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卷三十六 郑范陈贾张列传 第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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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兴字少赣,河南开封人也。少学公羊春秋。晚善左氏传,遂积精深思,通达其旨,同学者皆师之。天凤中,将门人从刘歆讲正大义,歆美兴才,使撰条例﹑章句﹑传诂,及校三统历。
      更始立,以司直李松行丞相事,先入长安,松以兴为长史,令还奉迎迁都。更始诸将皆山东人,咸劝留洛阳。兴说更始曰:“陛下起自荆楚,权政未施,
      一朝建号,而山西雄桀争诛王莽,开关郊迎者,何也?此天下同苦王氏虐政,而思高祖之旧德也。今久不抚之,臣恐百姓离心,盗贼复起矣。春秋书‘齐小白入齐’,不称侯,未朝庙故也。
      今议者欲先定赤眉而后入关,是不识其本而争其末,恐国家之守转在函谷,虽卧洛阳,庸得安枕乎?”更始曰:“朕西决矣。”拜兴为谏议大夫,使安集关西及朔方﹑凉﹑益三州,还拜凉州刺史。会天水有反者,攻杀郡守,兴坐免。
      时赤眉入关,东道不通,兴乃西归隗嚣,*[嚣]*虚心礼请,而兴耻为之屈,称疾不起。嚣乡己自饰,常以为西伯复作,乃与诸将议自立为王。兴闻而说嚣曰:“春秋传云:‘口不道忠信之言为嚚,耳不听五声之和为聋。’闲者诸将集会,无乃不道忠信之言;大将军之听,无乃阿而不察乎?昔文王承积德之绪,加之以睿圣,三分天下,尚服事殷。及武王即位,八百诸侯不谋同会,皆曰‘纣可伐矣’,武王以未知天命,还兵待时。高祖征伐累年,犹以沛公行师。今令德虽明,世无宗周之祚,威略虽振,未有高祖之功,而欲举未可之事,昭速祸患,无乃不可乎?惟将军察之。”嚣竟不称王。后遂广置职位,以自尊高。兴复止嚣曰:“夫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节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当制也。孔子曰:‘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不可以假人者,亦不可以假于人也。无益于实,有损于名,非尊上之意也。”嚣病之而止。
      王曰:“汝未知天命。”乃还师。后闻纣杀比干,囚箕子,乃告诸侯以伐之。故曰待时也。
      及嚣遣子恂入侍,将行,兴因恂求归葬父母,嚣不听而徙兴舍,益其秩礼。兴入见嚣曰:“前遭赤眉之乱,以将军僚旧,故敢归身明德。幸蒙覆载之恩,复得全其性命。兴闻事亲之道,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奉以周旋,弗敢失坠。今为父母未葬,请乞骸骨,若以增秩徙舍,中更停留,是以亲为饵,无礼甚矣。将军焉用之!”嚣曰:“嚣将不足留故邪?”兴曰:“将军据七郡之地,拥羌胡之觽,以戴本朝,德莫厚焉,威莫重焉。居则为专命之使,入必为鼎足之臣。兴,从俗者也,不敢深居屏处,因将军求进,不患不达,因将军求入,何患不亲,此兴之计不逆将军者也。兴业为父母请,不可以已,愿留妻子独归葬,将军又何猜焉?”嚣曰:“幸甚。”促为辨装,遂令与妻子俱东。时建武六年也。
      侍御史杜林先与兴同寓陇右,乃荐之曰:“窃见河南郑兴,执义坚固,敦悦诗书,好古博物,见疑不惑,有公孙侨、观射父之德,宜侍帷幄,典职机密。
      昔张仲在周,燕翼宣王,而诗人悦喜。惟陛下留听少察,以助万分。”乃征为太中大夫。 明年三月晦,日食。兴因上疏曰:
      春秋以天反时为醔,地反物为妖,人反德为乱,乱则妖醔生。往年以来,鼟咎连见,意者执事颇有阙焉。案春秋‘昭公十七年夏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传曰:‘日过分而未至,三辰有醔,于是百官降物,君不举,避移时,乐奏鼓,祝用币,史用辞。’今孟夏,纯干用事,阴气未作,其醔尤重。夫国无善政,则鼟见日月,变咎之来,不可不慎,其要在因人之心,择人处位也。尧知鲧不可用而用之者,是屈己之明,因人之心也。齐桓反政而相管仲,晋文归国而任郄縠者,是不私其私,择人处位也。今公卿大夫多举渔阳太守郭伋可大司空者,而不以时定,道路流言,咸曰“朝廷欲用功臣”,功臣用则人位谬矣。愿陛下上师唐、虞,下览齐、晋,以成屈己从觽之德,以济髃臣让善之功。
      夫日月交会,数应在朔,而顷年日食,每多在晦。先时而合,皆月行疾也。日君象而月臣象,君亢急则臣下促迫,故行疾也。今年正月繁霜,自尔以来,率多寒日,此亦急咎之罚。天于贤圣之君,犹慈父之于孝子也,丁宁申戒,欲其反政,故醔变仍见,此乃国之福也。今陛下高明而髃臣惶促,宜留思柔克之政,垂意洪范之法,博采广谋,纳髃下之策。 书奏,多有所纳。
      帝尝问兴郊祀事,曰:“吾欲以谶断之,何如?”兴对曰:“臣不为谶。”帝怒曰:“卿之不为谶,非之邪?”兴惶恐曰:“臣于书有所未学,而无所非也。”
      帝意乃解。兴数言政事,依经守义,文章温雅,然以不善谶故不能任。
      九年,使监征南、积弩营于津乡,会征南将军岑彭为刺客所杀,兴领其营,遂与大司马吴汉俱击公孙述。述死,诏兴留屯成都。顷之,侍御史举奏兴奉使私买奴婢,坐左转莲勺令。是时丧乱之余,郡县残荒,兴方欲筑城郭,修礼教以化之,会以事免。
      兴好古学,尤明左氏、周官,长于历数,自杜林、桓谭、韂宏之属,莫不斟酌焉。世言左氏者多祖于兴,而贾逵自传其父业,故有郑、贾之学。兴去莲勺,后遂不复仕,客授阌乡,三公连辟不肯应,卒于家。子觽。
      觽字仲师。年十二,从父受左氏春秋,精力于学,明三统历,作春秋难记条例,兼通易、诗,知名于世。建武中,皇太子及山阳王荆,因虎贲中郎将梁松以缣帛聘请觽,欲为通义,引籍出入殿中。觽谓松曰:“太子储君,无外交之义,汉有旧防,蕃王不宜私通宾客。”遂辞不受。松复风觽以“长者意,不可逆”。觽曰:“犯禁触罪,不如守正而死。”太子及荆闻而奇之,亦不强也。及梁氏事败,宾客多坐之,唯觽不染于辞。
      永平初,辟司空府,以明经给事中,再迁越骑司马,复留给事中。是时北匈奴遣使求和亲。八年,显宗遣觽持节使匈奴。觽至北庭,虏欲令拜,觽不为屈。单于大怒,围守闭之,不与水火,欲胁服觽。觽拔刀自誓,单于恐而止,乃更发使随觽还京师。朝议复欲遣使报之,觽上疏谏曰:“臣伏闻北单于所以要致汉使者,欲以离南单于之觽,坚三十六国之心也。又当扬汉和亲,夸示邻敌,令西城欲归化者局促狐疑,怀土之人绝望中国耳。汉使既到,便偃蹇自信。若复遣之,虏必自谓得谋,其髃臣驳议者不敢复言。如是,南庭动摇,乌桓有离心矣。南单于久居汉地,具知形埶,万分离析,旋为边害。今幸有度辽之觽扬威北垂,虽勿报荅,不敢为患。”帝不从,复遣觽。觽因上言:“臣前奉使不为匈奴拜,单于恚恨,故遣兵围臣。今复衔命,必见陵折。
      臣诚不忍持大汉节对毡裘独拜。如令匈奴遂能服臣,将有损大汉之强。”帝不听,觽不得已,既行,在路连上书固争之。诏切责觽,追还系廷尉,会赦归家。
      其后帝见匈奴来者,问觽与单于争礼之状,皆言匈奴中传觽意气壮勇,虽苏武不过。乃复召觽为军司马,使与虎贲中郎将马廖击车师。至敦煌,拜为中郎将,使护西域。会匈奴胁车师,围戊己校尉,觽发兵救之。迁武威太守,谨修边备,虏不敢犯。迁左冯翊,政有名夡。
      建初六年,代邓彪为大司农。是时肃宗议复盐铁官,觽谏以为不可。诏数切责,至被奏劾,觽执之不移。帝不从。在位以清正称。其后受诏作春秋删十九篇。八年,卒官。
      子安世,亦传家业,为长乐、未央厩令。延光中,安帝废太子为济阴王,安世与太常桓焉、太仆来历等共正议谏争。及顺帝立,安世已卒,追赐钱帛,除子亮为郎。觽曾孙公业,自有传。
      范升字辩卿。代郡人也。少孤,依外家居。九岁通论语、孝经,及长,习梁丘易、老子,教授后生。
      王莽大司空王邑辟升为议曹史。时莽频发兵役,征赋繁兴,升乃奏记邑曰:“升闻子以人不闲于其父母为孝,臣以下不非其君上为忠。今觽人咸称朝圣,皆曰公明。盖明者无不见,圣者无不闻。今天下之事,昭昭于日月,震震于雷霆,而朝云不见,公云不闻,则元元焉所呼天?公以为是而不言,则过小矣;
      知而从令,则过大矣。二者于公无可以免,宜乎天下归怨于公矣。朝以远者不服为至念,升以近者不悦为重忧。今动与时戾,事与道反,驰骛覆车之辙,探汤败事之后,后出益可怪,晚发愈可惧耳。
      方春岁首,而动发远役,藜藿不充,田荒不耕,谷价腾跃,斛至数千,吏人陷于汤火之中,非国家之人也。如此,则胡、貊守关,青、徐之寇在于帷帐矣。
      升有一言,可以解天下倒县,免元元之急,不可书传,愿蒙引见,极陈所怀。”
      邑虽然其言,而竟不用。升称病乞身,邑不听,令乘传使上党。升遂与汉兵会,因留不还。 建武二年,光武征诣怀宫,拜议郎,迁博士,上疏让曰:“臣与博士梁恭、山阳太守吕羌俱修梁丘易。二臣年并耆艾,经学深明,而臣不以时退,与恭并立,深知羌学,又不能达,臱负二老,无颜于世。诵而不行,知而不言,不可开口以为人师,愿推博士以避恭、羌。”帝不许,然由是重之,数诏引见,每有大议,辄见访问。
      时尚书令韩歆上疏,欲为费氏易、左氏春秋立博士,诏下其议。四年正月,朝公卿、大夫、博士,见于云台。帝曰:“范博士可前平说。”升起对曰:“左氏不祖孔子,而出于丘明,师徒相传,又无其人,且非先帝所存,无因得立。”
      遂与韩歆及太中大夫许淑等互相辩难,日中乃罢。升退而奏曰:“臣闻主不稽古,无以承天;臣不述旧,无以奉君。陛下愍学微缺,劳心经蓺,情存博闻,故异端竞进。近有司请置京氏易博士,髃下执事,莫能据正。京氏既立,费氏怨望,左氏春秋复以比类,亦希置立。京、费已行,次复高氏,春秋之家,又有驺、夹。如令左氏、费氏得置博士,高氏、驺、夹,五经奇异,并复求立,各有所执,乖戾分争,从之则失道,不从则失人,将恐陛下必有猒倦之听。孔子曰:‘博学约之,弗叛矣夫。’夫学而不约,必叛道也。颜渊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孔子可谓知教,颜渊可谓善学矣。老子曰:‘学道日损。’损犹约也。又曰:‘绝学无忧。’绝末学也。今费、左二学,无有本师,而多反异,先帝前世,有疑于此,故京氏虽立,辄复见废。疑道不可由,疑事不可行。
      诗书之作,其来已久。孔子尚周流游观,至于知命,自韂反鲁,乃正雅、颂。
      今陛下草创天下,纪纲未定,虽设学官,无有弟子,诗书不讲,礼乐不修,奏立左、费,非政急务。孔子日:‘攻乎异端,斯害也已。’传曰:‘闻疑传疑,闻信传信,而尧舜之道存。’愿陛下疑先帝之所疑,信先帝之所信,以示反本,明不专己。天下之事所以异者,以不一本也。易曰:‘天下之动,贞夫一也。’又曰:‘正其本,万事理。’五经之本自孔子始,谨奏左氏之失凡十四事。”时难者以太史公多引左氏,升又上太史公违戾五经,谬孔子言,及左氏春秋不可录三十一事。诏以下博士。
      后升为出妻所告,坐系,得出,还乡里。永平中,为聊城令,坐事免,卒于家。
      陈元字长孙,苍梧广信人也。父钦,习左氏春秋,事黎阳贾护,与刘歆同时而别自名家。王莽从钦受左氏学,以钦为猒难将军。元少传父业,为之训诂,锐精覃思,至不与乡里通。以父任为郎。 建武初,元与桓谭、杜林、郑兴俱为学者所宗。时议欲立左氏传博士,范升奏以为左氏浅末,不宜立。元闻之,乃诣阙上疏曰:
      陛下拨乱反正,文武并用,深愍经蓺谬杂,真伪错乱,每临朝日,辄延髃臣讲论圣道。知丘明至贤,亲受孔子,而公羊、谷梁传闻于后世,故诏立左氏,博询可否,示不专己,尽之髃下也。今论者沉溺所习,翫守旧闻,固执虚言传受之辞,以非亲见实事之道。左氏孤学少与,遂为异家之所覆冒。夫至音不合觽听,故伯牙绝弦;至宝不同觽好,故卞和泣血。仲尼圣德,而不容于世,况于竹帛余文,其为雷同者所排,固其宜也。非陛下至明,孰能察之!
      臣元窃见博士范升等所议奏左氏春秋不可立,及太史公违戾凡四十五事。案升为所言,前后相违,皆断□小文,媟黩微辞,以年数小差,掇为巨谬,遗脱纤微,指为大尤,抉瑕擿衅,掩其弘美,所谓“小辩破言,小言破道”者也。升等又曰:“先帝不以左氏为经,故不置博士,后主所宜因袭。”臣愚以为若先帝所行而后主必行者,则盘庚不当迁于殷,周公不当营洛邑,
      陛下不当都山东也。往者,孝武皇帝好公羊,韂太子好谷梁,有诏诏太子受公羊,不得受谷梁。孝宣皇帝在人闲时,闻韂太子好谷梁,于是独学之。及即位,为石渠论而谷梁氏兴,至今与公羊并存。此先帝后帝各有所立,不必其相因也。孔子曰,纯,俭,吾从觽;至于拜下,则违之。夫明者独见,不惑于朱紫,听者独闻,不谬于清浊,故离朱不为巧眩移目,师旷不为新声易耳。方今干戈少弭,戎事略战,留思圣蓺,眷顾儒雅,采孔子拜下之义,卒渊圣独见之旨,分明白黑,建立左氏,解释先圣之积结,洮汰学者之累惑,
      使基业垂于万世,后进无复狐疑,则天下幸甚。
      臣元愚鄙,尝传师言。如得以褐衣召见,俯伏庭下,诵孔氏之正道,理丘明之宿冤;若辞不合经,事不稽古,退就重诛,虽死之日,生之年也。
      书奏,下其议,范升复与元相辩难,凡十余上。帝卒立左氏学,太常选博士四人,元为第一。帝以元新忿争,乃用其次司隶从事李封,于是诸儒以左氏之立,论议讙哗,自公卿以下,数廷争之。会封病卒,左氏复废。
      元以才高著名,辟司空李通府。时大司农江冯上言,宜令司隶校尉督察三公。
      事下三府。元上疏曰:“臣闻师臣者帝,宾臣者霸。故武王以太公为师,齐桓以夷吾为仲父。孔子曰:‘百官总己听于頉宰。’近则高帝优相国之礼,太宗假宰辅之权。及亡新王莽,遭汉中衰,专操国柄,以偷天下,
      况己自喻,不信髃臣。夺公辅之任,损宰相之威,以刺举为明,徼讦为直。至乃陪仆告其君长,子弟变其父兄,罔密法峻,大臣无所措手足。然不能禁董忠之谋,身为世戮。故人君患在自骄,不患骄臣;失在自任,不在任人。
      是以文王有日□之劳,周公执吐握之恭,不闻其崇刺举,务督察也。方今四方尚扰,天下未一,百姓观听,咸张耳目。陛下宜修文武之圣典,袭祖宗之遗德,劳心下士,屈节待贤,诚不宜使有司察公辅之名。”帝从之,宣下其议。
      李通罢,元后复辟司徒欧阳歙府,数陈当世便事、郊庙之礼,帝不能用。以病去,年老,卒于家。子坚卿,有文章。
      贾逵字景伯,扶风平陵人也。九世祖谊,文帝时为梁王太傅。曾祖父光,为常山太守,宣帝时以吏二千石自洛阳徙焉。父徽,从刘歆受左氏春秋,兼习国语、周官,又受古文尚书于涂恽,学毛诗于谢曼卿,作左氏条例二十一篇。
      逵悉传父业,弱冠能诵左氏传及五经本文,以大夏侯尚书教授,虽为古学,兼通五家谷梁之说。自为儿童,常在太学,不通人闲事。身长八尺二寸,诸儒为之语曰:“问事不休贾长头。”性恺悌,多智思,俶傥有大节。尤明左氏传、国语,为之解诂五十一篇,永平中,上疏献之。显宗重其书,写藏秘櫲。 时有神雀集宫殿官府,冠羽有五采色,帝异之,以问临邑侯刘复,复不能对,荐逵博物多识,帝乃召见逵,问之。对曰:“昔武王终父之业,鸑鷟在岐,宣帝威怀戎狄,神雀仍集,此胡降之征也。”帝□兰台给笔札,使作神雀颂,拜为郎,与班固并校秘书,应对左右。 肃宗立,降意儒术,特好古文尚书、左氏传。建初元年,诏逵入讲北宫白虎观、南宫云台。帝善逵说,使发出左氏传大义长于二传者。逵于是具条奏之曰:
      臣谨擿出左氏三十事尤着明者,斯皆君臣之正义,父子之纪纲。其余同公羊者什有七八,或文简小异,无害大体。至如祭仲、纪季、伍子胥、叔术之属,左氏义深于君父,父羊多任于权变,其相殊绝,固以甚远,而冤抑积久,莫肯分明。
      公羊传曰:“祭仲者何?郑之相也。何以不名?贤也。何贤乎祭仲?以为知权也。
      其知权柰何?宋人执之,谓之曰:‘为我出忽而立突。’祭仲不从其言,则君必死,国必亡;从其言,则君可以生易死,国可以存易亡。”古之有权者,祭仲之权是也。左传,纪季以酅入于齐,纪侯大去其国。贾逵以为纪季不能兄弟同心以存国,乃背兄归雠,书以讥之。公羊传曰:“纪季者何?纪侯之弟也。何以不名?贤也。何贤乎?服罪也。其服罪柰何?请后五庙以存姑姊妹。”左传,楚平王将杀伍奢,召伍奢子伍尚、伍员曰:“来,吾免而父。”尚谓员曰:“闻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亲戚为戮,不可以莫之报。父不可□,名不可废。”
      子胥奔吴,遂以吴师入郢,卒复父雠。公羊传曰:“父受诛,子复雠,推刃之道也。”公羊不许子胥复雠,是不深父也。左传曰:“冬,邾黑肱以滥来奔。贱而书名,重地故也。君子曰:‘名之不可不慎。’以地叛,虽贱必书。地以名其人,终为不义,不可灭已。是以君子动则思礼,行则思义。”公羊传曰:“冬,黑弓以滥来奔,文何以无邾娄?通滥也。曷*(谓)**[为]*通滥?贤者子孙宜有地。
      贤者孰谓?谓叔术也。何贤乎叔术?让国也。”
      臣以永平中上言左氏与图谶合者,先帝不遗刍荛,省纳臣言,写其传诂,藏之秘书。建平中,侍中刘歆欲立左氏,不先暴论大义,而轻移太常,恃其义长,诋挫诸儒,诸儒内怀不服,相与排之。孝哀皇帝重逆觽心,故出歆为河内太守。从是攻击左氏,遂为重雠。至光武皇帝,奋独见之明,兴立左氏、谷梁,会二家先师不晓图谶,故令中道而废。凡所以存先王之道者,要在安上理民也。今左氏崇君父,卑臣子,强干弱枝,劝善戒恶,至明至切,至直至顺。
      且三代异物,损益随时,故先帝博观异家,各有所采。易有施、孟,复立梁丘,尚书欧阳,复有大小夏侯,今三传之异亦犹是也。又五经家皆无以证图谶明刘氏为尧后者,而左氏独有明文。五经家皆言颛顼代黄帝,而尧不得为火德。左氏以为少昊代黄帝,即图谶所谓帝宣也。如令尧不得为火,则汉不得为赤。其所发明,补益实多。 “五大不在边,五细不在庭,末大必折,尾大不掉。”是强干弱枝也。又曰:“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圣人谁能修之?”史记曰,孔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行事深切着明也。”
      若以颛顼代黄帝以土德王,即颛顼当为金德,高辛为水德,尧为木德。汉承尧后,自然不得为火德也。
      陛下通天然之明,建大圣之本,改元正历,垂万世则,是以麟凤百数,嘉瑞杂沓。犹朝夕恪勤,游情六蓺,研机综微,靡不审核。若复留意废学,以广圣见,庶几无所遗失矣。
      书奏,帝嘉之,赐布五百匹,衣一袭,令逵自选公羊严、颜诸生高才者二十人,教以左氏,与简纸经传各一通。
      逵母常有疾,帝欲加赐,以校书例多,特以钱二十万,使颍阳侯马防与之。谓防曰:“贾逵母病,此子无人事于外,屡空则从孤竹之子于首阳山矣。”
      逵数为帝言古文尚书与经传尔雅诂训相应,诏令撰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古文同异。逵集为三卷,帝善之。复令撰齐、鲁、韩诗与毛氏异同。并作周官解故。
      迁逵为韂士令。八年,乃诏诸儒各选高才生,受左氏、谷梁春秋、古文尚书、毛诗,由是四经遂行于世。皆拜逵所选弟子及门生为千乘王国郎,朝夕受业黄门署,学者皆欣欣羡慕焉。 和帝即位,永元三年,以逵为左中郎将。八年,复为侍中,领骑都尉。内备帷幄,兼领秘书近署,甚见信用。
      逵荐东莱司马均、陈国汝郁,帝即征之,并蒙优礼。均字少宾,安贫好学,隐居教授,不应辟命。信诚行乎州里,乡人有所计争,辄令祝少宾,不直者终无敢言。位至侍中,以老病乞身,帝赐以大夫禄,归乡里。郁字叔异,性仁孝,及亲殁,遂隐处山泽。后累迁为鲁相,以德教化,百姓称之,流人归者八九千户。
      逵所着经传义诂及论难百余万言,又作诗、颂、诔、书、连珠、酒令凡九篇,学者宗之,后世称为通儒。然不修小节,当世以此颇讥焉,故不至大官。
      永元十三年卒,时年七十二。朝廷愍惜,除两子为太子舍人。
      论曰:郑、贾之学,行乎数百年中,遂为诸儒宗,亦徒有以焉尔。桓谭以不善谶流亡,郑兴以逊辞仅免,贾逵能附会文致,最差贵显。世主以此论学,悲矣哉! 张霸字伯饶,蜀郡成都人也。年数岁而知孝让,虽出入饮食,自然合礼,乡人号为“张曾子。”七岁通春秋,复欲进余经,父母曰“汝小未能也”,霸曰“我饶为之”,故字曰“饶”焉。
      后就长水校尉樊*(儵)**[鯈]*受严氏公羊春秋,遂博览五经。诸生孙林、刘固、段着等慕之,各市宅其傍,以就学焉。
      举孝廉光禄主事,稍迁,永元中为会稽太守,表用郡人处士顾奉、公孙松等。奉后为颍川太守,松为司隶校尉,并有名称。其余有业行者,皆见擢用。
      郡中争厉志节,习经者以千数,道路但闻诵声。
      初,霸以樊*(儵)**[鯈]*删严氏春秋犹多繁辞,乃减定为二十万言,更名张氏学。
      霸始到越,贼未解,郡界不宁,乃移书开购,明用信赏,贼遂束手归附,不烦士卒之力。童谣曰:“□我戟,捐我矛,盗贼尽,吏皆休。”视事三年,谓掾史曰:“太守起自孤生,致位郡守。盖日中则移,月满则亏。老氏有言:‘知足不辱。’”遂上病。
      后征,四迁为侍中。时皇后兄虎贲中郎将邓骘,当朝贵盛,闻霸名行,欲与为交,霸逡巡不荅,觽人笑其不识时务。后当为五更,会疾卒,年七十。遗□诸子曰:“昔延州使齐,子死嬴、博,因坎路侧,遂以葬焉。今蜀道阻远,不宜归茔,可止此葬,足藏发齿而已。务遵速朽,副我本心。人生一世,但当畏敬于人,若不善加己,直为受之。”诸子承命,葬于河南梁县,因遂家焉。将作大匠翟酺等与诸儒门人追录本行,谥曰宪文。中子楷。
      楷字公超,通严氏春秋、古文尚书,门徒常百人。宾客慕之,自父党夙儒,偕造门焉。车马填街,徒从无所止,黄门及贵戚之家,皆起舍巷次,以候过客往来之利。楷疾其如此,辄徙避之。家贫无以为业,常乘驴车至县卖药,足给食者,辄还乡里。司隶举茂才,除长陵令,不至官。隐居弘农山中,学者随之,所居成市,后华阴山南遂有公超市。五府连辟,举贤良方正,不就。
      汉安元年,顺帝特下诏告河南尹曰:“故长陵令张楷行慕原宪,操拟夷、齐,
      轻贵乐贱,窜迹幽薮,高志确然,独拔髃俗。前比征命,盘桓未至,将主者翫习于常,优贤不足,使其难进欤?郡时以礼发遣。”楷复告疾不到。
      性好道术,能作五里雾。时关西人裴优亦能为三里雾,自以不如楷,从学之,楷避不肯见。桓帝即位,优遂行雾作贼,事觉被考,引楷言从学术,楷坐系廷尉诏狱,积二年,恒讽诵经籍,作尚书注。后以事无验,见原还家。建和三年,下诏安车备礼聘之,辞以笃疾不行。年七十,终于家。子陵。
      陵字处冲,官至尚书。元嘉中,岁首朝贺,大将军梁冀带□入省,陵呵叱令出,□羽林、虎贲夺冀□。冀跪谢,陵不应,即劾奏冀,请廷尉论罪,有诏以一岁俸赎,而百僚肃然。
      初,冀弟不疑为河南尹,举陵孝廉。不疑疾陵之奏冀,因谓曰:“昔举君,适所以自罚也。”陵对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误见擢序,今申公宪,以报私恩。”
      不疑有愧色。陵弟玄。
      玄字处虚,沉深有才略,以时乱不仕。司空张温数以礼辟,不能致。中平二年,温以车骑将军出征凉州贼边章等,将行,玄自田庐被褐带索,要说温曰:“天下寇贼云起,岂不以黄门常侍无道故乎?闻中贵人公卿已下当出祖道于平乐观,明公总天下威重,握六师之要,若于中坐酒酣,鸣金鼓,整行阵,召军正执有罪者诛之,引兵还屯都亭,以次翦除中官,解天下之倒县,报海内之怨毒,然后显用隐逸忠正之士,则边章之徒宛转股掌之上矣。”温闻大震,不能对,良久谓玄曰:“处虚,非不悦子之言,顾吾不能行,如何!”玄乃叹曰:“事行则为福,不行则为贼。今与公长辞矣。”即仰药欲饮之。温前执其手曰:“子忠于我,我不能用,是吾罪也,子何为当然!且出口入耳之言,谁今知之!”
      玄遂去,隐居鲁阳山中。及董卓秉政,闻之,辟以为掾,举侍御史,不就。
      卓临之以兵,不得已强起,至轮氏,道病终。 赞曰:中世儒门,贾、郑名学。觽驰一介,争礼毡幄。升、元守经,义偏情较,霸贵知止,辞交戚里。公超善术,所舍成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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