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史记》精华(45)

　　所忠言[1]：“世家子弟富人或斗鸡走狗马[2]，弋猎博戏[3]，乱齐民[4]。”乃征诸犯令[5]，相引数千人[6]，命曰“株送徒[7]”。入财者得补郎，郎选衰矣[8]。

　　惩罚世家子弟富人中犯法的人，叫他们相互揭发牵连。向政府缴纳财物就可以当郎官，改变了郎官的选拔制度。

　　[1]所忠：人名，汉武帝宠臣。[2]世家子弟：世世代代做官袭爵的官宦之家的子弟。走狗马：打猎。走，跑，使（狗马）跑。[3]弋猎：射猎，即射鸟。弋，带有绳子的射鸟的箭。博戏：一种赌博游戏，与棋相仿。[4]乱齐民：扰乱平民。[5]征（chénɡ）：通“惩”，惩罚。诸犯令：指世家富人子弟中各个触犯法令的人。[6]相引：相互揭发牵连。[7]株送徒：从先捕获的犯人口供中招出的同案犯。株送，株连牵引。送，引。[8]郎选衰矣：郎官选拔制度衰败了。

　　是时山东被河菑[1]，及岁不登数年[2]，人或相食[3]，方一二千里。天子怜之，诏曰：“江南火耕水耨[4]，令饥民得流就食江淮间[5]，欲留[6]，〔留〕处[7]。”遣使冠盖相属于道[8]，护之，下巴蜀粟以振之[9]。

　　山东地区遭水灾，数年没有收成，人相食。迁移灾民到长江淮河地区，调运巴蜀地区的粮食救济灾民。

　　[1]山东：地区名，指崤山、函谷关以东地区。河：黄河。菑：同“灾”。[2]岁：年成，年景。不登：庄稼无收成。登，庄稼成熟。[3]或：有的。[4]火耕水耨（nòu）：一种原始的耕种方法。用火烧掉杂草，然后下水种稻。杂草长出来后，除去杂草，再往田里灌水。耨，除草。[5]流：迁移。就食江淮间：到长江淮河地区谋生。就食，外出谋生。[6]留：留下。[7]留处：留下居住。处，居住。[8]相属（zhǔ）：相连。属，连接。[9]下：发给。

　　其明年[1]，天子始巡郡国[2]。东度河，河东守不意行至[3]，不辨[4]，自杀。行西逾陇[5]，陇西守以行往卒[6]，天子从官不得食，陇西守自杀。于是上北出萧关[7]，从数万骑[8]，猎新秦中[9]，以勒边兵而归[10]。新秦中或千里无亭徼[11]，于是诛北地太守以下，而令民得畜牧边县，官假马母[12]，三岁而归[13]，及息什一[14]，以除告缗[15]，用充仞新秦中[16]。

　　汉武帝巡视郡国，河东、陇西太守因未办好供应而自杀。武帝巡视新秦中，下令百姓在边境地区从事畜牧业，由官府借给母马，并免除牧民的财产税。

　　[1]明年：元鼎四年（前113）。[2]巡：巡视，巡察。[3]河东守：河东郡的太守。不意：没有料到。行：巡视。[4]不辨（bàn）：没有备办迎接圣驾的事宜。辨，办理（这个意义后来写作“”，简化为“办”）。[5]逾：越过。陇：山名，在今甘肃、陕西交界处。[6]以：因。往卒（cù）：到得突然。往，到。卒，通“猝”，突然。[7]萧关：关名，故址在今宁夏固原东南，古时为关中通往塞北的交通要道。[8]从：随从。骑（jì）：骑兵。[9]猎：打猎。[10]勒：整饬，统帅。[11]亭徼（jiào）：边境上的防御工事。[12]假：借。马母：母马。[13]归：归还。[14]息什一：每十匹母马偿还十一匹，以一匹作利息。[15]以：以及，连词。除告缗：免除告缗令，即对在边境从事畜牧的人免收财产税。[16]充仞：充实。

　　既得宝鼎[1]，立后土、太一祠[2]，公卿议封禅事[3]，而天下郡国皆豫治道桥[4]，缮故宫，及当驰道县[5]，县治官储[6]，设供具[7]，而望以待幸[8]。

　　汉武帝打算举行封禅典礼，郡国及沿途各县都纷纷作接待的准备，等待天子驾临。

　　[1]得宝鼎：汉武帝元鼎四年（前113）在汾阴（今山西万荣西南）修建后土祠，挖土得鼎，献给武帝，因鼎特大，故尊为宝鼎。[2]后土：土神。太一：天神。[3]封禅：帝王到泰山祭天地的大典。[4]豫：预先。[5]驰道：专供皇帝驰行的道路。[6]官储：官府储备的物资。这里主要指膳食等物资。[7]供具；酒食用的器皿等物。[8]幸：皇帝亲临。

　　其明年[1]，南越反，西羌侵边为桀[2]。于是天子为山东不赡，赦天下，因南方楼船卒二十余万人击南越[3]，数万人发三河以西骑击西羌[4]，又数万人度河筑令居[5]。初置张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6]，斥塞卒六十万人戍田之[7]。中国缮道馈粮[8]，远者三千，近者千余里，皆仰给大农。边兵不足，乃发武库工官兵器以赡之[9]。车骑马乏绝，县官钱少，买马难得，乃著令[10]，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以上吏，以差出牝马天下亭[11]，亭有畜牸马[12]，岁课息[13]。

　　讨伐反叛的南越和侵边的西羌，建令居城，设张掖、酒泉郡。驻六十万军队在北方边境戍守兼种田。制定一项法令，令封君以下至三百石以上俸禄官吏按等级出母马给全国各亭，政府每年向亭征收一定数额的马作为利息。

　　[1]其明年：元鼎五年（前112）。[2]桀：凶暴。[3]因：利用。[4]三河：汉代称河东、河内、河南三郡为三河。[5]令居：县名，治今甘肃永登。[6]开：开设。田官：官署名，汉武帝始设，边境郡主管屯田垦殖的机构。[7]斥塞卒：戍守边塞的士卒。斥，巡察。[8]中国：国中。[9]武库工官：执金吾（掌管京师治安）属官有武库令，主管收藏兵器，下设工官，主管铸造兵器。[10]著令：制定法令。[11]差：等级。牝（pìn）马：母马。[12]牸（zì）马：母马。[13]岁课息：每年征收利息（以马作为利息）。

　　齐相卜式上书曰：“臣闻主忧臣辱。南越反，臣愿父子与齐习船者往死之[1]。”天子下诏曰：“卜式虽躬耕牧[2]，不以为利[3]，有余辄助县官之用[4]。今天下不幸有急[5]，而式奋愿父子死之[6]，虽未战，可谓义形于内[7]。赐爵关内侯[8]，金六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天下莫应[9]。列侯以百数[10]，皆莫求从军击羌、越。至酎[11]，少府省金[12]，而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余人[13]。乃拜式为御史大夫。

　　式既在位，见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14]，铁器苦恶[15]，贾贵[16]，或强令民卖买之。而船有算[17]，商者少，物贵，乃因孔仅言船算事[18]。上由是不悦卜式[19]。

　　记卜式得宠和失宠以及武帝惩罚列侯。卜式愿父子从军为讨伐南越而献身。武帝大加赏赐，将卜式的事迹向全国宣布，并重用卜式为御史大夫。后因卜式对盐铁官营和船收税持不同意见，武帝开始不满意卜式。列侯因不愿从军讨伐羌、越，武帝以助祭金不合格削去一百多位列侯的爵位。

　　[1]习船者：熟悉行船的人。[2]躬耕牧：亲自耕种放牧。[3]不以为利：不把耕牧作为自己的私利。[4]助：资助。用：费用。[5]急：紧急的事情，此指战争。[6]奋：振奋，振作。死之：为之献身。[7]义形于内：忠君报国的正义之情从内心里表现出来。[8]关内侯：旧二十级爵的第十九级，封侯爵，但无封邑。[9]莫应：没有人响应。[10]列侯：旧二十级爵的最高一级，有封邑，并有权征收封邑的租税。[11]酎（zhòu）：醇酒，正月作，八月成，用来祭祀宗庙。至酎，指到了用酎酒祭祀宗庙的时候。[12]省金：审察列侯所缴纳的助祭黄金。汉代皇帝酎祭时，列侯须贡金助祭，助金的多少以封地的户口计算，千口纳金四两，交掌管皇帝私人财物的少府审视。[13]坐酎金失侯：犯助祭金轻重或成色不合格罪而失掉列侯爵位。[14]不便：不以为便，不认为……合适。[15]苦恶：不好，粗劣。[16]贾（jià）：通“价”。[17]船有算：船有税，即船五丈以上交一百二十钱的税（一算）。[18]因：利用，通过。[19]由是：从此。悦：喜欢，满意。

　　汉连兵三岁[1]，诛羌[2]，灭南越。番禺以西至蜀南者置初郡十七[3]，且以其故俗治[4]，毋赋税。南阳、汉中以往郡[5]，各以地比给初郡吏卒奉食币物[6]，传车马被具[7]。而初郡时时小反，杀吏，汉发南方吏卒往诛之，间岁万余人[8]，费皆仰给大农。大农以均输调盐铁助赋[9]，故能赡之[10]。然兵所过县，为以訾给毋乏而已[11]，不敢言擅赋法矣[12]。

　　汉朝连续三年出兵，诛羌、灭越，新设置十七郡，并免除新郡的赋税。初置郡常有小规模的叛乱，皆予以平息。军费物资由大农和军队所过县供给。

　　[1]连兵：连续出兵。三岁：三年，指元鼎五年（前112）“赦天下，因南方楼船卒二十余万人击南越”，元鼎六年发卒十万击西羌，元封元年（前110）东越降汉。[2]诛：灭。[3]番（pān）禺：县名，治今广东广州。初郡：新设置的郡。十七：十七郡，包括元鼎六年平定南越后设置的南海（治今广东广州）、苍梧（治今广西梧州）、郁林（治今广西桂平西）、合浦（治今广西合浦东北）、交趾（治今越南河内西北）、九真（今越南北部清化、河静、义安一带）、日南（今越南广治省广治河与甘露河合流处）、珠崖（治今海南琼山东南）、儋耳（治今海南儋州西北）九郡，平定西南夷设置武都（治今甘肃西和西南）、牂柯（治今贵州贵阳附近，一说在贵州凯里西北）、越巂（xī）（治今四川西昌东南）、沈犁（治今四川汉源东北）、汶山（治今四川茂县北）五郡，以及犍为（治今贵州遵义西）、零陵（治今广西全州西南）、益州（治今云南晋宁东）三郡，共计十七郡。[4]且：暂且。故俗：原有习惯风俗。[5]以往：以南。[6]地比：地区附近。比，近。给：供给。奉：俸禄。币物：钱财。[7]传（zhuàn）车马：传车传马，古时供驿站使用的车马。被具：驾车乘马的器具。[8]间岁：隔一年。[9]以均输调盐铁助赋：由均输官协调各地盐铁的运销，所得赢利补助国家的赋税收入。[10]赡：供给，供应。[11]訾（zī）：通“资”，钱财。给：供给。毋乏：不缺乏。[12]不敢言擅赋法：不能说擅自定赋税办法（而拒不供给）。

　　其明年，元封元年，卜式贬秩为太子太傅[1]。而桑弘羊为治粟都尉[2]，领大农[3]，尽代仅筦天下盐铁[4]。弘羊以诸官各自巿[5]，相与争，物故腾跃，而天下赋输或不偿其僦费[6]，乃请置大农部丞数十人[8]，分部主郡国。各往往县置均输盐铁官[9]，令远方各以其物贵时商贾所转贩者为赋[10]，而相灌输[11]。置平准于京师[12]，都受天下委输[13]。召工官治车诸器[14]，皆仰给大农。大农之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16]，贵即卖之，贱则买之。如此，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则反本[17]，而万物不得腾踊[18]。故抑天下物[19]，名曰“平准”。天子以为然[20]，许之[21]。于是天子北至朔方，东到太山[22]，巡海上[23]，并北边以归[24]。所过赏赐[25]，用帛百余万匹，钱金以巨万计，皆取足大农。

　　弘羊又请令吏得入粟补官，及罪人赎罪。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以复终身[26]，不告缗[27]。他郡各输急处[28]，而诸农各致粟[29]，山东漕益岁六百万石[30]。一岁之中，太仓、甘泉仓满，边余谷[31]。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32]。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33]。于是弘羊赐爵左庶长[34]，黄金再百斤焉[35]。

　　汉武帝任命桑弘羊为治粟都尉，主管大司农的工作，代替孔仅管理全国的盐铁事务。桑弘羊实施了几项经济政策：一、平准、均输政策。在京师设平准令，在县设均输官，掌握全国货物，平衡物价。二、入粟补官政策。官吏向朝廷交纳粮食，可以升迁官职。三、入粟赎罪政策。即罪人向官府交纳粮食，可以免、减罪。四、入粟免役、免税政策。老百姓向甘泉仓交纳粮食，可以免除徭役和缗钱税。实行这些政策，使大司农费用、粮食充裕，桑弘羊也因此大受赏赐。

　　[1]贬秩：降职。[2]治粟都尉：官名，掌管大司农事。[3]领：主管，总管。[4]尽代仅：完全代替孔仅。筦：同“管”。[5]各自市：各自做买卖。[6]赋：田地税。输：运送。僦（jiù）费：运输费。僦，雇（车运送）。[8]大农部丞：官名，西汉武帝设置，属大农令，主管郡国的均输、盐铁。[9]往往：处处。[10]物贵：指货物价高。转贩：转运贩卖。为赋：作为交纳的（实物）赋税。[11]灌输：相互输送，如水之灌注，即流通。[12]平准：西汉政府的经济政策之一。在京师设立平准机构，置平准令一人，属大司农，掌管政府控制的物资。平准令通过各地的均输官，利用充足的货源，贱则买，贵则卖，以调节市场物价，起到平抑物价的作用。[13]都受天下委输：总受全国各地运至京师的货物。都，总。委，积聚，指各郡国积聚的货物。[14]工官：官署名，主管制造兵器、日用器物和手工艺品等。西汉工官隶属于少府，在部分郡县设置。车诸器：车和各种有关运输的器物。[16]笼：独揽。[17]牟：谋取。反本：回归农业。本，指农业。[18]腾踊：喻涨价。[19]抑天下物：抑制、控制全国物价。[20]以为然：认为对，认为正确。[21]许之：批准桑弘羊的平准均输主张。[22]太山：即今山东泰山。[23]巡海上：视察沿海。[24]并（bànɡ）：通“傍”，靠着，沿着。[25]所过：所经过的地方。[26]甘泉：甘泉仓。差：等级。复终身：免除终身的徭役。[27]不告缗：不受告缗法令的惩处，即可以不交纳财产税。[28]他郡各输急处：甘泉附近以外的郡交纳粮食的人把粮食运送到急需的地方。[29]诸农：指水衡、少府、太仆、大农设置的农官。致：获得，收获。[30]益：增加。岁：每年。[31]边余谷：边境地区有富余的粮食。[32]诸物均输帛五百万匹：各种货物通过均输官运销获利相当于帛五百万匹。帛，丝织品。[33]益赋：增加赋税。[34]左庶长：二十等爵位的第十级。[35]再百斤：又赏赐一百斤。

　　是岁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已[1]，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2]，贩物求利。亨弘羊[3]，天乃雨。”

　　卜式借皇上令百官求雨的机会欲加害桑弘羊。

　　[1]县官：指朝廷的官吏。食租衣税：意为衣食都依靠租税收入。[2]坐市：在集市上做买卖。列肆：开设商店。[3]亨（pēnɡ）：通“烹”，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