮火声,使他们本能地往现任总统的身边聚拢。
     
      日子已经逼近7月15日的民主党代表大会了,罗斯福仍不表态。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必须要大会作出决定"。他仍旧希望有一个浩大的"劝进"运动,从而达到一种自己欲罢不能、而民愿难违的舆论效果。从内心深处讲,他真诚地希望听到这种召唤。于是,当为他争取这种召唤的人要求他到大会去露一下面时,他拒绝了。不过,会址选在芝加哥,这是罗斯福定下来的。他说:"我没有忽视这样一个事实:凯利市长可以为我们用人塞满会场的旁听席和走廊。"
     
      代表大会一开始,会场的气氛就有些阴郁和古怪。人们发现,除了法利这位51岁的职业党务人员聊可算一名比较有力的候选人外,再也找不到第二人选。无精打彩的代表们漫无边际地发表着枯躁的演说。卖力的伊克斯焦躁地恳请罗斯福来结束这种混乱局面,但他哪知罗斯福仍想等待"来自下面的呼唤",并且已准备了"最后一手绝招"。
     
      终于,在大会第二天晚上,常任主席艾尔本·W·巴克利参议员在一篇冗长无味的演说后半段,宣布要朗读总统通过代表大会临时主席、众议院议长威廉·B·班克黑德致大会的一封信。来信声明:总统今天没有,而且从来没有过任何愿望或意图,想在明年1月之后继续当总统——这是纯粹而毫无虚假的事实;总统以诚挚和恳切的心情表示,出席大会的全体代表完全有自由投票选举任何一位候选人。
     
      舍伍德认为,这是一个信号:困惑的代表们骤然听到安装在大厅四周(和地下室)的扩音器里传出雷鸣般的一个声音:"我们需要罗斯福。"几百名参观者热闹地涌向走廊和主席台前,与扩音器里的声音一唱一合,上演了53分钟的游行示威。口号由"美国需要罗斯福"演变成"世界需要罗斯福"。尽管愤怒的法利坚决要求提名不应由欢呼声来决定,但次日的第1轮投票就顿使尘埃落定:罗斯福以946票获提名,法利72票,加纳61票,赫尔5票。
     
      罗斯福是众望所归,大多数代表需要罗斯福,这显然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但许多代表感到难受的是,罗斯福这种劝进的策略和芝加哥民主党机构的诡诈。尤其是凯利市长那似乎有些诡秘和愚弄人的扬声器,更令人不舒服。原来,凯利事先在地下室安装了话筒和扬声器,在关键时刻发出欢呼声,代表们认为这些声音来自会场,便纷纷倒向罗斯福一边,并使他在首轮投其中获得压倒性的多数。后来,凯利市长就和他那声名狼藉的"来自阴沟洞的声音"结下了不解之缘。
     
      罗斯福坚决要求把华莱士作为自己的伙伴,又引起代表大会的混乱。罗斯福认为这位来自玉米带的新政派人士、农业部长既能为国家阐明一些争论性问题,又是一个彻底反法西斯主义者。可是芝加哥这边已经有一大批人在争抢副总统的人选,原来做着总统梦的一些人退而求其次,也掺和了进来,直至把会场弄得"卑鄙肮脏、乌烟瘴气"。后来罗斯福以拒绝接受提名为要挟,才使纷争平息。这里面,大概最伤心的要数伊克斯,他本来是可以,并且完全愿意接受副总统提名的。据说他后来想退党,罗斯福费尽周折才把他留住。
     
      大局已定,芝加哥会议厅传出了罗斯福接受提名的演说声:"此时我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我个人深切希望退休;另一方面,良心又不允许我这样做。……只有人民才能召唤他们自己的总统。如果人民向我发出了这样的召唤,我愿以最简单的言词向你们表示,我将在上帝保佑下,继续献出我的才智和力量为你们服务。"演说没有像8年前那样引起人们的激情,胜利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有数百名代表带着激愤、不平和对罗斯福的怀疑踏上了归途。民主党内的裂痕被新的偏见和灰心给拉大了。
     
      1940年的大选对双方而言都不容易。美国人口已达1亿3千万。经济衰退已经进入第11个年度,失业人数仍有900万。国民生产总值总是突破不了千亿美元大关,道·琼斯工业股票指数低迷在150点左右。除了一般的内政问题具有令人困惑和显然无法解决的复杂性外,目前又笼罩着世界大战的可怕阴影。竞选演说不得不与欧洲战场上频繁的惊人消息争夺头条新闻的地位。人们心浮气躁,忧惧交加,根本无心认真倾听竞选人那精心炮制的演说,也听不出其中包含的良苦用心、逻辑力量和犀利的机锋,更遑论那些面面俱到、唯恐忽略某些呼声的冗长大论了。所以,人们并未特别在意两位候选人均未提出什么系统政纲、并且在内容上互有交叉或雷同这一基本事实。
     
      比罗斯福年轻10岁的威尔基被称为假共和党人,因为在《美国名人录》里他实际上是被列为民主党人的。高大而不修边幅的他不摆架子,不巧言令色,坦率坚强,具有"像印第安纳州县政府广场上的办公楼前院那样的美国特色",这与白宫里那位含而不露、圆滑老到并且"八面玲珑的人物"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像个意欲进行大较量的重量级挑战者较早地进入竞选场地,罗斯福立即感到这是共和党所能提出的最强劲的可怕对手。8年前,还是个民主党人的威尔基即将升任规模庞大的"联邦与南方公用事业公司"的总经理,那时他还为罗斯福竞选捐献了150美元。这匹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的黑马以其惊人的耐力和热忱,风尘仆仆3万英里,在34个州发表了500多次长短不一的演说。而此时的罗斯福则浑似没有竞选这档子事,呆在华盛顿日理万机。难怪威尔基一再下战书,强烈要求这位"主帅"与他进行较量,因为他发现单方面的竞选既难以激起选民的兴致,也难以探到对手的弱点。
     
      但威尔基还是以其个人的魅力、激情和坦诚得到众多中产阶级的热烈响应,那些已厌倦于华而不实的政治言论与优雅的微笑的人也对他产生了好感。并且,在旅途发现新政确实深得民心的威尔基迅速把漫无边际的攻讦简化为几个令罗斯福头痛的问题。他所到之处,首先表明,新政的主要内政和外交政策,他都可接受,并且自己会做得更好。随即,他令人信服地坦言:新政源于萧条的恐慌,倾向于保持安定而不是新的创业,致力于统制而不是解放工商业,于丰裕中担心生产过剩,这是对美国社会潜力失去信心的明证,是对恢复真正繁荣的阻挠,而事实正是如此,8年来美国一直未摆脱不景气。这第一个问题似乎击中了罗斯福的要害,因此,他的话引起一片共鸣。有些从未支持过共和党的报纸开始拥护威尔基,两度支持罗斯福竞选总统的《纽约时报》也转向了威尔基。威尔基又从第一个问题中巧妙地引伸出关于美国防务的问题,他指责引起国内失和的新政可以将数十亿美元虚掷在非生产性项目上,却不肯用于国家防务,致使国家处于易受攻击的可怕境地。威尔基还抓住第三任问题不放,声称罗斯福有着类似于独裁者的权力欲,要求通过宪法修正案,规定总统任岂不得超出两任。9月底,威尔基朝一个新方向出击,他说原先的罗斯福是一个绥靖主义者,现在摇身一变为狂热的战争贩子。1个月后,他在巴尔的摩宣称:"根据他(罗斯福)过去对美国人民的诺言履行的情况来看,假若你们重新选举他,你们可以发现美国在1941年4月就会卷入战争。"演说引起了人民的不安。
     
      9月份的民意测验还表明处于下风的威尔基,在10月份已显示出领先于罗斯福的势头了。全国大约有78%的报纸倾向于支持威尔基,仅有9%的报纸支持罗斯福。这时距大选仅有两周多的时间了。威尔基甚至认为自己将必胜无疑。
     
      罗斯福按原计划行动了。他总共发表了5次演说,第一次是10月23日在费城发表。他声称作为一个竞选老手,他喜欢正大光明地战斗,而共和党的所有数据和说法都是捏造出来的。在大选前1周麦迪逊广场花园的演说中,罗斯福迎合美国人民爱用文字游戏来挖苦人的嗜好,把威尔基竞选班子里3个名声不好的孤立主义者的名字串在一起念,和谐而一语双关的音调获得极佳的会场效果。当时是演说稿起草人之一的戏剧家舍伍德后来认为,罗斯福两天后在波士顿的发言比上一场更差,他讲了日后被孤立主义者反复引用并作为笑料的一句话——"我以前说过这话了,但我要再三地讲,反复地讲:你们的孩子不会被派到任何外国去打仗。"演说还因为一个人称代词的使用引起了政治风波:罗斯福为了向波士顿的爱尔兰人表示好感,盛赞"我的大使"约瑟夫·P·肯尼迪,本来霍普金斯在事前认为还是用"我们的大使"好些,但固执己见的罗斯福不干。这样非但引起爱尔兰人的不满,更让共和党抓住这个代名词不放,称这是罗斯福极端妄自尊大,独裁欲恶性膨胀的明证。产联刘易斯倒戈转向共和党,自认为吃够了罗斯福那圆滑和狡诈的苦头的他,此时尽情发泄着胸中的怨忿。罗斯福不得已腾出左手又同他论战,因为刘易斯的产联领导着几百万工人选民。
     
      第4次演说定在纽约布鲁克林。罗斯福声色俱厉地痛斥共和党,称对手已经或者曾经与极端反动分子、共产主义、纳粹主义取得了合作与谅解,组成了一个毫无共同基础的非神圣同盟,目的是指望一夜之间实现与民主不相容的独裁。罗斯福利用支持共和党的《纽约时报》的一则剪报的失误而大做文章,剪报称拥护罗斯福的尽是些年收入不到1200美元的穷光蛋。这一轻率得令民主党人不敢相信的失误,在罗斯福演说的尾声被征用作基调,效果奇佳。罗斯福借题发出了反对特权阶级、争取全民平等的呼声。按照剪报关于"穷光蛋"的概念,它几乎占了当时美国人口的一半。后来,共和党人在检讨这次竞选时,称自己这边个别忙中出错的人,无意中帮了对手的大忙。
     
      竞选专列缓缓驶向具有决定意义的最后一站——克利夫兰。这样一是为了安全,二是得让沿途群众有充分的机会看到火车上的总统,三是总统反对任何速度太快的旅行工具。另外,也是为霍普金斯、罗森曼、舍伍德3人品草演说稿小组提供较充裕的时间。罗森曼和舍伍德奋战了一个通宵,有时吃一点从餐车送过来的三明治,然后躺在落满面包起和软乳酪屑的床上小憩片刻。罗斯福次日也与他们一起干了6个小时,不过中途总是穿上护腿,由沃森"老爹"扶向后厢平台,向瞻仰他的群众致意,不少容易激动的女同胞还追着列车欢呼。舍伍德在旅途中观察到,总统神色阴沉,眼圈发黑,困倦,衰弱,但往往在饭后或从平台返回时,似又恢复了平时的神采。
     
      克利夫兰的演说被认为是这次竞选中场面最火爆的一次,听众欢声雷动。曾为罗斯福草拟演说稿达17年之久的罗森曼认为,在罗斯福所有最好的演说中,这一次可列为第二位。在尾声部分罗斯福满怀激情,痛快淋漓地讲了一些器具个性的名言警句,为演说稿平添了几分磅礴的气势。罗斯福稍微提了一下第三任问题,称4年后"将由另一个人来出任总统了",会场里"不!不!"的狂呼声几乎打断了他的话,思路敏捷的罗斯福立刻把嘴巴凑近话筒,加大嗓门继续往下讲,使这种显得他将永当总统的呼声,不致从广播中扩散出去。
     
      剩下的就是在大选前夜的晚11时,照例从海德公园向外播送最后一岂不带党派色彩的演说。罗斯福重申了对民主程序的动人信念和在格罗顿求学时常念的圣公会祈祷文。
     
      最后一次盖洛平民意测验显示,威尔基已接近罗斯福,这个趋势很可能在选举日黎明使威尔基后来居上。罗珀民意测验表明,罗斯福有55.2%的支持率,威尔基是44.8%,这竟与最终结果相比误差仅为0.5%。11月5日,共有近5千万选民参加选票。罗斯福以2724万票对威尔基的2230万票。选举人品是449对82。罗斯福赢得了除辛辛那提以外的所有40万人口以上的城市,但6个大草原州背弃了他。
     
      威尔基的票数是1952年以前共和党所有总候选人(当选的或失败的)都无法达到的高峰。两人相差不足500万票,也是此前1/4世纪里最小的差额。此外,他还赢得了1147个县。民主党人在众议院仅增加了7席,但在参议院却减少了5席。这几乎可以说是一场势均力敌的竞选,也许是罗斯福最不情愿回首的一次竞选。它几乎没有显示出两党惯有的政治哲学、意识形态及施政纲领上的分明棱角,甚至不是两种不同的性格或个人魅力之间的鲜明对垒,它是一场假面舞会,一场缺乏刺激的充斥着陈词滥调的、装腔作势的战斗。民主党的胜利也主要是罗斯福个人的胜利,罗斯福胜在经验丰富上,胜在他对时机的妙到毫巅的捕捉上,胜在对广播的有效利用上,以及对慑于战乱的公众心理的微妙把握上,甚至或许如对手所言,ü在完全缺乏从政经验的正直的威尔基的失误上。另外,为数众多的、收入属于中下等的阶层大都投了罗斯福的票,几乎所有的大集团都转向威尔基。《华尔街日报》把大选结果塞在第6版不显眼的位置发表。另据1982年公开的这次大选中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的谈话录音磁带表明,罗斯福在对手行情看涨时,曾考虑公布威尔基与一位女性关系暧昧的内情,而这种揭人隐私的手法在那时以前的大选中还从未使用过。又据战后民主党调查,称希特勒处心积虑地希望罗斯福落选,并暗中花了不少钱,《纽约时报》那整版整版地反对罗斯福外交政策的文章,就是德国人出钱登的。这种说法在当时就有不少人认为不足为信。
     
      两个月后的罗斯福发表的致国会1941年度咨文,被誉为一岂不朽的文献。它是充分体现罗斯福政治哲学及其关于世界和平和人类文明信念的一份纲领性文件。罗斯福首先指出,他的这个咨文是在联邦历史上空前未有的一个时刻提出的。当国家安全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时,美国的国策应该根据充分表达出来的公众意志,而不去考虑党派偏见。今后美国几代人的幸福很可能取决于我们当前努力的效果。一个健全和强大的民主国家的基础并无神秘之处,它只是基于那些要求于政治和经济制度的简单明了的基本东西——机会均等、工作、安全、自由和进步。据此,罗斯福希望今后的世界,将以人类四大基本自由为基础:
     
      "第一是言论和发表意见的自由——遍及世界各地。
     
      第二是每个人以自己的方式崇奉上帝的自由——遍及世界各地。
     
      第三是免于匮乏的自由——它意味着可以使每个国家保证起居民过上健康的和平时平生活的经济谅解——遍及世界各地。
     
      第四是免于恐惧的自由——从全世界角度而言,它意味着世界范围的裁军,并使之如此全面和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任何国家都不会处于能对别国采取有形侵略行为的地位——遍及世界各地。"
     
      在法西斯势力把世界搅得天昏地暗的日子里,罗斯福的"四大自由"演说代表了文明社会的希望。如果说丘吉尔在大洋彼岸发出的是不可征服的战士的豪言壮语的话,罗斯福则以清晰而坚定的语调,道出了对人类尊严的保证。
     
      落选后的威尔基洒脱大度,当有人建议他出访英伦,以造成美国两党在援助盟国反法西斯这一问题上同心协力的形象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在此之前,罗斯福总统的特使霍普金斯已起程前往伦敦,开始了他那意义深远的出访。威尔基临行前来白宫见总统,两位刚刚激烈较量过的政敌相遇了。起码在当前最首要的目标上,他们走到了一起。罗斯福几乎是在被动的慌乱中迎接他的到来,当总统发现自己办公桌上空空如也,并被告知威尔基已将进门时,他赶紧让人抱一摞文件来,"随便什么都行,散开在桌上,这样,威尔基来时,我将显得忙得不可开交。"但罗斯福随即的姿态显得有力而优美:他取出一张私人信笺,飞快地写下朗费罗的诗句,作为传达给丘吉尔的信息:"邦国之舟,扬帆前进吧/扬帆前进,强大的联邦/忧惧中的人类/满怀对未来岁月的希冀/凝神关注着你的存亡。"威尔基无疑是最理想的使者。
     
      2月9日,丘吉尔在议会大厅当众展读信笺,一时群情激越。丘吉尔宣称:"我想对这位伟大人物说,只要给我们武器,我们就将完成伟业。"
     
      1941年3月15日,罗斯福在白宫记者协会年度聚餐会上动情地说,在这个历史性的危机中,英国幸而有温斯顿·丘吉尔这样一位卓越的伟大领导人,他那激动人心的言辞和英勇果敢的行为激励了英国人高昂的士气,他们那种"宁作自由人而死,不作亡国奴而生"的精神将使我们倍感鼓舞。
     
      1941年8月9日,在纽芬兰的阿根舍对面的普拉森舍湾,这两位惺惺相惜的伟人开始了历史性的会晤。在此后的整个大战期间,两人共在会议和访问中相见11次,总计约120天。代表着世界最强大的两个民主国家的首脑间的合作从此开始了。
     
      罗斯福坐在重巡洋舰"奥古斯塔号"前平台的安乐椅上,凝望着晨雾中浩淼的浅灰色大海,不久,悬挂着皇家海军旗的大战列舰"威尔士亲王号"破浪而至约晤地点。如期举行的欢聚礼仪带有战时的紧急气氛。晚宴上,双方就对这次会晤的最主要目的——发表一个关于反法西斯战争的联合宣言——进行了磋商,并达成了初步意向性的共识。
     
      翌日是星期天。罗斯福前往"威尔士亲王"号做礼拜。双方要员悉数在赤白色阳光的照耀下,倾听着随行牧师吟哦《旧约·约书亚记》第1章耶和华勉励约书亚的箴言:"你平生的日子,必无一人能在你面前站立得住。我怎样与摩西同在,也必照样与你同在;我必不抛下你,也不丢弃你。你当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后来,丘吉尔写道:"这是一次伟大的历史性的礼拜,一次感人至深的两国人民精诚团结的表现。"
     
      罗斯福希望会议结束时发表一个简短的声明:他们"已经在海上举行了一次会议;参加会议的还有双方的有关部门的成员,他们讨论了根据租借法对民主国家进行援助的计划;会谈绝没有涉及国会法令授权以外的对将来的承诺。这个声明还说首相和总统讨论了有关世界文明的某些准则,并同意对这些准则发表一项联合宣言。"罗斯福是以休假和钓鱼的名义来到普拉森舍湾的,为免遭日后照例要出现的指责,他必须要让这个联合声明做得令国会和舆论无懈可击,所以他十分看重联合声明的形式。
     
      但双方在内容的后半部分还是引起了激烈的争论。警觉的丘吉尔担心大英帝国赖以生存的旧殖民体系受到冲击,本能地戒备着眼前这位盟友可能会对他的英联邦及海外属地产生过分的好感。经过初次交往,彼此都有了些感性认识。首相很快就明白总统是一个无比精明和莫测高深的人物——一个巧妙的规避者,很不容易逼他在具体问题上就范,也不能在违背他的判断、意志或本能的情况下,迫使或诱使他承担特定的义务;总统同样立即认识到,首相在追求某种既定目标时具有一种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定力,这种人在逆境中的能量要大于平时。双方都有能力和办法激恼对方,但都又有办法和能力将其化解于无形。在战争最黯淡的日子里,总统在致首相的一封电文里说:“能与您同处于这同一个十年是多么有趣啊!"
     
      联合声明最后提出8点主张:英美两国决不进行任何扩张;反对强加于人的或不民主的领土易手;包括被强行剥夺权力的人民在内的所有各国人民,都拥有主权和自治权;所有国家对其所必需的各种原料享有经济上的平等待遇;通过经济合作,保证"提高劳动水品,加快发展经济,改善社会治安";战后和平应保障各国安全,消除人类的恐惧和匮乏;海上通商自由;"在建立起一个更为广泛、持久、普遍安全体制之前",解除侵略国的武装,削减军备负担。
     
      大西洋会议的消息同时在伦敦和华盛顿发布。联合声明就是被战时人们广为传诵的《大西洋宪章》。9月底,苏联驻英大使宣布,苏联政府同意《大西洋宪章》的基本原则。5个月后,罗斯福向美国人民指出,我们联合国家关于我们争取的和平已经在某些广泛的原则上取得一致。"《大西洋宪章》不仅适用于大西洋沿岸地区,也适用于整个世界。"这些表明,美、英、苏联合起来共同反对法西斯势力已有了共同的原则基础。
     
      大西洋会议后不久,罗斯福收到最高法院法官费利克斯·弗兰克福的一封来信。上面写道:"你们俩在那个大西洋上……对文明和傲慢之间的冲突作了说明,那就是对野蛮的挑战;并且作出了比任何正式条约都更有力和更有约束性的保证。……业迹、精神和人们内心受到的鼓舞将会持久下去,将激起人民为使世界摆脱恐怖而采取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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