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的感觉:我在哈佛大学做心理咨询-我想从哈佛转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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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妮卡静静地坐在我的面前,一脸的忧伤。
      莫妮卡是哈佛大学一年级的学生。她是西班牙裔美国人,性情活泼,说话很有条理,也显得很有主见。
      她来找我咨询是否应从哈佛大学转学,这使我深感意外。
      莫妮卡来自纽约州中部的一个小城镇,父母都在银行里工作。她自小学习成绩一向不错,很受老师喜爱。好还有着西班牙人那种热情奔放的性格,很善交际。从小到大,莫妮卡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还曾出任过学校篮校队啦啦队的队长。入学哈佛之后,她同时参加了3个俱乐部的活动,还是其中1个俱乐部的副主席。她谈话时那副真诚的样子,也深得我的好感。
      但莫妮卡告诉我,她在哈佛大学并不开心。
      莫妮卡说她不开心的主要原因是学习吃力,成绩不尽如人意。刚人哈佛大学时,她对自己的学习落后未在意,以为这只是暂时现象。但后来,无论她怎能样下功夫,都赶不上学习进度的要求,往往是上一堂课的问题还没有搞清楚,新一堂课的问题又出现了。如此连续不断的消化不良,使莫妮卡感到已经无法应付这日益沉重的学习压力了。
      “我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呆在宿舍或图书馆里吧,那不符合我的本性,也无益于我的健康。”莫妮卡抱怨说。
      莫妮卡还说,她是那种玩起来就没边儿的女孩子,她喜欢与人交往,特别喜欢有男孩子约会她。她是在颂扬声中长大的,不能没有人喜欢她。而在哈佛大学的学生,个个都鼻孔朝天长,全无她家乡人的那般质朴|……
      前思后想之后,莫妮卡打算从哈佛大学转到纽约州一所一般的大学去继续学业。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父母,遭到了他们的强烈反对。因为莫妮卡是其父母两个家族中第一个上哈佛大学的人,也圆了她父亲当初未能上“长春藤”大学的梦。所以,无论她怎么讲,莫妮卡父亲都是一句话:“莫妮卡,你可不能打退堂鼓哪,欠一定要在哈佛呆下去。:
      无奈之中,莫妮卡来到我这里求询,决定她在哈佛到底该怎么办。
      我能,你也能的
      听完莫妮卡的叙述,我感到很有信心帮助克服当前的学习困难,并约定每周见而1次,先安排5次会面。
      最初期次见面,我除了认真听莫妮卡诉苦之外,还与她讨论学习落后的具体原因。我很快发现,莫妮卡的时间安排很不合理。她往往把每天最精华的时间放在课外活动上,把最差的时间留给学习。比如,莫妮卡白天上完课之后,总要约见几个朋友,或是参加俱乐部的什么活动,直到晚上才开始做当天的功课,另外,只要有人请莫妮卡参加什么集会、约会等,她也是有请必应。
      难怪莫妮卡的学习会这么被动,我心里想,她从未认真学习过。
      莫妮卡还抱怨说她的作业总做不好,得不到理想的成绩。每次做作业时,她总是盯着电脑发呆,半天都打不出一行字来。莫妮卡随口提到,她在家中有一个孪生姐姐,名叫卡罗琳。以前做作业通常是两个人一起做的,这使她养成了一个习惯,没有卡罗琳在身旁,莫妮卡就完成不了作业……
      针对莫妮卡的这一系列问题,我帮她制订了一个周密的学习计划。我要求她每天在一定时间内,先完成当天的作业及其他功课要求,然后再去做别的事情。为监督莫妮卡按时完成这一学习计划,我与她约定,每隔一天我就会给她打个电话,了解她的进展情况并给予必要的指导。同时,我也要求她到哈佛大学写作中心去求助,让那里的人帮助她提高写作技巧。
      我反复对莫妮卡讲:“我想信你完全有能力克服当前的困难,改变你的学习落后局面,你肯定会在哈佛成功的。”
      为了激励莫妮卡,我也向她讲述了我初上大学时学习不适应的经历。我特别强调说,由于我的不懈努力,我最后终于赶上了班上的同学。
      莫妮卡听完我的故事,好奇地问我:“你在那段时间内,有没有想过要转学或休学呢?”
      “没有呵。”我机械地答道,心里很奇怪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莫妮卡沉吟了一下说:“我真佩服你当时能够呆下来,没有想到去转学或休学什么的。”
      “我能,你也能的!”
      我坚定地回答说,心想,我这样鼓励莫妮卡,一定会令她振奋不少。不想,莫妮卡只是噘了噘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我当时感到很失望。
      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内,莫妮卡既没有按约来见我,也不给我回电话,尽管我曾3次给她打电话,并都留言请她给我回话。我不明白莫妮卡为什么会有这般反应。带着这些疑问,我去见督导,让他听我们谈话的录音,商讨下一步的决策。
      难道做命运的主人就非得从哈佛转学不可?
      没想到,向督导汇报咨询过程,我竟与督导争执起来,因为我们在对莫妮卡咨询的方针上存在着严重的分歧。
      在我的计划中,想竭力帮助莫妮卡度过当前的难关,扭转学习的被动局面,以顺利完成她在哈佛大学的学业,而不是用从哈佛转学的办法来回避当前的困难。
      但督导却指责我这样做是在增加莫妮卡的心理负担,是在抑制她自主能力的发展,是在阴碍她独立决策哈佛大学的去留问题。由此,我们激烈地争执起来。
      “那么,你认为究竟怎样做才能帮助莫妮卡呢?”督导问我。
      “我以为,首先要帮助莫妮卡认清当前学习困难的原因是什么,看一看自己有多大能力加以克服,然后再考虑哈佛的去留问题。”我认真地回答说。
      “那你在主观上等于替莫妮卡做了主,也就是留在哈佛。所以在你的咨询中,你没有跟她认真探讨在哈佛的感觉如何,而是直接讨论了她的具体学习困难和解决方法。你这样做,实际上是在暗示莫妮卡留下来。”督导不客气地指责我说。
      “嗯,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妥的呢?每一个能来哈佛求学的人,都是很不容易的呀。作为咨询员,我们要尽可能地帮助他们完成在哈佛的学业,而这首先就是要帮助他们建立必胜的信念……”我争辩道。
      “错啦,”督导又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你知道吗,不是每一个来哈佛大学求学的人,都愿意在这里呆下去也不是每个从哈佛大学转学或退学的举动都是无能的表现。
      望着我一脸的困惑,督导又补充说:“我发现在你的咨询态度中有严重的反移情倾向,因为你自己从中国来到哈佛大学学习,很珍惜这个学习机会。但你不能把自己对哈佛的珍视强加在别人身上,你没有权力那么做……“
      “我没有任何强加于人的意思,“我生气地打断督导的话,”我只是想帮助莫妮卡慎重地做出生活的氛择,以不要在日后诅咒我帮她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脸在发烧。
      见此,督导缓了缓语气说:“请原谅我刚才说话有些生硬,但你没有与莫妮卡认真谈她在哈佛大学的感觉如何,怎么就知道她没有慎重考虑过这个问题呢?”
      我开始感到督导说的话不无道理。
      “还有,你知道莫妮卡为什么会在听你讲完你上大学的困难经历后,问你有没有动过转学或退学的念头?”
      “我想她是好奇吧?”我迟疑了一下回答说。
      “错啦!这还不清楚吗?莫妮卡本意还是想从哈佛转学的。所以,她也想知道你当初有没有这个念头。而事实上,她是想从你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不然她为什么要问你这个问题呢?”
      我望着督导,没有作答。
      “还有,你知道莫妮卡为什么这两星期不来见你吗?”
      “是啊,我也挺奇怪的。“我轻声回答说。
      “这一点都不奇怪。这是典型的阻抗表现。它说明莫妮卡不愿再来见你,说明你们之间缺乏共同语言,也说明你帮她设计的学习计划可能太主观了……”
      督导说话的口气又开始生硬起来。
      “这个我能理解,也许我说话的口吻有些像她的父母,所以使她不愿再来见我……”我开始反省自己。
      “何止于此,”督导又打断我的话,“以我的感觉,莫妮卡不来见你,实际上是在发泄对她父亲的不满。因为你们都在压制她的自主决策。所以,她把你们都看成是一样的啦。”
      督导摸了一下下巴接着说:“也许莫妮卡从哈佛转学是一件好事呢,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做一回自己命运的主人。”
      “难道做命运的主人就非得从哈佛转学不可?”你仍不甘心地问。
      “难道留在哈佛就一定对莫妮卡有好处吗?”督导也不甘示弱,“你想想,我们心理咨询的宗旨不是替人决策,而是助人自助嘛。”
      我无言以对。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与督导的争执,使我陷入了空前的困惑。
      连日来,我耳边一直回响着与督导的那场激辩。难道我不该帮助莫妮卡的倒忙吗?难道我真是在强加于人吗?
      我感到我与督导在咨询观念上存在着明显的文化差异。
      出乎意料的是,莫妮卡3天后忽然给我打来了电话,说她想次日来见我。我答应了她,想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又想来见我。
      第2天,她按时来到我的办公室。坐定之后,她就向我道歉说前些日子太忙了,没有给我回电话,还说她决定将不惜一切地留在哈佛,完成在这里的学业。
      如果她早几天来讲这一番话给我听,我会为她的决定而高兴万分的。但想着3天前与督导的争论,我疑惑地问她:“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是啊。”她一脸诚恳地回答说。
      “那你为什么要过两个星期才来告诉我呢?”我接着问。
      不想这一问,莫妮卡竟半天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莫妮卡告诉我,今天来见我实是奉她父亲的指令。因为当他得知莫妮卡还是执意要从哈佛转学时,就专门从纽约州赶到波士顿来劝她。谈话中,他得知我为莫妮卡制定了一个周密的学习计划后,大表赞赏,并要求她积极配合我的计划……
      至此,我才明白督导的估计没有错。留在哈佛的确不是莫妮卡的本意,而是家庭的压力所致,不然她是不会这么委屈的。
      我曾试图让莫妮卡讲出她不愿留在哈佛的真实原因,可她却总是说,她不愿再让父母失望了。
      莫妮卡想离开哈佛,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疑惑不已。
      我想永远伴随姐姐,一生不分离
      我把与莫妮卡这次见面的情况汇报给了督导。听完之后,他问我:“好,你觉得现在该做什么?”
      “鼓励她多讲心里话,不要再给她任何压力。”我回答说。
      “对啦,”督导使劲地点点头说,“不要急着与她谈在哈佛去留的问题,而是多谈她的成长经历,让她自然地做出下一步的抉择,而不要勉强她。她需要通过这件事情成熟起来,增强自主能力。”
      另外,督导还提醒我多与莫妮卡探讨她与孪生姐妹卡罗琳的关系,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就这样,我恢复了与莫妮卡的定期会面,但我不再要求她去执行以前订的那个学习计划。遵照督导的提醒,我们谈了许多莫妮卡的成长历程以及她与卡罗琳的关系,结果发现了一系列极为重要的线索。
      原来,莫妮卡和卡罗琳这对孪生姐妹,从小到大都是一起活动的。不幸的是,卡罗琳在14岁那年,遭受了一场交通事故,使她的脊椎骨受伤,从此只能坐轮椅活动。此后,莫妮卡每天都尽可能给姐姐补课,使她开心。
      卡罗琳后来虽然复了学,但学习成绩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出色了。高中毕业后,她只上了附近的一所社区大学。莫妮卡对此一直深感不安。
      原来,莫妮卡本该是那次交通事故的受害者。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莫妮卡上初三时新交了一个男友,并十分喜欢他。一天,那个男孩子骑着摩托车找莫妮卡,说是晚上要带她出去看电影,莫妮卡当即答应了他。
      可是到了晚上,莫妮卡突然身感不适,有点不想去了,但又怕扫了那个男孩子的兴,感到左右为难。想来想去她决定去求姐姐代她赴约,反正她们两姐妹以前经常玩这种替代的把戏。姐姐起初不大情愿,但经不住莫妮卡的恳求,就答应了她。
      不料,那个男孩在路上违章行驶,与另一辆小轿车相撞,将卡罗琳抛到地上,脊椎受伤,终身致残。
      莫妮卡对此事件深感内疚,认为是自己害了姐姐一生。她感到自己欠了姐姐一辈子的情。
      莫妮卡想永远伴随在姐姐身旁,一生不分离。
      ……
      莫妮卡在给我讲这一段痛苦经历时,泣不成声。
      更令她无法忍受的是,她不能看到自己的生活是这样的辉煌,而姐姐的生活却是那样的暗淡。她不能原谅自己那天的自私,也深恨自己择友不慎,使姐姐倒了大霉。她宁肯自己终身致残,由姐姐来照顾自己,也不愿见现现在的局面。
      总之一句话,莫妮卡摆脱不了内疚对她精神的痛苦折磨。
      听了这番话,我发现自己开始时的确是听得太少了。这样重要的情况都不了解,怎么可以帮得了莫妮卡决定她的生活去向呢?
      同时,我开始佩服督导敏锐的观察力。看来,莫妮卡对姐姐的负罪感,才是影响她学习情绪并打算从哈佛转学的真实原因!而她广泛参与各种社会活动,实际上也是为了转移内心的痛苦,或是为从哈佛转学提供借口……
      我恍然大悟。我觉得好像是把一盘散片拼出了图案那样地豁然开朗。同时,我也为自己最初的简单行事感到惭愧。我以自己的生活经历和愿望去揣摩莫妮卡的心态,没有充分挖掘表象背后的玄机,当然不会与她产生思想共鸣的。
      我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傻冒儿。
      过去的一切是忘不掉的
      莫妮卡向我讲出了她想从哈佛转学的真实原因后,内心平静了许多。在以后的会面中,她不再失约。
      莫妮卡告诉我,她之所以前些日子不愿再来再我,是因为我为她制订了一个令她一看就头疼的学习计划。这使她更加心烦意乱,也不想接听我的电话……
      莫妮卡的话使我感到阵阵脸红。
      的确,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我在无形中给莫妮卡增添了新的心理压力,使她透不过气来。而我还自以为是在帮她的大忙。我未尽听而先足言,势必会以己度人。这使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一天,我在京城的一家小餐馆吃饭。在我叫菜不久,有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在我旁边的一张桌边坐下,叫上两瓶啤酒,一盘冷拼。其中一个开口骂道:“那丫的,居然敢不理我,去找别人。哼,也不看看咱是谁……”
      没等他说完话,旁边的那个小伙子便插嘴道,“你哥们儿也是条汉子,这么提不起、放不下的。她丫的,有什么了不起的,竟敢甩了你。像你这样的帅哥儿,还怕找不到比她更好的,真是活见鬼了……”
      他们那边儿讲话,我这边儿全听到了。
      我注意到,那个劝慰的小伙子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而失恋的那们一直没吭声儿,只是在一个劲儿地喝闷酒。我当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后来,我去美国学习了咨询心理学,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那位劝慰的小伙子当时不该多讲话,而应该多听话才对。说话,正是那位失恋小伙子当时最想做的事情。
      因为宣泄不良情绪是任何形式咨询的首要任务。
      听,是善意的表示,是虚心的象征,更是建立同感的基础。听,要求你诚心诚意地出租你的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对方讲话,不要随意加以打断,更不要就对方的讲话妄加评论。所以,不善聆听的人是做不好心理咨询的。
      我的导师还时常教导我们:“去认真地听别人讲话吧,干这行的人最大的奖励,就是别人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听者。”由此,当别人来找你倾诉某种心灵痛苦时,你首先想到的,不是去竭力阻止他接着讲,而是让他讲下去,把话讲完。
      这是情绪宣泄的必要步骤。
      由此,我不再主动与莫妮卡谈她在哈佛大学的去留问题,而是着重谈她对家庭,特别是对姐姐的特殊感情及她在哈佛大学的生活情况。
      奇怪的是,我越是回避在哈佛大学的去留问题,她反倒越主动提出这个问题。我们俩人好似在玩捉迷藏。先是她藏我捉,后是我藏她捉。现在,她好几次问我为什么不关心她在哈佛大学的学习了。我则回答说,我想对她的过去增强了解,以摆脱我思想中的主观意念。
      有一次她来见我,告诉我一门课的考试成绩有了很大的提高,我立即祝贺了她,并问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好成绩。她告诉钉,她近来心情感觉不像以前那么沉重了。
      “你说自己近来感觉轻松了许多,指的是什么?”我问。
      “我感到没有人再逼我什么啦,所以心情就没有那么沉重了。“莫妮卡答道。
      “请你说得再具体一些,好吗?”我又说。
      莫妮卡侧头理了理搭在额前的头发说:“嗯,以前是我爸爸总在逼我去努力学习,可他从不关心我的感觉怎么样。而来到这里,你最初讲的话与我爸爸的话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使我很不开心,也不愿再来见你。”
      “这个我理解。我也很抱歉当初曾使你失望了。那么,又是什么使你转变态度了呢?”我再问。
      “是卡罗琳,”她面露欣慰的神色,“因为以前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内心痛苦完全讲给她听,让她了解。但自从来这里与你谈了我的许多内心感受后,我意识到,我最该交流心思的人,其实是卡罗琳。所以,我上个周末与她通了电话,谈了好几个大半夜。我把对她的罹和负疚心情全都讲了出来。我们两个人都哭了。”
      说到这里,莫妮卡忍不住又饮泣起来,随手抽出了一张纸巾。停了一会儿,她接着说:“卡罗琳说,那次交通事故后,在很长时间内,她一直在埋怨我。特别是当她看见那个男孩子又骑着摩托载着其他女孩子兜风时,就更受刺激了。但现在,她的心情平静多了,因为有我理解她。卡罗琳还说,她也一直盼望能有这样一个机会来与我谈一谈她内的不平。与爸爸妈妈谈此事,他们总是让卡罗琳尽快忘掉过去的一切。这怎么可能呢?过去的一切是忘不掉的啊,只有谈清楚了,才能获得内心的平静。所以,她很高兴我给她打去这个电话,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心,才能彼此相通……”
      “过去的事情是忘不掉的,只有谈清楚了,才能获得内心的平静。你姐姐讲得真是好啊!”我深有感触地说。
      “是呵!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我何尝不珍惜在哈佛大学的学习机会,这是我们全家人的梦想。但我忍受不了自己每天见不到卡罗琳的痛苦,更不能忍受是自己剥夺了她一生的幸福。要是那一天我自己去赴约,今天坐在这里与你谈话的,也许就是卡罗琳了。“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又湿润了。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时,莫妮卡抬眼望见了对面的那幅中国画,出神地说:“你知道吗,我每次看见这幅画中那两只小鸟,都会不由得想起卡罗琳来。我就像其中的一只鸟,无论飞到哪里,都会感到孤独的,因为我与卡罗琳,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我也向卡罗琳讲了我的这一感受。”
      “那卡罗琳怎么说?”我问。
      “她说她没想到我到现在还有这么深的内疚,并准备为她做出牺牲,离开哈佛。她说她很感谢我会有这份心思,但她不需要我怜悯她,更不愿意我为她牺牲哈佛。她答应我,如果我把哈佛大学读下来,她也一定会把那所社区大学读下来。姐姐还说,无论我飞到哪里,她的心都会与我同在的。”
      说到这里,莫妮卡失声痛哭起来,久久不能平复。
      但我心里知道,她此时的哭,也是在哭她自己。
      是啊,如果没有那一场交通事故,他们这一家子人,该是多么的幸福!
      莫妮卡早就需要这样痛哭一场了。
      莫妮卡,你把内心的委屈与痛苦,全都哭出来吧。可惜的是,在此以前,一直没有人能够给你这样一个机会去痛快地哭一场!
      在这哭声中,我隐隐地感到,莫妮卡已经决定留了下来。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而非顺从了任何他人的旨意。莫妮卡需要做一回自己命运的主人!
      果然,莫妮卡最终表示要真心留下来了。因为她与姐姐有了感情的沟通,有了心灵的默契。
      姐姐也要她留下来!
      感谢你的理解
      此后,我和莫妮卡又见了两次面,只谈了一些具体的学习技巧问题。在这方面,莫妮卡的悟性很高,也能很好地调整自构。说到底,她的学习困难只是一种假象,她对卡罗琳的负疚心理才是问题的实质。
      最后一次见面,莫妮卡送了我一张感谢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thank you for your understanding (感谢你的理解)。
      读着她的卡,我明白了,这句话包含了莫妮卡想对我说的一切。
      我对莫妮卡说:“我觉得,我对你理解得还很不够。”
      “刚开始是这样的,”她微笑着答道,“但后来你做得非常好。我特别感激你不再主动与我提哈佛去留的问题,一切由我自己去决定。最重要的是,你懂得启发我去自己想明白我最初要从哈佛转学的根本原因。我还尤其地感激,你的咨询促使我和姐姐沟通了心灵,分担了彼此的痛苦,也共同获得了心理平衡。你一再与我谈论过去的事情,实际上,就是在帮助我下决心去跟卡罗琳做那次倾心的交谈。”
      “真的?”我不相信自己的“不谈策略”反倒使莫妮卡下决心留下来。于是我开玩笑说:“那我岂不成了个魔术师了?”
      “你真的这样的。”莫妮卡一脸认真地说。
      后来,我拿着感谢卡去见督导,谈了莫妮卡说我变成魔术师的评论。
      督导听完也笑了,连连称赞我后来处理得很好。
      我对他说:“在我们中国文化中,很强调节器阴阳平衡的现象。当你去硬要一个人做什么事时,他也许不会真心去做的。而当你不再给他压力时,他反而可能会去做那件事。所以在心理咨询,就是要以‘静’促‘动’,以‘无为’带来‘有为’。”
      督导忙说:“对,对,你的这一观察,非常的有道理。其实,我以前也读过老子的《道德经》。现在想来,这种‘无为’和‘有为’的相互转化,不就是在变魔术吗!”
      做心理咨询,也好似在耍阴阳平衡的魔术。这个总结,实在是太妙啦!
      [个案分析]
      ★ 为莫妮卡做心理咨询使我吸取了什么教训?
      我为莫妮卡做心理咨询简直不些像在玩捉迷藏。
      起初,我“捉”她不到,是因为我完全凭经验办事,结果倒成了与她父亲“结盟”,敦促她留在哈佛。后来,莫妮卡又“捉”我不到,是因为我不再主动与她谈论哈佛的去留问题,这在无形中,推动了她去与卡罗琳谈论这一问题。这样做,她也就不再被动地依靠他人帮助决定这个问题,而是通过跟姐姐取得沟通,自己看清了是否应留在哈佛。
      这样一来,我由“我进彼退”到“我退彼进”,不交使莫妮卡解脱了长久以来的心理负担,最终做出了令大家都满意的决定,也使我自己对心理咨询的实质有了更深的领司,即心理咨询中,也包含虚实的互补和阴阳的平衡。
      最初为莫妮卡咨询,我只是简单地根据自己以往的生活经历和咨询经验,为她制订问题的根本原因,再周密可行的学习计划,也无法解开莫妮卡在哈佛取得成功,不忍心看到她就这么从哈佛转走。我根本就没有想到,对于莫妮卡来说,她越是在哈佛成功,就越会感到了有愧于卡罗琳。
      此外,这还没有与莫妮卡认真讨论哈佛去留问题的缘由,就直接讲座怎能样帮她克服在哈佛的学习困难。这种做法,确实是有些在替莫妮卡当做主了,无形中增加了她的心理负担。可悲的是,我开始时,对此毫无察觉,难怪督导会与我那样激烈地争执。
      这都是经验主义给我的教训。
      ★ 我为莫妮卡做心理咨询柳暗花明的因素是什么?
      莫妮卡最初来见我,表面上谈的是她在哈佛的学习不适应,实际上是在谈她的内心挣扎,可惜,我只听进了她讲话的表层意思,就匆匆采取行动,结果她才再来见我。
      后来,我开始探究她讲话的真实意思,才使她最终讲出了自己的隐情,也使我为她的咨询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当我意识到对于莫妮卡的情况,不能单凭经验来意大判断,便调换了方法去努力探究莫妮卡对待在哈佛心感不安的缘由。所以当莫妮卡又是来找我咨询时,我刻意回避与她提及哈佛的事,就是要使她感到,我不想勉强她做任何事情,让她确信自己完全有能力作出合乎情理的决定。
      结果,莫妮卡逐渐领悟到,她最该交流心思的人是卡罗琳。于是,她们姐俩之间有了那场倾心的谈话,终于又心心相印了。
      在后来对莫妮卡的态度上,我基本上采取了“格式塔疗法”(gestalt therapy)该疗法由佩尔斯创立于20世纪60年代。也就是说,我通过文化讨论她在哈佛大学的感受、体验及与之相关的生活经历,来推支她实现“自我的综上所述合”,完成她与卡罗琳之间因那场交通事故而产生的“未完成怀结”,最终摆脱愧疚对她的心灵折磨。
      在这一过程,莫妮卡由被动变为主动,由消极变为积极,由决意要从哈佛转学到诚意留下来,她的思想经历了一个质的变化。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受到了应有的尊重与信任。
      ★ 心理咨询中的“虚功”是怎样体现的?
      在心理咨询中,如果说直接的劝导是“实功”的话,那么间接的启发则可为“虚功”。两者之间往往不是互为排斥的,两是互为补充的。
      在莫妮卡对哈佛去留的问题的思考上,她父母一再要求她留在哈佛,我也曾一度“加入”了她们的呐喊,结果使莫妮卡备感沮丧。我们都没有体察到她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苦心,所以我们越是敦促莫妮卡留学生在哈佛,她当然就越不情愿在哈佛了。这种做法都是“实功”的表现。
      后来,我不再主动与莫妮卡谈论她的哈佛去留问题而是启发她自己去思考,这才使她意识到,原来是对姐姐的负疚心结在影响她的情绪。根源挖出了,她便心甘情愿地决定留在哈佛,不需要我做任何劝说。这正应了《红楼梦》中的一句话:心病终须心药治,解铃还是系铃人。
      我由帮莫妮卡制订了一个周密的学习计划到不提任何计划,由替她做主到竭力推动她自己做主,实际上是走了一条“由阳而阴”、“有虚击实”的道路。到头来,我的“无为”之策促使莫妮卡做出了“有为”之类,取得了理想的咨询效果。
      这即是心理咨询之“虚功”所为。
      ★ 心理咨询对生活中和一般劝慰有什么启发?
      在为莫妮卡的咨询过程中,我被她和卡罗琳之间的深厚情谊深深感动,也为她们的生活遭遇而感到无比惋惜。就心理咨询而言,这个生活悲剧给她们姐妹俩带来的心灵创伤,是一定要说清楚的。只有就清楚,才能使两个人都获得心理平衡。而像他们父母那样劝说两人尽快忘掉过去的做法,反而会适得其反。
      这里的问题在于,生活中的一般安慰和劝说,往往仅是想让当事人尽快忘掉那些痛苦的经历,劝他们不要再回忆了,要往前看。其做法固然用心良苦,却无助于真正解开他们的心结: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所以,对于当事人来说,过去的伤心事在尚未谈出来、说清楚之前,很难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忘却”。在一般情况下,人们对痛苦的往事,中想清楚的,以获得理解和解脱。若是他们没有谈,不意味着他们不想谈,而可能是由于没有找到适当的机会和对象,或可能他们尚存顾虑,未有勇气去谈。
      人们只有想明白了,才能从根本上甩掉包袱,放松精神,获得平衡,从而不再沉溺于对往事的追悔和懊恼当中不得扑自拔。
      念世事沧桑,人海茫茫,人哪有完全不受伤害的呢?
      故此,当你努力安慰身边那些遭受伤害的人们时,请你不要简单地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之类的话,那可能是当事人最不愿听的话。如果他们没有对你的劝慰作出直接的反应,那不一定意味着他们就听从了你的劝慰,而可能意味着你的话不中听,或你不懂他们的心。
      莫妮卡之所以最终回心转意,留在哈佛,也是因为我从不对她讲“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莫妮卡的父母一直在这么讲,结果反使莫妮卡和卡罗琳都对往事念念不忘。我没有对她们这么讲,她们反倒对我感激万分。
      这也是心理咨询和我们生活中一般劝慰的本质区别所在。
      其实,人得了病,只有对症下药才能医好。那种不找到病根,只靠捱时间的治疗方法,是不能根除疾病的。
      体病如此,心病亦然
      ★ 心理学小知识:什么叫心理平衡?
      “心理平衡”一词,可谓是中国人独创的心理学术语。
      在西方心理学与心理咨询的词汇当中,是没有pycho – logical balancey这一术语的。其实,“心理平衡”一词就是指人用升华,幽默、外化、合理化等手段来调节对某一事物得失的认识。中国人之所以用“心理平衡”一词来形容这一心理调节过程,大概可以归结到我们思维中的阴阳对立、福祸转换的“文化基因”上。千百年来,中国人在看待个人的荣辱得失,深爱老庄之道家思想的影响,故很讲究内心的平衡之道。所以,中国人用“心理平衡”一词形容自人的心理调节绝非偶然,也十分贴切。
      其实,心理学中常用的内向、外向的概念,就是瑞士心理学家荣格(g arl g.jung,1875~1961)在读了老子《道德经》之后创造的,其中即含有阴阳平衡之意。
      咨询手记3
      职业选择是人生的重要抉择之一。其中父母的期望时常会与子女的打算发生冲突,在此当中,心理咨询人员应在帮来询者认清自我的同时,增加其父母的思想沟通。心理咨询人员还应注意不要去充当父母与子女冲突的仲裁人,而是当其调和人。这正是下列咨询手记说明的问题。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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