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城市以目

     
     
     
     　　和煦的熹光投射于高耸入云的巴洛克风格的教堂尖顶之上，广场像一个硕大无朋的日晷般周而复始地流转着时光的印记。早出觅食的鸽子折落的翎羽铺展凌乱的一地，在它们无数次惊惶地起飞与栖息间，随风翩跹，优雅而怡淡。
     
     　　阿尔及利亚的少年就是从这些静谧而安详的影光班驳中优游走出来的，他怀抱着鲜艳欲滴的玫瑰，一路走来，在他的周围盘桓着无与伦比的甜腥气息，馨逸地播撒馥郁悠远的芬芳。
     
     　　少年怀抱着玫瑰在广场上漫溯，他静默地寻找着今天第一个主顾，来摘撷这些林立的插于他单薄身体的无比美好的玫瑰。
     
     　　清晨，晨岚弥漫，湖绿的雾气氤氲恍若一个巨人的酣睡中起伏的鼻息。整个广场浸泡于一种混沌暧昧之中，少年茫然四顾，玫瑰意气风发地昭彰着他们浓烈的色彩。少年金发碧眼，身形羸弱，虽算不上容颜旖旎，却也是有棱有角，郁灰色的瞳孔中趵突着炯炯的目光和玫瑰骄傲的色彩辉映如灿烂的晨曦，亦有如他手中繁茂的朵朵清新的玫瑰，美得咄咄逼人。青灰色的麻制开襟短衫，米黄的粗布裤子，像一件浑然一体的宽阔的斗篷，耷垂在他形销骨立的身上，少了雄浑与刚劲，却平添了几分落拓与颓丧的硬朗，犹如一只天性不羁的小兽囿于狭仄的囹圄般哀怨凄楚。
     
     　　天光渐晓，整个城市在朦胧中睁开了惺忪的睡眼，阵阵肃穆而神圣的唱诗声，伴随着悠扬婉转的管风琴，从中央教堂那些栩栩如生的神的府邸中漫溢而出，飘忽而绵密，如涟漪般在空气中荡漾开，穿透风的罅隙，声音清澈如流淌的水。人们都屏息敛声地静默，陆续从城市每个散落的角落中蜂拥至广场麇集于此，目光摇曳，交错凛然，窃窃私语的声音鼎沸，让人躁动不安。
     
     　　他们为不朽的信仰而来，他们为醇厚的咖啡而来，他们为匆忙而来。
     
     　　大主教正在恢弘空旷的教堂中孤零零地准备着弥撒礼拜。精美的木雕镂空大门，讳莫如深，缄口不语。每个人也都以这种状态散落于广场的四周的阴翳之中，在其间悄然做声。少年站立于广阔的广场中央，怅然若失地凝视着角落，有着一个滑稽的小丑般五彩斑斓的悲哀。玫瑰漂浮于正午倾泻琉璃色阳光之中，少年亦被携带着悬浮着，光彩照人。他们是惟一的色彩，他们是惟一的人，在圣经单调而严肃的红与黑中突显。
     
     　　清朗的少年是在中央教堂钝重的大门訇然打开时被撞倒的，嗒嗒的马车声在有条不紊的朝圣者杂沓的脚步中渐渐湮灭无闻，他和他的玫瑰都在哭泣，在风和日丽的天气，在暴风骤雨的天气。
     
     　　饱满而葳蕤的玫瑰从少年纤细而白皙的手中滑落，他的手掌中镌刻下嫣红的痕迹。污水包裹，蹂躏着纯洁而清净的玫瑰。少年沉默，一言不发，倾躺于他娇艳的玫瑰身旁，是一座倾杞的城池。
     
     　　撞倒他的马车中安然稳坐的是谁无从可知。他只是看到光华而明亮的青石板的广场上凋残着一地的玫瑰花瓣和一枚铜币，在清澈的积水中若隐若现。
     
     　　这就是一个荒芜的小城镇，犹如一个缤纷的梦魇，阙如了幸福和完满，仅存了速度。
     
     　　有人时光倥偬，有人生性倦惰，善良与纯真的懵懂和稚嫩，在虚浮与禁忌中慢慢沉滞，永远地遗留在阿尔及利亚少年的手掌之中。
     
     　　无论何时，我们都要焦急地遗忘，关于曾经过往，以至苍凉未来。
     
     　　We must hurry to the fairy land in reality.
     
     　　又及：
     
     　　我在结束此文的时候忽然想起一句十分贴切此文的诗句，因而附于文下。来自一个与阿尔及利亚少年一样拥有纯真无邪的明朗脸庞的魂魄，我的海子。
     
     　　“我的孤独，如天堂中的马匹。”
     
     　　作者简介
     
     　　刘曦，八十后新生写手。荣获第七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自我沉溺，语言扑朔迷离，构思奇妙魔幻。沉醉于苏童的小说中，对阴郁和他惊人的对时光的重塑能力艳羡不已，念念不忘。生性孤独，如水仙花般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