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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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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鹤龄笑笑不答。胡雪岩却真的在替他“动脑筋”,并且很快地想到了一个主意,但眼前先不说破,谈了些别的闲话,看着太阳已落入南北高峰之间,返照湖水,映出万点金鳞,暑气也

不如日中之烈,柳下披风,醉意一消,真个“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到黄昏,城门快要关了,两人恋恋不舍地约了明天再见。

胡雪岩直接来到王家,王有龄正好送客出门,一见便拉着他的手笑道:“雪岩,你的本事真大,居然能把这么个人降服了,我不能不佩服你。我去拜过他了,封了八两银子的奠仪,不算

太菲吧!”

“这无所谓。”胡雪岩答道,“他已经自告奋勇,明天上午一定会来回拜,你就开门见山跟他谈好了。”

“自告奋勇?”王有龄愁怀尽去,大喜说道:“好极,好极!明天晚上我请个客,把魁参将和新城县的两个绅士约了来,好好谈一谈。你早点来!”

第二天下午,胡雪岩依约,在家吃完午饭就到了王家。不久,嵇鹤龄也到了,他在上午已来回拜过王有龄,接受了晚宴的邀请,同时应约早到,好先商量出一个具体办法,等魁参将和新

城县的绅士来了,当面谈妥,立即就可以动手办事。

“鹤龄兄,”王有龄说,“早晨你来过以后,我一直在盘算,新城县令已为匪僧慧心戕害,现在是县丞护印。我想上院保老兄署理新城,有‘印把子’在手里,办事比较方便。当然,这

是权宜之计,新城地瘠民贫,不好一直委屈老兄。将来调补一等大县,我一定帮忙。”

“多谢雪公栽培!”嵇鹤龄拱拱手说,“不过眼前还是用委员的名义好。

何以呢?第一,此去要随机应变,说不定我要深入虎穴,权且与那班乱民‘称兄道弟,杯酒言欢’。如果是父母官的身分,不能不存朝廷的体统,处处拘

束,反而不便。其次,现在既是县丞护印,身处危城,能够尽心维持,他总也有所贪图,如果我一署理,他就落空了,即使不是心怀怨望,事事掣时,也一定鼓不起劲来干,于大事无益。“

“是,是!”王有龄钦佩之忱,溢于词色,“老兄这番剖析,具见卓识。

这准定照老兄的吩咐,等这件事完了,老兄补实缺的事,包在我身上。“

“那是以后的事,眼前我要请雪公先跟上头进言,新城县丞,倘或著有劳绩,请上头不必另外派人,就让他升署知县。”嵇鹤龄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有时候很用得着。如果上头肯这么答应,我到了新城,可得许多方便。”

“对!这也是应该的。危城之中,也靠他撑持,理当有此酬庸。倘或受罪吃辛苦有分,局势平定了,别人来坐享其成,这也太不公平了。”

接着,他们两人便谈到“先抚后剿”的细节。胡雪岩看没有他的事,也插不进话去,便悄悄退了出来,径到上房来见王太太。

王太太越发亲热,口口声声“兄弟,兄弟”的,简直把他当做娘家人看待了。

胡雪岩深知官场中人的脾气,只许他们亲热,不许别人越礼,所以仍旧按规矩称她:“王太太!”他说,“现在你可以不必再为雪公担心了。嵇鹤龄一则是佩服雪公,再则是跟我一见如

故,肯到新城去了。”

“这都是兄弟你的功劳!”王太太很吃力地说:“真正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不必谢我!就算我出了力,以我跟雪公的情分来说,也是应该的。倒是人家嵇老爷,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一趟去,真正要承他的情。”胡雪岩又说,“刚刚雪公要保他署理新城县,他

一定不要,说是这一来事情反倒不好办。王太太你想,候补候补。就是想补个缺,此刻不贪功名富贵,所为何来?

无非交情二字。“

“这是真的。”王太太说:“兄弟我们自己人,你倒替我出个主意看,虽说公事上头,我不能问,也插不进手去,私人的情分上他帮了你哥哥这么一个大忙,我总也要尽点心。如果他太

太在世,倒也好了,内眷往来,什么话都好说,偏偏他太太又故世了!”

这就说到紧要关头上来了,胡雪岩三两句话把话题引到此处,正要开门见山转入正文,不想来了个人,他只好把已到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

“胡老爷请用茶。钱塘县陈大老爷送的狮子山的‘旗枪’还是头一回打开来吃。胡老爷,你是讲究吃茶的,尝尝新!”

说话的是王太太的一个心腹丫头,名叫瑞云,生得长身玉立,一张长隆脸,下巴宽了些,但照相法上说,这是所谓主贵的“地角方圆”。看瑞云的气度,倒确是有点大家闺秀的味道,语

言从容,神态娴静,没有些儿轻狂。

尤其好的是操持家务,井井有条,等于王太太的一条右臂。所以到了花信年华,依然是小姑居处,只为王太太舍不得放她出去。

“多谢,多谢!”胡雪岩笑嘻嘻地问道:“瑞云,你今年几岁?”

瑞云最怕人问她的年纪,提起来有点伤心,但她到底与众不同,这时大大方方地答道:“我今年二十二。”其实是二十五,瞒掉了三岁。

“二十二岁倒不象。”胡雪岩有意叫她开开心,“我当你二十岁不到。”

瑞云笑了,笑得很大方,也很妩媚,只是嘴大了些、好在有雪白整齐的一嘴牙,倒也丝毫不显得难看。

“兄弟!”王太太有些紧张,“你……”

胡雪岩重重咳嗽了一声,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她要说的一句话他知道,当着瑞云诸多不便,所以阻止。

瑞云怎会看不出来?顺手取走了王太太的一只茶杯,毫不着痕迹地躲了开去。这时王太太才低声问道:“兄弟,你是不是要替瑞云做媒?”

“有是有这么个想法,先要看王太太的意思。”胡雪岩老实说道:“我看耽误不得了!”

王太太脸一红,“我也不瞒你,”她说,“一则来高不成低不就,二则来,我实在也离不开她。”

“这是从前的话,现在不同了。”

“是的,不同。”

王太太说是这样说,其实不过礼貌上的附和,究竟如何不同,她自己并不知道,胡雪岩看出这一点,自恃交情深厚,觉得有为她坦率指出的必要,不然,话就谈不下去了。

“王太太!一年多以前,雪公还不曾进京,那时府上的境况,我也有些晓得。多亏王太太一手调度,熬过这段苦日子,雪公才能脱运交运,当时自然少不了瑞云这样一个得力帮手……”

“啊!”不等他的话完,王太太便抢着打断,是一脸愧歉不安的神情,“兄弟,你说得不错!真正亏得你提醒!”

今昔的不同,让胡雪岩提醒了。做主人家的,宦途得意,扶摇直上,做下人的又如何呢?瑞云帮王家撑过一段苦日子,现在也该有所报答了,再不替她的终身着想,白白耽误了青春,于

心何忍呢?因此,这时候的王太太,不仅是不安,甚至于可说有些着急,最好能立刻找到一个年貌相当,有出息的人,把瑞云嫁了出去。

“兄弟,你说,你要替我们瑞云做媒的是哪家?什么出身?有多大年纪?

如果谈得拢,我要相相亲。“

听她这关切起劲的语气,可知祈望甚奢,嵇鹤龄不可能明媒正娶把瑞云当“填房”,又有六个未成年的儿女,这些情形一说,王太太立刻会摇头。

上手之初就碰个钉子,以后就能够挽回,也很吃力。所以胡雪岩心里在想,第一句话说出去,就要她动心,不能驳回。

这就要用点手腕了!反正王太太对瑞云再关切,也比不上她对丈夫的关切,不妨就从这上面下手。

于是他说:“王太太,这头亲事,跟雪公也大有关系,我说成了,诸事顺利,说不成难免有麻烦。”

为他所料的,王太太一听,神态又是一变,不仅关切。还有警惕,“兄弟,你来说,没有说不成的道理。”她这样答道,“你做的事都是不错的!”

这句话答得很好,使胡雪岩觉得双肩的责任加重,不能不为瑞云设想,因而不即回答,在心里把嵇鹤龄的各方面又考虑了一遍。

经过这短暂的沉默,王太太也有所领悟了,“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嵇老爷?”她率直问说。

“就是他!”胡雪岩也考虑停当了,“王太太,我要说句老实话,瑞云如果想嫁个做官的,先总只有委屈几年。”接下去他说:“至于嵇鹤龄这个人,你想也可以想到,人品、才干都呱

呱叫,将来一定会得意。瑞云嫁了他,一定有的好日子过。”

王太太不响,盘算一会问道:“嵇老爷今年多大?”

“四十刚刚出头。”胡雪岩说,“人生得后生,看来只有三十多,精神极好。”

“脾气呢?”

“有才干的人,总是有脾气的,不过脾气不会在家里发,在家里象只老虎,在外头象只‘煨灶猫’,这种是最没出息的人。”

“原是!”王太太笑道:“只会在家里打老婆,算什么男子汉?”她紧接着又说,“提起这一层,我倒想起来了,怎么说先要瑞云‘委屈’两年,这话我不大懂。”

“我是说,刚进门没有什么名分。过个两三年,嵇鹤龄自然会把她‘扶正’。”

王太太对此要考虑,考虑的不是眼前是将来,“兄弟,”她说,“你这句话倒也实在。不过,将来嵇老爷另外娶了填房,我们瑞云不是落空了吗?”

“这可以言明在先的。”胡雪岩拍拍胸说,“不然找我媒人说话。”

“‘满饭好吃,满话难说’!我样样事相信你,只有这上头,说实话,我比你见得多,做媒吃力不讨好的,多得很!不然怎么会有‘春媒酱’这句话?我们两家的交情,自然不会这样子

,到那时候,就只有叫瑞云委屈了!”

“这要看人说话。嵇鹤龄是个说一不二的人,除非不答应,答应了一定有信用。总而言之一句活,只要瑞云真的贤慧能干,嫁过去一定同偕到老。”

“好了,这层不去说他。”王太太又问:“嵇老爷堂上有没有老亲?”

“堂上老亲倒没有。底下有六个小鬼!”此是这桩亲事中最大的障碍,胡雪岩特意自己先说破,“不过,王太太,你放心,嵇家的家教极好,六个伢儿都乖得很!”

他一路在说,王太太一路摇头,“这难了!”她说,“你们男人家哪里晓得操持家务的苦楚?六个伢儿,光是穿鞋子,一年就要做到头,将来瑞云自己再有了儿女,岂不是苦上加苦?”

从这里开始,胡雪岩大费唇舌,他的口才超妙,一向无往不利,只有他这一刻,怎么样也不能把王太太说服。他恭维瑞云能干,繁难的家务,在她手里举重苦轻,又说嵇鹤龄不久就会得

意,可以多用婢仆分劳。凡此理由都敌不过王太太一句话:“瑞云苦了多年,我不能再叫她去吃苦!”

多说无益,胡雪岩慢慢自己收篷,所以事难不成,和气未伤,王太太当然感到万分歉仄,便留了一个尾巴,说是“慢慢再商量。”

胡雪岩却等不得了,象这样的事,要做得爽利,才能叫人见情:因此他另辟蹊径,从王有龄身上着手。不过要让他硬作主张,王太太也会不高兴,说不定会伤他们夫妻的感情,所以胡雪

岩想了一个比较缓和的办法。

“太太!”王有龄用商量的语气说:“嵇鹤龄这一趟总算是帮了我们全家一个大忙,刚才在席上已经谈好了,他后天就动身到新城。不过人家帮了我们的忙,我们也要想想人家的难处。”

“那自然。”王太太问道,“嵇老爷眼前有啥难处,怎么帮法。”

“他是父代母职。等一离了家,虽有个老家人,也照顾不了。我想叫瑞云去替他管几天家。”

王太太笑了,“这一定是雪岩想出来的花佯。”

“雪岩绝顶聪明,他想出来的花样,不会错的。”

“我不是说他错。”王太太问:“不过其中到底是什么花样?总也得说

出来,我才会明白。“

“是这样子,雪岩的意思,一则替嵇鹤龄管几天家,让他可以无后顾之忧,二则让瑞云去看看情形,如果觉得嵇鹤龄为人合得来,他家几个孩子也听话,瑞云认为应付得下,那就再好都

没有。否则就作罢,从此大家不谈这件事,一点痕迹不留,岂不甚好?”

“这好,这好!”王太太大为点头,“这我就没话说了。”

“不过我倒要劝你。”王有龄又说,“象嵇鹤龄这样的人,凭心而论,是个人才,只要脾气稍为变得圆通些,以他的仪表才具,不怕不得意。瑞云嫁了他,眼前或许苦一点,将来一定有

福享。再说,彼此结成至好,再连上这门亲,你们可以常来常往,不也蛮热闹有趣的吗?”

这句话倒是把王太太说动了。既然是讲感情,为瑞云着想以外,也要为自己想想,不管瑞云嫁人为妻还是为妾,堂客的往来,总先要看“官客”的交情,地位不同,行辈不符,“老爷”

们少有交往,内眷们就不容易轧得拢淘。自己老爷与嵇老爷,以后定会常在一起,真正成了通家之好,那跟瑞云见面的机会,自然就会多了。

因此,她欣欣然把瑞云找了来,将这件事的前后经过,和盘托出,首先也就是强调彼此可以常来常往,接着便许了她一份嫁妆,最后问她的意思如何?

当胡雪岩和王有龄跟王太太在谈此事时,瑞云早就在“听壁脚”了,终身大事,心里一直在盘算,她觉得这时候自以不表示态度为宜,所以这样答道:“嵇老爷替老爷去办公事,他家没

有人,我自然该替他去管几天家。以后的事谁晓得呢?”

“这话也对!”王太太是想怂恿她好好花些功夫下去,好使得嵇鹤龄倾心,但却不便明言,因而用了个激将法:“不过,我有点担心,他家伢儿多,家也难管,将来说起来,‘管与不管

一样’,这句话,就不好听了。”

瑞云不响,心里冷笑,怎说“管与不管一样”呢?明天管个样子出来看肴,你就知道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瑞云带了个衣箱,由高升陪着,一顶小轿,来到嵇家。

嵇鹤龄已预先听胡雪岩来说过,深为领情,对瑞云自然也另眼相看,称她“瑞姑娘”,让儿女们叫她“瑞阿姨”。

“瑞姑娘,多多费心,多多拜托!”嵇鹤龄不胜感激地说,“有你来帮忙,我可以放心了。这个家从今天起,就算交了给你了,孩子们不乖,该打该骂,不必客气。”

“哪有这个道理?”瑞云浅浅地笑首,把他那个大眼睛的小女儿搂在怀里,眼角扫着那五个大的,正好三男三女,老大是男的,看上去极其忠厚老实。老二是女孩,有十二岁左右,生得

很瘦,一双眼睛却特别灵活,话也最多,一望而知,不易对付。她心里在想,要把这个家管好,先得把这个“二小姐”收服。

“瑞姑娘!”嵇鹤龄打断了她的思路,“我把钥匙交给你。”

当家的钥匙,就好比做官的印信,瑞云当仁不让,把一串沉甸甸的钥匙接了过来。接着,嵇鹤龄又唤了张贵和一个名叫小青的小丫头来,为她引见。

交代这一些,他站起身来要出门了。

“嵇老爷,”瑞云问,“是不是回家吃饭?”

“明天就要动身,今天有好些事要料理,中午赶不回来,晚上有个饭局。”

“那么,行李要收拾?”

“这要麻烦你了!行李不多带。”嵇鹤龄说,“每趟出门,我都带张贵一起走,这一次不必了。要带些什么东西,张贵知道。”

嵇鹤龄到二更天才回家,带了个客人来:胡雪岩。

一进门便觉得不同,走廊上不似平常那样黑得不堪辨识,淡月映照,相当明亮,细看时是窗纸重新糊过了。走到里面,只见收拾得井井有条,乱七八糟、不该摆在客厅里的东西,都已移

了开去,嵇鹤龄顿有耳目清凉之感,不由得就想起太太在世的日子。

“嵇老爷回来了!”瑞云从里面迎了出来,接着又招呼了胡雪岩。

“费心,费心!”嵇鹤龄满面含笑的拱手道谢。

“如何?”胡雪岩很得意的笑道:“我说这位瑞姑娘很能干吧!”

“岂但能干?才德俱备。”

这完全是相亲的话了,否则短期作客,代理家会,哪里谈得到什么“才德”?瑞云懂他们的话,但自觉必须装得不懂。从从容容地指挥小青倒茶、装水烟。等主客二人坐定了才说,煮了

香粳米粥在那里,如果觉得饿了,随时可以开出来吃。

嵇鹤龄未曾开口,胡雪岩先就欣然道好:“正想吃碗粥!”

于是瑞云转身出去,跟着就端了托盘进来,四个碟子,一壶嵇鹤龄吃惯了的‘玫瑰烧“,一瓦罐热粥,食物的味道不知如何?餐具却是异常精洁。

嵇鹤龄从太太去世,一切因陋就简,此刻看见吃顿粥也颇象个样子,自然觉得高兴。

“来,来!”他招呼着客人说:“这才叫‘借花献佛’,如果不是瑞姑娘,我简直无可待客。”

“嵇老爷!”瑞云心里也舒服,但觉得他老是说这么客气的话,却是大可不必,“你说得我都难为情了。既然来到府上,这都是我该做的事,只怕伺候得不周到,嵇老爷你多包涵!”说

着,深深看了他一眼,才低下头去盛粥。

看他们这神情,胡雪岩知道好事必谐,便忍不住要开玩笑了,“鹤龄兄,”

他说,“你们倒真是相敬如宾!”

“原是客人嘛!”嵇鹤龄说:“应当敬重。”

瑞云不响,她也懂胡雪岩那句话,只觉得怎么样说都不好,所以仍旧是装作不懂,悄悄退了出去。

“鹤龄兄,”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胡雪岩换了个座位,由对面而侧坐,隔着桌角。低声说道,“此刻我要跟你谈正事了。你看如何?”

这样逼着问,嵇鹤龄不无受窘之感,笑着推托说:“等我新城回来,再谈也不迟。”

“对!本来应该这样。不过,我等你一走,也要马上赶到上海去。彼此已成知交,我不瞒你,我的一家一当都在那几船丝上,实在怕路上会出毛病,这话一时也说不清楚,且不去谈它。

到了上海,我要看机会脱手,说不定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那时你早就回到了杭州。你们情投意合,就等我这个媒人。你们急,我也急,倒不如趁现在做好了媒再走。喜酒赶不赶得上,就无

所谓了。”

“阁下真是一片热肠!”嵇鹤龄敬了他一杯酒,借此沉吟,总觉得不宜操之过急,便歉然说道:“可能再让我看一看?”

“还看什么?”胡雪岩不以为然地问他:“第一,你我的眼光,看这么个人还看不透?第二,如果不是你所说的‘才德俱备’,王太太又何至于当她心肝宝贝样,留到这个岁数还不放?”

“这倒是实话。”

“再跟你说句实话,纳宠到底不比正娶,不用想得那么多。”

“好了!我从命就是了。”嵇鹤龄又敬他酒,表示谢媒。

“慢慢,你从我的命,我的命令还没有下呢!”胡雪岩说:“我在王太太面前拍了胸脯来的,如果三两年以后,她没有什么错处,你就要预备送她一副‘诰封’。”

“那自然。我也不会再续娶了,将来把她扶正好了。”

“话是你说的。”胡雪岩特意再钉一句:“你将来会不会做蔡伯喈、陈世美?这要‘言明在先’,我好有交代。”

嵇鹤龄笑了,“亏你想得出!”他说,“我又不会中状元,哪里来的‘相府招亲’?”

“我想想你也不是那种人!那我这头媒,就算做成功了。好日子你们自己去挑,王太太当嫁女儿一样,有份嫁妆。至于你的聘礼,”胡雪岩说,“有两个办法,你挑一个。”

“这也是新鲜话。你说个数目,我来张罗好了,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好挑?”

“我做事向来与众不同。第一,我想以三方面的交情,你的聘礼可以免了。第二,如果你一定要替尊宠做面子,我放笔款子给你。两个办法你自己挑。”

“我自然要给她做面子,而且已经很见王太太的情了,聘礼不可免。”

嵇鹤龄沉吟了一会说,“借钱容易,还起来就难了。”

“一点都不难。这趟新城的差使办成功,黄抚台一定放你出去,说不定就是雪公湖州府下面的县缺。那时候你还怕没有钱还帐。”

嵇鹤龄通盘考虑了一下,认为这笔钱可以借,便点点头说:“我向宝号借一千银子。利息可要照算,不然我不借。”

胡雪岩不响,从马褂夹袋里掏出一叠银票,拣了一张放在嵇鹤龄面前,数目正是一千两。

“你倒真痛快!”嵇鹤龄笑道:“也真巴结!”

“我开钱庄做生意,怎么能不巴结?你把银票收好,如果要到我阜康立折子,找我的档手,名叫刘庆生。”

“多谢了!我先写张借据。”

这也现成,胡雪岩随身带着个“皮护书”,里面有空白梅红八行笺,墨盒和水笔。嵇鹤龄用他那笔凝重中不失妩媚的苏字,即席写了张借据,连同银票一起交了过去。

“这为啥?”胡雪岩指着银票,诧异地问。

“礼啊!”嵇鹤龄说,“我明天一早就动身了,拜托你‘大冰老爷’,代为备个全帖,送了过去。”

“这也不必这么多……”

“不,不!”嵇鹤龄抢着说,“十斛量珠,我自觉已太菲薄了。”

胡雪岩想了想说:“也好。我倒再问你一声,你预备什么时候办喜事?”

“既然事已定局,自然越快越好。不让我怕委屈了瑞云。”嵇鹤龄说:

“果然如你所说的,新城之行,圆满归来,有个‘印把子’抓在手里,她不也算‘掌印夫人’了?”

“你这样想法,我倒要劝你,”胡雪岩居然也掉了句文:“少安勿躁。”

“对!我听你的话。”嵇鹤龄欣然同意:而且也要等你回来,我叫她当筵谢媒!“

他们在大谈瑞云,先还有些顾忌,轻声相语,到后来声音越说越大,瑞云想不听亦不可得,一个人悄悄坐在门背后,听得心里一阵阵发紧,有些喘不过气来,特别是那“掌印夫人”四个

字,入耳应象含了块糖在嘴里。不过她始终觉得有些不大服贴的感觉,无论如何总要先探一探自己的口气!就看得那么准,把得那么稳,自作主张在商量办喜事的日子!还说“谢媒”,难道

一定就知道自己不会反对?说啥是哈,听凭摆布。

正在这样盘算,听得外面嵇鹤龄在喊:“瑞姑娘!”

“来了!”她答应一声,手已经摸到门帘上,忽又缩了回来,摸一摸自己的脸,果然有些发烫。这样子走不出去。但不出去恰好告诉人她在偷听,想一想还是掀帘而出,却远远地垂手站

着。

“瑞云,”胡雪岩说道:“我要走了!”

“等我来点灯笼。”她正好借此又避了开去。

“不忙,不忙!我有句话问你。”

“是,胡老爷请说。”

“嵇老爷因为你替他管家,承情不尽,托我在上海买点东西来送你。你不必客气,喜欢什么,跟我说!”

“不敢当。”瑞云答道:“怎么好要嵇老爷破费?”

“不要客气,不要客气!”你自己说。“胡雪岩又说,”如果你不说,我买了一大堆来,跟你们嵇老爷算帐,反而害他大大地破费了!“

瑞云心想,这位胡老爷实在厉害!也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真的买了一大堆用不着的东西回来,虽不是自己花钱,也会心疼。照此看来,还是自己说了为是。

不过瑞云也很会说话,“胡老爷跟嵇老爷也是好朋友,不肯让嵇老爷太破费的。”她看了嵇鹤龄一眼又说:“胡老爷看着办好了。”

“这也是一句话,有你这句话,我就好办事了。总而言之,包你们都满意,一个不心疼,一个不肉痛!”

皮里阳秋,似嘭似谑,嵇鹤龄皱眉,瑞云脸红,她不想再站在那里,福一福说:“谢谢胡老爷跟嵇老爷!”然后转身就走。

“如何?”胡雪岩很得意地说,“处处都回护着你,刚刚进门,就是贤内助了!”

嵇鹤龄撮两指按在唇上,示意禁声,接着指一指里面,轻声说道:“何苦让她受窘?”

胡雪岩又笑了:“好!她回护你,你回护她。看来我这头媒,做得倒真是阴功积德。”

一面说,一面往外走。这时瑞云已将在打盹的张贵唤醒,点好灯笼,主仆两人把胡雪岩送出大门外,看他上了轿子才进去。

于是检点了行李,嵇鹤龄又嘱咐张贵,事事听“瑞姑娘”作主,小心照料门户。等男仆退出,他才问:“瑞姑娘住在哪间屋子?”

“我跟二小姐一屋……”

“瑞姑娘!”嵇鹤龄打断她的话说,“小孩子,不敢当你这样的称呼。

你叫她名字好了,她叫丹荷……“他把他六个儿子的名字,一一告诉了她。

“叫名字我也不敢。”瑞云平静地答道,“叫官官吧!”

江南缙绅之家,通称子女叫“官”,或者用排行,或者用名字,丹荷就是“荷官”,这是个不分尊卑的“官称”,嵇鹤龄便也不再“谦辞”了。

“瑞姑娘,我再说一句,舍间完全奉托了!孩子们都要请你照应。”

“嵇老爷你请放心,府上的事都有我。”瑞云这时对他的感觉不同了,隐隐然有终身倚靠的念头,所以对他此行的安危,不能不关心,但话又不便明说,只这样问起,“嵇老爷这趟出门

,不晓得哪天才能回来?”

“也不会太久,快则半个月,最多一个月工夫,我相信公事一定可以办好了。”

“听说这趟公事很麻烦?”

“事在人为。”嵇鹤龄说了这句成语,怕她不懂,因而又作解释:“事情要看什么人办?我去了,大概可以办得下来。”

“如果办不下来呢?”

办不下来就性命交关了!嵇鹤龄也体谅得到她的心情,怕吓了她,不肯说实话。“不要紧!”他用极具信心的语气说:“一定办得来。”

瑞云的脸上,果然是宽慰的表情。她还有许多话想问,苦于第一天见面,身分限制,难以启齿。但又舍不得走,就只好低头站在那里,作出伺候垂询的样子。

嵇鹤龄觉得气氛有些僵硬,不便于深谈,便说了句:“你请坐!以后见面的日子还有,一拘束,就不象一家人了。”

这话说得相当露骨,如果照他的话坐下来,便等于承认是“一家人”了。

她心里虽异常关切嵇鹤龄,但表面上却不愿有任何倾心委身的表示,因为一则不免羞涩,再则对他和胡雪岩还存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反感,有意矜持。

看她依旧站着,嵇鹤龄很快地又说了句:“你请坐啊!”

“不要紧!”她还是不肯依。

于是嵇鹤龄不自觉地也站了起来,捧着一管水烟袋,一路捻纸捻,一路跟她说话,主要的是问她的家世,瑞云有问必答,一谈谈到三更天,方始各归寝室。

这应该是嵇鹤龄悼亡以后,睡得最舒服的一夜,因为他的床铺经瑞云彻底的整理过了,雪白的夏布帐子,抹得极干净的草席,新换的枕头衣。大床后面的搁板上,收拾得整整齐齐,有茶

有书,帐子外的一盏油灯,剔得极亮,如果睡不着可以看书消遣。

他睡不着,但也不曾看书,双眼已有些涩倦,而神思亢奋,心里想到许多事,最要紧的一件是新城之行的估量。最初激于胡雪岩的交情,王有龄的礼遇,挺身而出,不计后果,此刻想想

,不能只凭一股锐气,做了再说。到新城以后,如何下手,固非临机不可,但是成败之算,应有筹划。身入危城,随便什么人不可能有万全之计,倘或被害,身后六个儿女怎么办?

当然,朝廷有抚恤,上官会周济,然而这都要看人的恩惠,总得有个切实可靠,能够托孤的人才好。

念头转到这里,自然就想到了胡雪岩。心里不免失悔,如果早见及此,趁今晚上就可以切切实实拜托一番,现在只好留个“遗嘱”了。

于是他重新起身,把油灯移到桌上,展开纸笔,却又沉吟不定。留遗嘱

似乎太严重了些,这对胡雪岩会是很大的一个负担。考虑了很久,忽有妙悟,自己觉得很得意。

十二到新城先到富阳,走钱塘江这条水路。等送行的王有龄一走,嵇鹤龄把胡雪岩留了下来,说还有几句话要谈。

到船舱中坐定,他从拜匣里取出一张梅红单帖,放在胡雪岩面前,上面写的是“嵇鹤龄,以字行。湖北罗田人,嘉庆二十一年十月初四午时生。”

“喔!”胡雪岩笑道:“你倒真巴结,应该我先去讨瑞云的八字来给你。

其实,这也可以不必。“

“不是,不是!”嵇鹤龄摇着手说,“这张帖子是交给你的。雪岩兄,我想高攀,我们拜个把子。”

“这……”胡雪岩愣了一下,接着喜逐颜开地说:“那是我高攀了!不过,此刻来不及备帖子,但是也要磕个头。”

“这都好办,等我新城回来再行礼。”嵇鹤龄说:“相知贵相知心。如果你不嫌弃,此刻我们就改称呼。你今年贵庚?”

“我小得多。”胡雪岩改了称呼,叫一声:“大哥!”接着便给“大哥”

磕头。

嵇鹤龄急忙也跪下还礼,自然称他“二弟”。两人对拜了一拜,连“撮土为香”都用不着,就结成了异姓手足。

拜罢起身,彼此肩上的感觉便都不同了,嵇鹤龄是减轻而胡雪岩是加重,“大哥!”他说,“你尽管放心到新城去,专心一致办事,家里一点都不用记挂,一切都有我!”

“那自然要托你。”嵇鹤龄又说,“不过眼前有瑞云在,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走了,你也赶紧动身到上海去吧!早去早回,我们换帖子请客。“

“好的,我晓得,一路顺风。”

胡雪岩离船登岸,坐轿进城,等王有龄到家,他接着也到了他那里,脸上是掩抑不住的笑容,王有龄夫妇都觉得奇怪,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你们两位再也想下到的,就雪公上了岸那一刻工夫,我跟鹤龄拜成把弟兄了。”

“太好了!恭喜,恭喜!”王有龄对他妻子说:“太太,这一来我们跟鹤龄的情分也不同了。”

“真成了一家人,至亲好友,原是越多越好。”

“说到这一层,我倒想起来了。”胡雪岩从马褂口袋里摸出个红封套递向王太太。

她不肯接,“这是什么?”

“瑞云的聘金……”

话没有完,王有龄先就乱喊:“不行,不行!这怎么好收他的?你还给他。”

“慢慢,你不要吵!”玉太太挥挥手说:“我先要问问清楚,瑞云怎么样?她自己答应了没有?”

“看样子是千肯万肯的了。”

“哪有这么快?”王太太不信,“她到底怎么说的?”

“这也用不着明说。”胡雪岩把昨晚上的情形讲了一遍。这些眉目传情,灵犀暗通的事,本来就是最好的话题,胡雪岩又有意刻画入微,所以把王有龄夫妇听得津津有味,都是微张着嘴

,耸起两面唇角,随时准备放声大笑的神态。

“差也差不多了。”等他讲完,王有龄点点头说。

“到底不是什么‘千肯万肯’,总还要我来说两句,她才会松口。”

“拜托,拜托!”胡雪岩拱一拱手,趁势又把红封套递了过去。

王太太已经接到手里,王有龄一把夺了回来,塞回胡雪岩:“这不能收的。”

“没有什么不能收。”王太太接口,“我们瑞云是人家聘了去的,不是不值钱白送的。兄弟,你把聘金交给我,我另有用处。”

“你有什么用处?”王有龄大为不悦,几乎要跟太太吵架了。

“我说给你听!”王太太的声音也很大,“瑞云一份嫁妆归我们预备。

这一千两银了,我另外交给她,是她的私房钱。请问王大老爷,可以不可以?“

王有龄的表情立刻改变了,歉意地笑着,却用埋怨的语气回答:“太太,你何不早说?”

“现在说也不晚。”王太太拿着红封套,得意地走了。

“雪岩!”王有龄略有忧色,“我们先商量一下,万一嵇鹤龄此去无功,下一步该如何?”

“先抚后剿”的宗旨是早已定好了的,抚既不成,自然是派兵进剿,何需问得?但胡雪岩了解他的内心,便不肯这么回答,只说:“你不必过虑!

鹤龄跟我说过,无论如何,自保之策,总是有的,可见得他极有把握。而且,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此去没有后顾之虑,专心一致对付公事,当然无往不利。“

听他侃侃而谈,声音中极具自信,王有龄不知不觉受了鼓舞,愁怀一放,连连点头。

“还有,雪公,”胡雪岩又说,“你正鸿运当头,瑞云也要托你的福,她又是一副福相,看起来必有帮夫运,所以鹤龄一定马到成功。瑞云迟早是个‘掌印夫人’!”

这一说,王有龄越发高兴,“不错,不错!我也觉得,这无论如何不是倒霉的时候。”他又说:“等鹤龄功成回省,我一定力保他接归安县。这个缺,一年起码有五万银子进帐。”

胡雪岩心想,归安县现在由王有龄兼署,保了嵇鹤龄,就等于从他自己荷包里挖五万银子出来。一时慷慨,终必失悔,却又是说不出的苦。朋友相交,到了这地步一定不能善始善终,倒

要劝一劝他。

“归安是一等大县,只怕上头不肯。如果碰个钉子,彼此不好,我倒有个想法。”

“噢!你说,一定是好主意。”

“你看是不是好主意?”胡雪岩说,“海运局的差使,你又兼顾不到,何不保鹤龄接替?”

“啊!”王有龄恍然大悟,“对了!这才是一举数得。”

胡雪岩懂他这句话的意思,这一举数得就包括了他的便利在内,嵇鹤龄接替海运局的差使,他经手的几笔垫款、借款,料理起来就顺利了。

“准定这么办,”王有龄又问,“你哪天走?”

“至迟后天一走要走了。”

“那好,你办完了事就回来。”王有龄放低了声音说,“我托你带笔钱去。”

带给谁?心照不宣,胡雪岩只问:“带多少?”

“给她二三百两银子吧!”

“知道了,我替你垫付二百两,回来再算。”

于是胡雪岩回家重整行装。第二天抽出工夫来,亲自上街买了好些茶食,去探望嵇鹤龄的子女,只见瑞云把那六个孩子料理得干干净净,心里大为宽慰。他跟嵇鹤龄拜把子的事,没有跟

他的儿女说,却跟瑞云说了。正在谈着,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堂客”,是王太太。

她的来意,胡雪岩明白,他没有理由妨碍她们谈正事,便笑笑走了。

一到松江,仍旧在出四鳃鲈的秀野桥上岸,胡雪岩没有带跟班,却有许多零零碎碎的行李,多是些杭州的土产,但他不怕照应不了。叫船家找了轿子和挑伕来,关照到通裕米行,那就连

价钱都不用讲。因为“车、船、店、脚、牙”虽然难惹,却也十分开窍,通裕米行的后台是谁?码头上没有一个人不晓得,也没有一个人不买帐。

到了通裕,却好遇见陈世龙在门口,一见面就说,“胡先生,我天天在盼望,为啥到今天才到?”

“说来话长。”胡雪岩问道,“尤五哥在不在松江?”

“昨天晚上刚从上海回来。”

“好,进去再说。”

通裕的人听见声音也迎了出来,代为开发轿子挑伕,把他奉为上宾,同时赶紧派人去通知尤五。

“不必,不必!”明雪岩拦着他们说,“我去看尤五哥,跟他一起到老太爷那里请安。”说着,便检点土仪,叫陈世龙拿着跟了去。

尤五家住得不远,不必再用轿马。陈世龙一面走,一面把到了松江以后

的情形。扼要地报告,人是分开来往,陈世龙住在通裕,老张住在船上,阿珠就住在尤五家。

胡雪岩心里明白,尤五仍旧当阿珠是他的心上人,所以特加礼遇,这且不去管她,他关心的是货色。

“货色进上海丝栈了。”陈世龙说道,“是尤五叔作的主。堆在上海二洋径桥北大街的裕记丝栈,栈单在尤五叔那里,他要交给我,我不肯收。不过一张记数的单子,还在我手里。”

陈世龙算是机警的,栈单在人家那里,他自己留着一张计数的单子,多少算个字佯。其实无用!粑栈单收了下来,原是正办,否则就索性大方到底。

捏一张记数单子算是啥名堂?

这是陈世龙做事不够老到,也正是自己要教导他的地方,但此时此地,不便多说,点点头就算了。

到了尤五那里,只见高朋满座,胡雪岩方在踌躇,尤五已迎了出来,神情显得异常亲热。两个人拱拱手打过招呼,尤五拉着他的手问道:“我以为你还有几天才来。王大老爷的公事有了

头绪没有?”

他怎么知道王有龄的公事?看一看陈世龙,神态自如,显然不是他告诉尤五的。然则消息何以如此灵通?胡雪岩飞快地在心里转念头,同时口中答道:“有头绪了!不然我也抽不出身本。”

“好的!回头我们细谈。”尤五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厅里那班‘神道’,我不替你引见了。你懂?”

胡雪岩一想就明白,很爽脆地签了一个字:“懂!”

“那好。你先请到通裕去,等我‘送鬼出门,马上就来。”

“不要紧,不要紧!我们在老太爷那里碰头好了。”

“老太爷倒常提到你。我派人领了你去。”尤五又拍拍陈世龙的肩膀说:“这位小老弟也见过老太爷,蛮喜欢他的。”

听得这句话,陈世龙脸上象飞了金一样:“那还不是看胡先生的面子。”

他一半谦虚,一半说的也是实话。

于是由尤五派了人,陪看到他老头子那里。“老太爷”已经退隐,除了有关一般的大计以外,别的事都已不问,每天空下来的工夫,都在徒子徒孙陪侍闲谈中打发。最近兴致不佳,但见

了胡雪岩却是十分高兴,这有许多原因,最主要的一点是,他觉得胡雪岩顶对劲。

问过安,献上土仪,老太爷叫都打了开来,大部分是茶食之类的东西,他每佯都尝了些,不断说好。这样乱过一阵,算是坐定了,老太爷吩咐:“你们都到外头坐坐!我跟胡先生有话说。”

摒人密谈的事。除非是对尤五,现在对一位远来的“空子”也是如此,大家不免诧异。不过也没有入敢问。一屋中十来个人,都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雪岩!”老太爷扶着他说道,“最近我兴致很不好。兵荒马乱,着实有些担心,老五呢,能干倒能干,运气不好,轮着他挑这副担子,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我做老头子的,觉得对

不起他。”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爷,你实在可以想开些,船到桥门自会直,凭五哥在外头的面子,无往不利,老太爷何必替小辈担心?”

“江湖上总还好说,官面上事,再是朝廷的圣旨,叫他有啥法子?雪岩,你倒想想我们的处境!”

胡雪岩明白,这是指漕米改为海运,漕帮有解体之危。这件事,他当初

也想过,打算尽点心,部为接二连三地有所发展,忙得连想这件事的工夫都没有。所以这时一听老太爷的话,内心立即泛起浓重的歉仄。

“现在做官的人,不是我说句看不起他们的话,‘江西人补碗,自顾自’,妻财子禄最要紧!不然,不会弄成今天这样子的局面……”

老太爷大发了一顿牢骚,说的却是实话。这胡雪岩心里也很明白,是对漕米海运有所不满,或者说,不替漕帮谋善后之策有所不满。不过他觉得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官府,但这话此时不

便说,说也无益,所以保持着沉默,要等弄清了他的意思再作道理。

“现在能替朝廷和老百姓办事的人,不是我恭维你,实在只有象你老弟这样的人!”老太爷又说,“王大老爷的官声,我也有点晓得,算是明白事理,肯做事的官。为此,我有句话想跟

老弟你说!”

“是的,老太爷尽管吩咐,漕帮都是我的好朋友,效得上劳的地方,我当我自己的事一样。”

“所以我要跟你谈,除了你够朋友、重义气以外,还有一层,你见得事明,决不会弄错我的意思。老弟,”老太爷凑过头来,低声说道:“一个人总要放他条路走,狗急跳墙,人急悬梁

,何况我们漕帮的情形,你是晓得的,好说话很好说话,不好说话也着实难弄。事情总要预先铺排,等抓破了脸,再想来摆平,交关吃力,雪岩,王大老爷还兼着海运局差使,请你劝劝他,

不要顾前不顾后,替我们漕帮弟兄也要想一想。”

这番话听得胡雪岩暗暗心惊,看样子漕帮内部怨气冲天,一旦纸包不住火,烧开来会成燎原之势。局势已经够乱了,听说太平天国跟洪门有关,如果再加上“安庆”一起起事,越发不得

了。

做生意总要市面平靖,而市面的平靖,不能光靠官府,全需大家同心协力。胡雪岩一向有此想法,所以听了老太爷的话,细想一想其中的利害关系,自觉义不容辞,有替漕帮好好出番力

的必要。

于是他很郑重地说道:“你老人家的话,也不光是顾自己,是为地方着想。一条运河,从南到北,没有什么省界好分,只要我用得上力,一定效劳。”

“对呀!”老太爷拍拍他的背说,“所以我说你‘见得事明’,晓得休戚相关,不分彼此,事情就好办了。”

“那么,老太爷,你请吩咐,要我回去怎么说?”

老太爷略想一想答道:“第一,时世不同了,海运当然也有好处,不过河运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请你跟王大老爷说,河运能维持还要维持。”

这意思是漕米不必尽改海运,要求也不算过分。胡雪岩点点头说:“这应该办得到的。”

“第二,”老太爷又说,“漕帮的运丁,总该有个安置的办法。王大老爷也该替我们说说话。”

这更是义不容辞的事,“一定,一定!”胡雪岩满口答应,“一定会说。”

“我晓得你老弟是有肩胛的。”老太爷拱拱手说,“做官的不大晓得底下的苦楚,难得有你老弟承上启下,可以替我们通条路子,拜托,拜托!我替我们一帮磕头。”

“老太爷这后言重了!”胡雪岩又说,“不过,我倒有句话,怕不中听。”

“你尽管说。”

“我在想,漕帮自己也该寻条生路,譬如‘屯田’可以整顿整顿。”

“老弟这话,自然在道理上。不过,说到‘屯田’,真正是一言难尽,

多少年下来,‘私卖’、‘私典’的不知道多少?松江独多‘挂户田’,所以成了‘疲帮’。“

“挂户田”这个名目,胡雪岩还是初次听到,因而老太爷替他作了一番解释。“屯田”原是官产,“屯丁”领来耕种。算是皇家的佃户,因此“屯丁”便有双重负担,一是向公家完纳正

赋,再是论亩出银、津贴运了,名为“津银”,每亩银子一分到三、四分不等。所以名为“屯田”,其实比民田的负担还要重。

这一来就有许多弊病出现,一种是“丁逃地荒”,一种是为土豪劣绅,或者卫所衙门的书办等类的人霸占,再有一种是私卖或者私典屯田——照律法讲,以“私典军田例”,买卖双方均

须治罪,因此有了“挂户田”这个名目,就是买或典的人,仍旧在屯丁或运丁名下挂户,完粮纳税,成了有名无实。

“从雍正十三年到道光十八年,屯田清查过七次,其中什么毛病,上头都晓得,始终整顿不出一个名堂来。老弟,”老太爷双手一摊,“请你想想,朝廷都没法办的事,叫我们自己如何

整顿?”

“我懂了!”胡雪岩说,“屯田既成为漕帮一家,这事情反倒好办。”

这话听来费解,还需胡雪岩补充说明。他认为田地是样“绊手绊脚的东西”,不知道多少人安土重迁,只为家乡有块田地舍不得丢下,不肯挺起胸来,去闯市面。松江漕帮的屯田如果有

好处,屯丁、运丁或者会在本乡本土,你争我夺,事情就麻烦了。既然是个累,丢掉就丢掉,只要公家筹得了办法,改行就行,无所瞻顾争执,岂非反而省事?“

“老弟,真正要佩服你!”老太爷大为感叹,“英雄出少年,你的见解,实在高人一等。”

说到这里,尤五闯了进来。老太爷便把刚才与胡雪岩的谈话,扼要地告诉了他。尤五很仔细地听着,但这只是表示“孝顺”,心里觉得这件事虽然重要,但有力无处使,只有听其自然,

至少在眼前来说是不急之务。因而答了句:“我跟小爷叔慢慢商量。”就把话扯开去了。

扯的是闲话,说阿珠在他家作客,跟他家内眷如何投缘。胡雪岩自然要客气几句。他从话锋中听出来,尤五似乎有事要跟他老头子谈,说闲话便有碍着自己在座的意思在内,因而很知趣

地站起身来,说先回通裕休息,等尤五来一起吃饭,商量生意。

话还没有完,尤五就拉住他说:“小爷叔,你等一等。我跟老太爷稍为说两句话,一起走。”

“好的,那么我在外面坐一坐。”

“不必!”老太爷对尤五说,“你小爷叔不是外人,有话不必避他。”

“不是我避小爷叔。我们是无法,人家找到头上,不能把耳朵遮起来。

小爷叔不相干的人,何必让他也晓得?眼不见,心不烦,多好呢!“

“这话也是。那么,雪岩,你就到外面坐一坐!”老太爷提高了声音说:“来个人啊!陪客人去看看我的兰花。”

老太爷养了好几百盆“建兰”,有专人替他照料,就由这个人陪着胡雪岩去看兰花。一花一叶,都能谈出好些名堂来。胡雪岩没有那么雅,敷衍着混辰光,心里只在想,是什么机密而又

麻烦的大事,尤五看得如此郑重?

想到尤五在他自己家所说的“送鬼出门”这句话,胡雪岩恍然了。那班“神道”大概是“小刀会”的,不然亦必与刘丽川有关。

一想到此,又惊又喜。惊的是这要“造反”,尤五和他老头子不要被牵涉了进去,喜的是小刀会的情形,尤五都知道,避凶趋吉,对自己的生意,大有益处。

只要益处,不要坏处!他在心里说,这件事倒要跟尤五好好商量一下。

好久,尤五才跟老太爷谈完话出来,于是招呼了陈世龙一起出门。“小爷叔,”他问,“你是到我那里,还是到通裕?通裕比较静,谈天方便。”

话中的意思是,到他家便可以先跟阿珠见面。在这时来说,无此必要,所以毫不迟疑地答道,“到通裕好了。我有好些话要跟你一个人谈。”

因为有这样的暗示,所以到了通裕,只有他们两个人把杯密谈。

“你的货色,我代为作主进丝栈。栈单交了给你!”尤五首先交代这件事。

栈单在胡雪岩手里有许多花佯好耍,起码也可以作为表示实力和信用的凭证,因而他不必作不必要的客气,接过来放在一边。

“这家丝栈跟我也熟。栈租特别克己。不过你能早脱手,还是早脱手的好,丝摆下去会变黄,价钱上就要吃亏了。”

“五哥说得不错。不过,”胡雪岩停了一下说:“我现在又有了新主意,要跟你商量。”

“这上面我不大懂,且不管它,你先讲出来再说。”

“五哥跟洋行里很熟?”

“是的。是不是要我介绍洋商?”

“还不止这一层。另外。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如果不该问,五哥老实不客气告诉我。自己弟兄,千万不要存丝毫不好意思的心。”

“我晓得了!‘光棍心多,麻布筋多’,有时候,我不能不顾忌。不过对你不同。”尤五这时对胡雪岩的看法,跟刚才又不同了,“老头子跟我说,说你的见解,着实高明,有许多事,

是江湖道上的人见不到的。”

多谢他老人家的夸奖,说句实话,我别的长处没有,第一自觉从未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第二,事情轻重出入,我极清楚。所以我那句也许不该问的话,五哥你大可放心。“

他这是一再表示不会泄密,尤五“光棍玲珑心”,自然会意,心想何必等你问出来?我先告诉你,不显得漂亮些吗?

于是他说:“你要问的,就是你今天在我那里看见的那班‘神道’?”

“对了。”胡雪岩很严肃地点着头,“你是为我好,叫我‘眼不见,心不烦’。而我呢,另有生意上的打算。”

尤五不即回答,慢慢喝了口酒,夹了一块鱼干在嘴里嚼了半天,然后吐掉了渣滓说话。

“我不晓得你在生意上有什么打算。这件事,我老实告诉你好了,小刀会就这几天要起事,他们来请我‘入伙’,我决定随他们自己去搞。”

果然是这么回事!“五哥,”胡雪岩先敬一杯酒,“你这个主意捏得好!

跟他们一起浑水,实在犯不着。“

“主意是容易捏,做起来不容易,浑水要泼到你身上,要躲掉也蛮难的。”

这表示尤五虽未“入伙”,但也不便反对他们。胡雪岩了解他的难处,不了解的是小刀会的作为,“那么,五哥,我还有句话请问。”他说,你看那班会不会成气候?“

“这很难说。有外国人夹在里头,事情就难弄了。”

“怎么?”胡雪岩一惊,“还有外国人插手?”

“那是刘丽川的关系。”

“照这样说,夷场里是一定不会乱的?”

“外国人跟刘丽川打交道,就是为了保夷场的平安。”尤五答道:“不然我为什么要把你的丝送进夷场的丝栈?”

胡雪岩不作声,默默地把他的话细想了一遍,觉得又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到了。

这个好机会自然要与尤五分享,而且事实上也不能不靠他的力量。因此,胡雪岩这佯说道:“五哥,照我的看法,小刀会一起事,不是三、五个月可以了事的,丝的来路会断,洋庄价钱

看好,我们可以趁此赚它一票。”

“我倒真想赚它一票。”尤五答说,“帮里越来越穷,我肩上这副担子,越来越吃力。就不知道怎么赚怯?你说买丝囤在那里,等洋庄价钱好了再卖,这我也懂。不过,你倒说说看,本

钱呢?”

最大的困难,就是本钱。胡雪岩已经有了成算,但需要先打听一下尤五这方面的情形,“你能调多少?”他问,“先说个有把握的数目,代们再来商量。”

“‘三大’的十万银子,我已经转了一期,不能再转了!眼前我先要凑这笔款子,哪里还谈得到别的?”

“那么,这笔借款上,你已经凑到了多少?”

“还只有一半。”

“一半就是五万。”胡雪岩问:“三天之内你还能调多少?”

“最多再调两万。”

“那就是七万。好了,你只管去调,‘三大’转期,归我来想办法。”

胡雪岩接着又问:“有件事我不大明白,洋行里可能做押款?”

“这倒没有听说过。”

“那么请五哥去打听一下。”胡雪岩说,“我们本钱虽少,生意还是可以做得很热闹,这有两个办法。”

他的两个办法是这样:第一,他预备把存在裕记丝栈的货色作抵押,向洋行借款,把“栈革”化成现银,在上海就地收货。如果洋行借不到,再向钱庄去接头。

“慢慢!”尤五打断他的话说,“你的服筋倒动得不错,不过我就不明白,为啥不直接向钱庄做押款呢?”

胡雪岩笑了,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五哥,我要拿那张栈单变个戏法。”

他低声说道:“‘三大,那面的款子转期,要有个说法,就说我有笔款子划给你,不过要等我的丝脱手,才能料理清楚。栈单给他们瞧一瞧,货色又在丝栈里不曾动,他们自然放心。哪

晓得我的栈单已经抵押了出去?”

尤五也笑了:“你真厉害!做生意哪个都弄不过你。”他说,“我懂了!

反正栈单不能流入钱庄,戏法才不会揭穿。如果洋行那方面不行,只要有东西,我在私人方面亦可以商量。“

“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再说第二个办法。”

第二办法,一直是胡雪岩的理想,丝商联合起来跟洋行打交道,然后可以制人而非制于人,这个理想当然不是一蹴可就,而眼前不妨试办,胡雪岩的打算是用尤五的关系和他自己的口才

,说服在上海的同行——预备销洋庄的“丝客人”,彼此台作。

“这又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我们先付定金,或者四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货色就归我们,等半年以后付款提货。价钱上通扯起来,当然要比他现在就脱手来得划算,人家才会点头。”

第二个办法是联络所有的丝客人,相约不卖,由他们去向洋人接头讲价,成交以后,抽取佣金。

胡雪岩讲得很仔细,尤五也听得很用心。耳中在听,心里在算,照胡雪岩的办法,十万银子就可以做五十万银子的生意,赚来的钱对分,每人有五万银子,加上已经在手里的五万,恰好

可以还“三大”的借款。他不能不动心。

“小爷叔!”他说,“你的算盘真精明,我准定跟你搭伙。我们啥时候动身到上海?”

“你看呢?”胡雪岩答道。“在我是越快越好。”

“最快也得明天。”

“就是明天。一言为定。”

谈完正事谈闲天。尤五提到阿珠,笑着问他何时纳宠,预备送礼。

“你弄错了!”胡雪岩答了这一句,又觉得话没有说对,“也不是你弄错。实在是哪个也不晓得我的心思。五哥,我倒要先问你一句话,你看阿珠为人如何?自己人,不必说客气话。”

“人是好的,脾气好象很刚。说句实话,这种小姐要嫁给肯闯市面的小伙子,倒是好帮手,嫁了给你,”尤五忽然问道:“嫂夫人的脾气怎么样?”

“内人的脾气,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这也不去管她,反正跟阿珠不相干的了。”

“小爷叔,你这话奇怪了!”尤五诧异地,“听你的口气,不预备把她讨回去。可是她跟内人无话不谈,说你已经答应她在湖州另立门户。这不是两面的话对不上榫头吗?”

“是的。这件事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呢?我说出来,五哥,你倒替我想一想。”

于是他把准备移花接木,有劝阿珠嫁陈世龙的打算,细细说了给尤五听。

“原来如此!”尤五笑道,“小爷叔,你不但银钱上算盘精明,做人的算盘也精明。不错!陈世龙这位小老弟是有出息的。我赞成你的主意。”

“那好!我一起想找个人谈谈,不知道我的想法,是不是‘一厢情愿’?

既然你赞成,那就准定这么做了。“

尤五一时高兴,随即自告奋勇:“这件事虽好,做起来不容易,她一心一意在你身上,忽然要叫她抛掉,难得很。要不要我来帮忙?”

这是好意,胡雪岩没有拒绝的道理,“当然要的。”他问,“就不知道怎么想法?”

“我不是跟你说过,她跟内人无话不谈,要不要内人来做个媒呢?”

“这再好都没有。不过……”胡雪岩说,“这件事急不得。”

尤五一听懂了,这是变相的辞谢,所以点点头说:“好的!那么等一等再看,只要用得着,随时效劳。”

“言重了!”胡雪岩忽然又改了主意,“我想请嫂夫人先探探她口气,一路上觉得陈世龙怎么样?如果她认为他不错,那就请嫂夫人进一步劝一劝。看她是何话说?”

“不是这样说法!”尤五摇摇头。

这下,胡雪岩倒有些不大服帖了,难道以自己对阿珠的了解,还会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于是他问:“那么,该怎么说呢?”

“第一步就要让她晓得,她给人做小是委屈的,第二步要让她晓得,给你做小,将来未见得舒服。”

想想不错,胡雪岩服帖了,“我是当局者迷。”他拱拱手说,“完全拜托,这件事我就要丢开了。”

丢开了这件事,他才能专心一意去做他的丝生意,尤五心想,此事非把它办成不可,不然会分他的心,彼此的利害,都有关系。

于是当天回家,就跟他妻子作了一番密商。话刚说完,看见阿珠从窗外经过,便喊住她说:“张小姐,我有句话告诉你。”

阿珠自以为胡雪岩的人,所以跟他用一样的称呼,叫一声“五哥!”接着便走了进来,挨着“五嫂”一起坐下。

在她面前,尤五却不叫胡雪岩为“小爷叔”,他说:“雪岩托我告诉你一声,他今天不来看你了,因为晚上还有一件事要料理。”

阿珠自然失望,不过心里在想:他事情多,应该原谅他。所以点点头,“我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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