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棉花糖(1)
我去校医室继续挂点滴，这回用药量少了很多，所以两个小时就全部结束了。
中途，冷静来给我送饭，见陈贺坐在桌子旁写字，就上前问：“陈老师，这次心理选修课是打算开卷还是闭卷啊？”
我顿时支起耳朵，咀嚼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就等着陈贺怎么回答。
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虽说选修课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复习必修课是重中之重，不能被选修课占去太多精力和时间。况且这个陈贺的名声，我们也有所耳闻。高一级的学长学姐们都警告我们：“如果你们真的不幸选了他的课，那我只能说，别得罪他，否则他会用他凌厉的眼神从心理和现实中对你进行凌虐。”
据说他特立独行，是唯一一位会给不及格分数的选修课老师。又因为他在院里有人脉，所以院系领导也不会指摘他挂人太多。
也难怪冷静这么毒舌的女生，都会温声细语地和他说话。
只是，陈贺会乖乖告诉她吗？
“闭卷。”
这是陈贺的声音。
我使劲咀嚼，将一个饺子吞下肚，然后问：“老师，为什么会是闭卷啊？”
“你告诉我开卷考试有什么意义？带着课本考试，跟抄袭有什么两样？”他的眸光从眼镜后面折射出来，略微尖锐。
冷静回头向我摆了下手：“小歌你闭嘴。”然后回头谄媚地继续问：“那，会划重点吗？”
“不会。”
我听得要吐血，但是冷静继续用杀人的眼光来制止我，我只好沉默不语。她倒是沉得住气，继续问：“老师，给我们划个重点呗，这次我们有三门考试挨在一起，复习真的很紧张。”
“你们这些大学生，平时不努力，临时抱佛脚。”陈贺低头继续写字，“不过我给你划重点，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冷静立正站好：“陈老师，我发誓不告诉别人！”
“哦？我不太相信哎。”
“从前有个人守不住秘密，后来他死了。那个人绝不可能是我。”
我一个忍不住，口中的饺子喷了一地。冷静莫名其妙地看我：“鸽子，你笑什么，没事吧？”
陈贺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淡地说：“第三章、第四章是考试重点，其他几章仅出选择题。”
冷静跟挖到宝藏一样，激动得连连道谢。回了宿舍，提及这一段，我笑得直不起腰来。
陈贺和冷静，还真的是一类人呢，连说个故事都是一个调调。
下午没课，我一个人坐在宿舍里温书。突然手机响了，我一看，是慕南乔的号码。
自从告诉他手机号码，他还是第一次打给我。我瞪了那个号码足足十秒，终于忍不住吐槽自己，这么紧张是闹哪样啊？
“喂，慕南乔？”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定。
“小歌，现在你在宿舍里吗？”他在手机那端问。
“在。”
“那就行。”他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呆住，是手机没电了，还是没话找话？
五分钟后，我就明白了慕南乔的意图。
当一个女生将一只狗包放在我面前，拉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只狐狸狗的时候，我心里充塞了甜蜜幸福的味道。慕南乔竟然因为我的一句话，去买了一只狐狸狗。
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我很快接听，只听他在那边问：“喜欢吗？”
“喜欢。”我一边揉弄着狐狸狗的毛发，一边说，“它叫什么名字？”
“你看着取吧。”
“我想叫它圆圆。”
他哑然失笑，语气宠溺无限：“团团和圆圆？没想到，你政治觉悟还挺高的。期末考试就要来了，不要光顾着逗狗，也要复习。”
我满口答应，却丢下书本逗起狗来。圆圆周身雪白，身上还带有一丝香味，看来是刚刚洗过澡。一双眼睛如同黑琉璃一般，越看让人越爱。
一时恶作剧兴起，我给慕南乔发了一条短信：“圆圆长得真像你，你做它爸爸可好？”
没想到他回：“反正你是它妈妈，我很乐意。”
当这句话映入视线时，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没有流鼻血，还好，还好。
可是……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我将圆圆拴在床铺的梯子旁，然后强迫自己温习功课。可是慕南乔的那句话在脑海中晃晃悠悠，搅得我无法集中精力。
这个家伙，看似纯良无害，其实却有只字乱心的功力。我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干脆又去逗了一阵圆圆。
砰的一声，宿舍门被推开。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双双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冲我大喊：“江——歌——燕，你红了，你红了！”
我去看镜子，脸颊上不正常的绯红已经消退下去，不红啊。
“我是说，你出名了！”她走进来抱着我说，接着眼光一低看到圆圆，“哪里来的狗？好可爱！”
“哦，慕南乔送的。”
双双眼神怪异地看着我：“原来他连定情物都送了？鸽子，你太不够意思了，我们宿舍都是最后的知情人。”
“你在说什么？”我一头雾水。
双双将自己桌上的电脑打开，捋了胸口好一阵子，才平息下来。她登录了我们学校的BBS，指着一个帖子：“你看！”
那帖子十分标题党——B大男神频现我校！
再往下拉，我看到另外一个帖子：我校女生威武，成功将B大男神收入囊中。
我默默地看了双双半天，然后问：“B大男神是谁？”
“慕南乔啊。”她眼神中充满鄙视。
我一把将她拎起来，然后坐在椅子上点开那两个帖子，越看越触目惊心。那帖子的内容配了大量的图片，竟然是慕南乔背着我蹚水的照片！
虽然那摄影技术十分业余，但基本上遵循了360度无死角的原则，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各种角度，尽最大能耐将慕南乔伞下的脸拍了个清清楚楚。
我作为唯一的配角，自然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其实如果不是这个帖子，我原来都不知道慕南乔这么优秀：国家奖学金获得者，学生会主席，B大的风云人物……
第二个帖子，则拍了慕南乔送我去宿舍楼的过程，发帖的ID是同一个，极光乱舞。
“你看这里，水印上是B大，说明第一个帖子的内容就是从B大的论坛搬过来的，当时这个帖子点击率还不错，但是远远没有我们学校论坛这么夸张。”双双指着电脑屏幕，“第二个帖子的照片就发生在这两天，注意，没有水印！估计发帖人是我们学校的，而且是一个经常去逛B大论坛的人！要知道，B大论坛因为服务器的原因，现在不开放注册，所以要想弄到B大的邀请码可不容易。这个发帖的人，一定是慕南乔的骨灰级粉丝！鸽子，这两个帖子加起来的点击率已经超过五十万，你现在成了全校的风云人物啊！”
我问：“我能进B大论坛吗？”
“能，我有账号。”
我默默地看着双双五秒钟：“你不是说，B大的邀请码很难搞到吗？我都要以为，你就是发帖的极光乱舞。”
双双顿时怒了，一掌拍在我肩上：“鸽子，你竟然会这么怀疑我！这个账号是队长帮我搞到的。”
“你原谅他了？”
“说重点！”双双终于咆哮了，“我今天无意中上手机刷论坛，看到这么劲爆的消息，自习都不上了就回来给你通风报信，你居然还没事人一样。”
“可是……”我挠挠头，“这种八卦新闻过一段时间，自然会冷下来的啊！我无论做什么都不妥当吧。”
双双白了我一眼：“你真是太单纯了。”她将鼠标挪动到搜索栏，然后输入了一个关键词：男神。
接着便出现了一连串的帖子，其中一个帖子让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以为攀上了男神，自己就能成为女神了？818“女神”不为人知的底细！（据说标题越长就容易有人点）
发帖人不是极光乱舞，而是另外一个杂乱的英文ID。点进帖子，里面的内容大概是：慕南乔的父亲是我这所大学里新聘用的教授，我从入学的那一天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保研，也曾经和朋友炫耀过这件事之类的……
慕教授三个字，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曾经在睡梦中，用尽我所知道的所有恶毒的字眼，来诅咒这个人。
我不想再看，点了红叉叉，将鼠标往桌子上一摔。双双立刻心疼了：“你轻点！别生气了，好在这帖子还没多少点击量。我已经拜托队长帮忙将这个帖子删了，你现在是在管理版块里看到这个帖子的。”
我一把抱住双双：“双双你救救我，把这两个八卦帖子也压了吧！”
双双敲了敲我的脑门：“你发烧烧糊涂了吗？拜托你看看发帖时间啊喂！那个8你的新帖倒还好说，这两个红帖已经飙高几天了，现在贸然压帖只会引来注意。”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我抓住双双的肩膀使劲摇晃：“那你告诉我，怎——么——办？”
“我可以拜托队长去找那个‘斑竹’查IP地址，找到那个人，让他不要再散播谣言。”双双说。
“那你不早说！”我抚摸着胸口，这才稍稍放心，“双双你真是我的救世主。”
她白了我一眼，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我递过去的一块蛋糕。
可是我明显小看八卦的力量，也明显低估了慕南乔的男神魅力。
走在校园里，我总能感觉身边围绕着几道视线，总是能在不经意间瞥见几个饱含探究意味的眼神。就连陈贺为我复查完病情之后，都不忘记问一句：“听说你现在很红？”
本想低调点，但我真的忍不住了：“老师，怎么连你也知道？”
他呵呵笑起来：“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下班没事也喜欢逛逛BBS。对了，B大男神就是那个送你回宿舍的男生吧？”
我哭笑不得：“老师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他显然不打算放过我，递给我一张名片：“以后如果有任何恋爱心理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我将名片放到书包里，垂头丧气地回了宿舍。刚推开门，一股清新水汽就迎面扑来，原来地板已经被陆岳薇她们拖得光洁如新。
自从圆圆来到宿舍，女生们突然多了一个娱乐节目，那就是逗狗。三个舍友全然无视我这个正牌主人，争着给圆圆喂食，洗澡，玩耍。
“鸽子，刚才系里刚下的通知，这边要突击检查卫生，圆圆怎么办？”陆岳薇急得团团转，“现在趁着中午没人，要赶紧将圆圆送出去。”
我吃惊：“卫生检查？”
大学宿舍严禁用大功率电器，严禁喂养宠物。如果被检查出了圆圆，岂不是要全系通报了。
我马上拿起手机：“我给慕南乔打电话，马上让他把圆圆接走。”
双双说：“快打快打，过几天再送回来。”
然而刚拨了几个数字，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在吧？查卫生。”
我们几个目瞪口呆，圆圆蹲坐在地上，仿佛也感受到了紧张气氛，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我们。
“快把它藏起来！”冷静急了，抱起圆圆就溜到了阳台上。陆岳薇深呼吸一口气，打开了门对来人说：“你们好，我是室长。”
“查卫生了。”站在门口的女生居然是唐宁。我一拍脑门，才想起来唐宁是学生会的，这查卫生肯定是少不了她。
上次的事情弄得我们很不愉快，走在路上碰到也没有搭理过对方。不过唐宁这次态度还算平和，上下看了看我们的床铺：“嗯，还算不错，我要看看阳台。”
她眼神里有一丝挑剔。
我忙上前拖延时间：“唐宁学姐，那个，给我们打多少分呢？有没有隔壁的高？”
唐宁还算和颜悦色，一边填表格一边说：“我们是很公平的，你们这次比不过别人也不要气馁，还有好几次检查卫生的机会呢。”
双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了，我们要去阳台看看。”唐宁径直向阳台走去。冷静装作看风景，回头向她打招呼：“学姐，你看我们的宿舍多干净啊。”
“继续保持。”唐宁一边认可地点头，一边指着地上的那个塑料盆：“你们怎么把盆倒扣在地上？”
我顿时明白了什么，几步上前解释：“这个……我们平时要在这盆底上晒鞋子的。”说完我将我的运动鞋放在盆底上。
唐宁半信半疑：“是吗？”
“是真的！”我们四人异口同声地说。唐宁显然被这个阵势震惊到了：“好吧，算你们及格。”
蒙混过关了！
我心头涌上一阵窃喜，暗地里和双双、冷静还有陆岳薇做了一个“V”字手势。然而高兴劲还没过去，就听到唐宁尖叫了一声。
我暗叫不好，扭头一看，原来那塑料盆带着我的鞋子，竟然在地上来回移动。唐宁吓得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有鬼，有鬼！”
冷静一把掀开塑料盆，圆圆从里面跑了出来，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她向唐宁喊：“学姐，你误会了，没有鬼！”
可是已经晚了，唐宁一头栽在地上，手里的文件散了一地。她回头看见圆圆，气得指着我喊：“江歌燕，你居然敢在宿舍里养狗！你等着！”
闯祸了。
宿舍门被“咣当”一声关上之后，我们四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双双声音都发抖了，“要不我去找找队长？”
“别提那个骗子！双双，你提都不要提，我们宿舍还没有到要你牺牲色相的地步。”冷静显然还不知道双双已经和队长和好的事情，十分霸气地一挥手，“养狗怎么了？第一不伤人，第二我们伺候得很卫生，第三还能丰富生活。”
陆岳薇坐在那里生闷气，抢白说：“你们还是别嚷嚷了，这事通报到系里，是要取消奖学金的。”
“反正我不是学霸，我不在乎。”冷静心直口快。
“你什么意思？我是很在乎这件事，但我在乎的是我们集体的荣誉！”
“得了吧，你不就是在为出国考研做准备吗？圆圆刚到宿舍的时候，你没逗过它？现在倒好，我们商量都不能商量了。”
宿舍里气氛一直很融洽，直到这时才出现了分歧。我心里难过极了，上前一步说：“你们别吵了。始作俑者是我，那这个责任最应该由我来承担。我马上就去系里主动认错，说不定还能挽回一些。”
宿舍里静悄悄的。
我忍住眼泪，说：“我走了，马上回来。”拉门把手的时候，冷静喊了一声：“鸽子。”陆岳薇打断她的话：“让她去，她的狗，当然要由她来认了！”
我的心凉透了。
真的没有想到，一向有大姐风范的陆岳薇会在触及奖学金问题上，立即变了一个人。也许奖学金对她来说，真的是顶级重要的吧。
推开门，我下了楼。楼道里很冷，但是我的心更冷。
熟悉的手机铃声在口袋里响起。我愣了愣，才拿出手机接听：“喂？”
慕南乔在那边急问：“小歌，刚才双双给我发短信，说圆圆被查到了？”
我鼻子一酸，那哭腔怎么都压抑不住：“嗯。”
“都怪我，我马上给我爸爸打电话，让他处理这件事。”
“别！”我反射性地大喊，“不要给他打电话！”
“你怎么了？”
我死死地握住手机，往事一幕幕地从眼前闪过。终于，恨意还是占据了整颗心。我说：“慕南乔，你如果给他打电话，我就从此消失。”
谁都可以同情、怜悯、帮助我，唯独慕南乔的爸爸不行。
说完这句话，我关机，然后一鼓作气走到了系主任办公室。唐宁果然已经在那里了，漂亮的脸蛋上挂着泪珠，可能还没来得及汇报，因为老师看我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们到底怎么了？”系主任敲了敲桌子，“唐宁，你先说。”
唐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系主任严肃地看着我：“你就是中文系的大一生？”
我承认，然后说：“老师，真的很抱歉，因为我一时任性，违反了宿舍纪律。”
系主任将我批评教育了一顿，话锋一转：“你回去吧，写一份检查交过来就可以了。记住，下不为例。”
“老师！”唐宁睁大眼睛，“如果没有这次检查卫生，江歌燕根本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写一份检查就算了？”
“她才是大一生，现在就处罚严厉的话，万一挫败她以后的学习积极性怎么办？”
“学习？人家巴结上了慕教授的公子，将来保研不成问题，前途可好得很呢！”
“唐宁！注意影响！”系主任呵斥，但是看我的眼神的确变了。
我心头一震，失声说：“我没有！”
系主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江歌燕，你回去吧。”
“我没有巴结慕教授和慕南乔！”
“我知道，唐宁乱说的。你回去吧，把狗处理一下就行了。”
我没想到处罚竟然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掀过去了，向系主任鞠了一躬。直起腰时，我看到唐宁怨恨地盯着我。
走出系办公室，我才恍觉手心里都是冷汗。唐宁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锥子，狠狠钉在我的心上。
一抬头，我才看到顾念站在楼梯口处，两手插在口袋里，显然在等人。
我眼看避不开，只好上前打招呼：“学长。”
他面无表情，问：“挨批评了吗？我刚好从办公室路过，不过我和唐宁经常在一起忙协会的事情，低头不见抬头见。你懂的，我不好进去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