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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末路烈火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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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在刑场上,是多么丢人,我派人给他们送去了剧毒鹤顶红。

  公孙父子死后,皇上余怒未消,诛灭了公孙家的九族和公孙敬声生前的许多朋友,不少公子哥儿因为此事送了性命。

  皇上还派江充大治此事,要查出这件事后面还有什么人,要查查这件事的根源和背景。

  我的心脏缩紧了。

  我本来以为,杀了朱安世和公孙父子这件事就可以告一尾声,我的诸邑和阳石二位女儿就可以保得住。

  现在看来,事态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两个不听话的女儿也毫无收敛的迹象。

  看起来风流成性的阳石公主,在公孙敬声死后,竟一反常态,变得老成持重。在公孙敬声死后的一天晚上,她穿着一身孝服,闯入我的宫中,痛苦地责问我说:“皇后,你为什么不去救公孙敬声?”

  我抚着她忽然间斑白了的发髻,回答说:“皇上拒绝了我的恳求。”

  几个月来消瘦了很多的阳石公主,冷笑道:“母亲,你是怕他累了你的皇后高位,累了你卫家的门庭吧?”

  我无话可说,确实,我没有为拯救公孙敬声尽全力,而且,在潜意识里我希望他独力承担起这个重罪,不要影响我的伉儿和两位公主。

  谁又能明了一个失势皇后的落魄感和无力感呢?

  两个月前,皇上明诏,此案皇后必须回避,不得干涉,皇后有任何反对意见,有任何旨意,都必须先经过江充上奏天子。

  阳石公主瘦削的脸高高仰起,眼中流下泪来:“母亲,我爱敬声,超过你的想象。在千万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懂得我的笑声、歌声和眼神。从此以后我只有无声的眼泪了。母亲,我活着和死是一样的。”

  她表情漠然,转身离去。我看着她无限寂寞的背影,怔怔地流下泪来。

  与此同时,诸邑公主生下了一个婴儿,她给他取名卫念,生下来只三天,便由卫伉秘密送往民间,据说由南山下的一位老猎户收养了。

  他们像知道自己末日已到,素性公开住在一起。诸邑公主在长平侯府里像妻子一样为卫伉操持一切家事,他们整天大开宴席,夜里相拥着,在月下看白鹤飞舞、梨花飘落,听箜篌悠悠地弹奏《湘夫人》。

  素有“美男子”之称的江充为了追究这个案子眼睛都熬红了。

  春三月,他向皇上密报说,卫伉、阳石公主都与此案有牵连。卫伉常在背后向人说皇上寡恩薄义,对卫青身后的儿女十分苛刻,而且每年都削夺他的食邑,令曾经食邑万户的长平侯变成了一个连侯府的漏雨屋顶都无钱翻盖、过年时祭祖的酹金都拿不出来的穷光蛋。卫伉府中常年供养着几个神汉和巫女,只敬天地,不敬君父。

  江充说,与公孙敬声有私情的阳石公主对自己的父亲也怀恨在心。

  她因为自己的不幸婚姻和受过的责打,常常在背后抱怨父亲,言词极为放肆。公孙敬声在北军盗用的一千九百万钱,有一千万用于给阳石公主购买海上来的奇珍异宝。公孙敬声在甘泉宫驰道下埋设的血污偶人,是由阳石公主亲手缝制的,公孙敬声答应阳石公主,等皇上横死之后,他一定会迎娶阳石公主,白头偕老。

  皇上震怒,在朝堂上咆哮道:“不孝女,朕要杀了她!”

  当夜,阳石公主被掖庭令搜捕,与长平侯卫伉一起下了长安大狱。宫人禀报我说,夜色中,阳石公主穿着那身素白孝服上了车,她带着精铁的镣铐,向长乐宫方向抬了抬眼睛,轻声唤道:“孩儿走了,母亲!”

  我的心碎了。

  我跪在皇上面前,头发已经白得像山顶上的积雪,我皱缩的手指在颤抖,我痛楚得不能控制自己:“皇上,她是您的女儿啊……”

  “朕没有这样的女儿!”皇上仍然在咆哮,长满老人斑的脸涨得通红,几乎变形了,他一脚将椅子踢翻,“生下这样獍枭心肠的女儿,你不配做大汉皇后!”

  我匍匐在地下,浑身发颤:“废了我吧,但是不要杀我的女儿……”

  皇上又掀翻了一个宫女托着的茶盅,拔出腰间的长剑,宫人们全都害怕地向后退去,皇上吼道:“阳石公主活不成了!这种女儿,应当五马分尸!”

  我昏厥在地,又被宫人们救醒过来,喉间发出非人的声音:“皇上,念在我们夫妻四十八年的份上,皇上!你还记得吗,阳石公主小的时候,你抱着她对我说,这孩儿真美,笑容这样明媚,她的笑容里似乎永远都是春天……”

  我号啕着,声音渐渐嘶哑了,再也说不下去。

  “诸邑公主求见!”宫人们报道。

  “朕不见!”皇上大喊大叫,他用剑击在殿内的蟠龙漆金高柱上,火星四溅。

  “诸邑公主闯宫!”宫人们又大声说道,在重阁的纱帘后面,我忽然看见钩弋夫人的侧影,我看见她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微笑是如此洋洋自得,意味深长。

  诸邑公主冲了进来,和阳石公主一样,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面色沉静。

  “给朕滚出去!”皇上怒吼着,“朕不想看见你们这些混账透顶的女儿!”

  “父皇!”诸邑公主跪在地下,眼睛里没有一丝恐惧,“您要杀死您自己的孩子,没有人能劝阻你。”

  皇上像疯了一样冲过去,向她高高地举起了剑,又放了下来,一脚将诸邑公主踢倒在地。

  诸邑公主重新爬了起来,眼睛里涌出了晶莹发亮的泪水:“父皇,您老了,心志不能受自己控制。”

  “胡说!朕心里清醒得很!你们这些王八蛋,一个个都巴望朕死!你不要以为江充没查出你来,你就没有事了,朕知道你和卫伉那个杂种在一起,也天天抱怨朕没有答应你们的婚事,抱怨朕对长平侯薄情!”皇上连连冷笑,“谁想盼朕死,就给朕先死在前头!阳石这个孽种肯定活不成了,你不许为她求情!”

  “我不是要为阳石求情。”诸邑公主收敛了眼泪。

  “想为卫伉求情吗?”皇上狞笑着,“朕没有将他车裂而死,没将他用烈火烧死,就是看在他父亲还为朕打过几年江山的份上!卫伉必须死!”

  “我也不是要为卫伉求情。”

  “那你想干什么?”皇上咬着牙齿。

  “女儿想和卫伉死在一起。”诸邑沉声回答。

  “昏话!”我沿着深红的毡氆爬了过去,捂住她的嘴巴,“诸邑,你在发昏吗?卫伉谋反,不干你的事啊,诸邑!你千万别存着糊涂念头……”

  诸邑挣脱了我的手:“娘,女儿很清醒。今天,有些话我想面对面和父皇说个明白。”

  “你讲!”皇上横眉怒目地坐回到自己的金床上。

  “父皇过了六十岁以后,不再像从前那样勤政爱民,一方面穷兵黩武,大建宫室;另一方面又心怯外敌,屡次和亲、输币。父皇年纪越大疑心越重,总是猜忌大臣、诸侯、子弟,人心惶惶,天下骚乱。”诸邑仰起头来,无畏地说道。

  “诸邑,住口!”我厉声喝道。

  “让她讲下去!”皇上重重地拍在自己的金床扶手上。

  “父皇一辈子想遇神仙,最后一无所得,反而因服丹添了痰疾。父皇一辈子想征服四夷,最后老百姓贫困潦倒,家家都有战死异域、尸骨不得返乡的男儿。父皇一辈子想扩大疆界,在西域建立大汉郡县,最后几支戍边的大军都匹马未还,道路上累死病死的人更是不可胜数,老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父皇害怕大权旁落,害怕百姓不服王化,以杀立威,以刑狱治国,却不懂得人心所向才是真正的王道……父皇!”诸邑公主痛切地说道。我从前并不知道,沉默寡言的她竟然有这样高明的见解,“开朝的功臣名将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封赏,反而好几个被灭了九族,父皇任用的丞相没有一个得到善终。父皇,您本来是个雄才大略、胸纳百川的君王,现在却多疑、猜忌、刻薄寡恩、喜用酷吏、嗜血好杀……父皇啊!您尊崇儒术多年,难道忘记了孟子说过的话吗?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女儿一直希望您有一天会幡然醒悟,不再像今天众叛亲离,这样让妻子儿女不敢接近,做出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情……”

  “够了!”皇上气得浑身发抖,“既然你要和卫伉一同死,朕就成全你。黄门令!”

  “皇上!”我绝望地叫道。

  “闭嘴!”皇上粗鲁地骂道,“卫子夫,瞧你生的好女儿,一个要祭祀上天,祝诅朕早点死,一个竟敢当面侮辱寡人!好,诸邑,你果然有胆量,有气概,不愧是朕的女儿!朕要将你的头悬在长安城阙上,让天下人都看看,朕有这样的好女儿!”

  诸邑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我再次昏倒在地,耳边隐隐约约听见皇上厉声吩咐道:“叫掖庭令来,即刻收捕诸邑公主下狱!与阳石公主一起审讯!”

  在阴云密布的日子,竟也有一丝亮色。

  四月,我的曾孙降生,来到这个阴风习习的皇宫,他是太子据的孙儿,名叫刘询,因为他的外祖母姓史,人们称他史皇孙。

  成为曾祖母的我,强打起精神为他置办了酒筵,但出席的只有我、太子据、刘询母系的几个亲属,东宫中无限冷清。

  皇上甚至连份贺礼、连个封号都没有赏。

  太子据神情抑郁,他为两个姐姐向父亲求情,但皇上没有理睬他,反而冷笑道:“等你作了大汉天子的那一天,再逆朕的意思也不迟!”

  太子据只得噤若寒蝉。

  事实上,他现在也难以自保,江充将这起“巫蛊案”越查越大,现在满城风雨,有传言说,已经发现太子与此案牵连的证据。

  皇上虽然还没有明诏剥夺他的权力,但已经很少带他上朝听事了。

  “将皇曾孙抱给我看。”我强撑着自己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向皇孙的史夫人说道。

  询儿裹着淡紫色的锦被,皮肤雪白,像他的曾祖父一样,汗毛很重,五官鲜明,虽然还十分稚嫩,已经可以看出将来必定是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男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未来的大汉天子,然而,他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三岁的刘弗陵,他的叔公。

  我别无良策,准备将钩弋夫人和江充往来的信件送给皇上看。刘弗陵,他或许根本就不是皇上亲生的孩子,难道皇上准备将刘家的江山交给一个亡命徒的私生子吗?

  “奚君。”我吩咐着,“将那包东西带上,我要前往未央宫,叩见天子。”

  忠心的奚君答应着前去了,不一会儿,她从密室里大叫着跑了回来,惊惶失措地跪地在下,浑身发抖地说道:“皇后,那些书信不见了!”

  “什么!”我掷下了手中的名贵玉杯,眼睛充满了血丝,怒道,“在我的长乐宫内,也有奸细吗?”

  我几乎要发疯了,叫来新上任的大长秋,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宦官,咬牙切齿地说道:“给我将长乐宫所有的侍女和黄门都抓起来审讯,重重责打,往死里打,我倒要看看,是谁想断送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长乐宫上下,到处都是惨哭声。

  我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后,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残忍过。

  奚君不忍看那些被打得骨断肉开、满身鲜血的侍女,她将脸背了过去,偷偷落泪。

  “奚君,你不要同情她们。”我扶着雪白的发髻,叹道,“谁又来同情我呢?我的两个女儿将要被斩首了,我的侄儿已经死了,我的亲戚都被株连,我的家族已经不复存在,我的儿子将要失去皇位,至于我,我只有一颗破碎成粉末的心。”

  奚君更加悲伤地呜咽起来。

  “皇后,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饶了奴婢吧……”

  “打!用力打!问她将东西收到哪儿去了!”我不顾她的乞求,发狠说道。

  哭求声越来越小,最后变得细若游丝,轻不可闻。

  “她死了。”掌刑的黄门官探头看了一下,禀报道。

  “拖出去,埋在园子的树下。”我冷冷地吩咐。

  两天来,这是被打死的第三名侍女,自从钩弋夫人的私信被盗以后,长乐宫人人自危。死掉的这三个侍婢本来都很受我的宠爱。正因为她们是我的近身侍婢,才受到大长秋的审问和侍卫的刑讯。

  “又死了一个。”奚君含着眼泪蹲身下来,为那个正在盛年的侍女整好已经破碎的衣服,又从怀里取出小梳子来,轻轻为那侍女梳着鬓发。

  死去的侍女躺在地下,眼睛绝望地睁着,里面写满了不甘心。她是竟陵侯的次女,相貌秀美,十一岁时随着母亲入宫,我非常喜欢她的乖巧温顺,将她留在了宫中,今年她才十五岁。

  没有料到,这个相貌十分甜美的少女竟然死在了我的手中。就在半年前,我还笑着打趣说要将她正式许给太子据,做一名皇妃。

  侍卫们将她拖了出去。那条浅紫色印花的长裙一路与地上的深红毡氆摩擦着,发出“嗤嗤”的轻响,不久后就远离我的视线。

  我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再将在侧殿书房侍候的几个婢子抓来严审!快去!”

  侍卫们领命去了。

  站在我身后的奚君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下,仰起那张含泪的脸:“皇后,请您息怒,这些妹妹都是无辜的……皇后,您饶了她们吧……”

  “我饶了她们,谁来饶我?”我凄厉地笑道,“我的女儿也是花枝一样的女孩,也是我的心头肉,为什么没有人去宽恕她们?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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