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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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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泽待人公平而慷慨,她的能力在于,让身边每个人觉得自己被喜欢、被需要,即使是一种假象。
     
       时隔多年再回想起来,似乎已经释怀了。
     
       夕夜微笑着点点头,对辅导员说:“你说得对。我缺乏与人交往的那种才能。”
     
       有点想念颜泽,暑假就心想事成地遇见了她。巧的是两人被分在同一家电视台实习,不巧的是实习期正好错开。夕夜最后一天实习,颜泽过来报到。
     
       在办公室走廊的转弯处相遇,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擦肩而过,夕夜走远后正稍微觉得有点怅然若失,颜泽就一路连名带姓地喊着她追过来。
     
       “难得见一面,平时也不怎么联系得上你,不如下班后一块儿吃晚饭吧。该不会你另有安排?”
     
       夕夜摆过手:“没有没有。你在财经频道?”
     
       “嗯。”
     
       “那我待会儿过去找你,顺便带你去办通行证,那地方蛮难找的,我第一天都绕晕了。”
     
       “太好了!夕夜你……”欲欢呼雀跃,却突然打住,恢复成生疏的致谢辞,“谢谢你,那我等你。”
     
       夕夜转身之后才回想起颜泽原本快脱口而出的是什么。
     
       晚饭吃的是法国菜,夕夜不太进出这种高档餐厅,点菜的事全权交给颜泽。
     
       女生利落地点单,给夕夜要一模一样的菜式,然后打发走了侍者。不痛不痒地相互问着近况,有点像太极里的推手,直到提起贺新凉。
     
       “听季霄说,你和新凉在交往?”
     
       “是。前阵子他因为母亲过世回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夕夜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却还是接不上话头。沉默持续良久。
     
       颜泽的鼻子里嘲笑般地哼了一声,尽管轻,却像投进湖水的石子,引一片涟漪微妙地扩散。
     
       夕夜眨眨眼睛,不明白她什么意思。这种无辜的眼神仿佛激怒了颜泽。
     
       “让你失望了吧?你想和新凉交往,你爱新凉。我没猜错吧?”这次是肆无忌惮地展露了笑容,“他跟我说了你在告别式上大哭的事,他说他有点莫名其妙。你知道我怎么想么?你的手段太烂俗了,想用‘同病相怜’这招引起他的注意。顾夕夜,你弄错了,你和新凉根本不是同病相怜。你妈妈是个遭了报应早早病死的小三,你是个曾经勾引养父的私生女。新凉他妈妈不是病死,而恰恰是因为他爸出轨才自杀的。你以为新凉还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性爱上你么?”
     
       夕夜发不出声音,肩膀也没有颤抖,却在静静地流泪,任由对方滔滔不绝地口出利刃。可是泪水本身不平静,滴滴灼人,止也止不住。
     
       她拎起包,一句话没有回嘴,径直离开。
     
       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话到这份上,颜泽是想夕夜跟她吵起来、闹翻脸、决裂了才好,满肚子措词落了空,变成满肚子莫名其妙的委屈懊恼,转脸去看夕夜的背影,腰杆还那么挺,步履也不见乱,廉价衣服流露的穷酸被门口的灯光朦胧掉了,反倒是餐厅里原有的奢华瞬间被衬得很萧条。
     
       夕夜在门口停顿一秒,往回望一眼,不知道先前颜泽在看她此刻已经把头转开,只见她颇为孤单地端坐着,侍者把她的餐盘放在她面前,把夕夜的餐盘放在她对面。这局面大概让她终于有点想起自己的尴尬,她略显多余地朝侍者笑了笑,然后拿起刀叉专心处理食物,故作没心没肺的神态,可身影怎么看都是很受伤的姿态。
     
       --颜泽,你真不记得我是谁了么?
     
       --大家都说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呐,夕夜,我们好在哪里?
     
       我们好在,你为了防止父母偷看把日记藏在我柜子里,而我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只告诉过你。快乐、悲伤、烦恼、委屈、激动、沮丧……全都一同分享。
     
       我们好在,伤害对方之后会责备自己很久很久,我了解你是善良的、矛盾的、反复无常的,就像你了解我一样。彼此深知什么是对方的杀手锏和致命伤。
     
       我们好在,我们的关系时而骇人时而动人,我们的故事被所有人误读曲解--
     
       五年前,你掉下窗台不是我的错,但你和新凉分开却是我的错。为了从不把任何人放进未来规划也不被任何人放进未来规划的我,你做了那个选择。
     
       两个人最激烈的那次争吵中,夕夜对颜泽拔高了音调:“颜泽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新凉在你眼里只不过是季霄的替代品,而在我眼里是不可替代的人。你家境好、父母健在、朋友多、人缘好,你什么都有了,却连那么一丁点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幸福都不肯放手,不愿让给我!”言情腔浓得一如既往,吼完还扇了她一巴掌,自己发了一身猛汗,气出得很尽兴,根本没奢求她能听进去照做。
     
       颜泽还是有点脑的,没有把新凉当做个物件让来让去,但她放手了。
     
       刚上高二时学校有AFS海外交流计划,新凉报了名,出国学习一年。
     
       颜泽父亲是外交官,英语是她唯一稳定在班级前十名的科目,没什么理由不报名。当时只是无理取闹说因为西餐不好吃所以不想去,在家被她妈骂了两天。
     
       其实是因为夕夜。
     
       家里不可能替夕夜出这笔交流费用,虽然平日总是用夕夜的优秀来激励颜泽,但父母追根究底不会希望这个外来的假女儿比亲生女儿更优秀。如果颜泽出了国,夕夜留在国内,变数就太多了,失去了主要的激励作用,会不会被送去别的领养家庭都未可知。
     
       两人对外统一口径:“颜泽妈妈不让颜泽出国,夕夜不太想出去。”而真相,正好相反。但夕夜在和颜泽的对话中没出现过感激。夕夜会接受这样的共谋是因为觉得新凉对颜泽来说没那么重要,所以她也就没觉得自己对颜泽而言是多么重要。
     
       时间倒流回高一那年的圣诞节,夕夜深吸一口气,清秀的下颌配合着嘴角挑起的模样改变了形状,画出一个温暖的微笑,看向颜泽的眼睛:“我喜欢新凉。”
     
       “欸……啊……啊?”颜泽半张着嘴瞬间石化。
     
       夕阳下的平安夜,霓虹灯光逐渐在身边顺次亮起,越来越扩散开的光明却也没有改变冬日的寒冷本质。大风在人群中穿梭。
     
       一阵风过,颜泽手中的棉花糖整团被吹得脱离了竹签,不偏不倚地罩在了她的脸上。
     
       “唔--”
     
       石化掉的女生这才回过神,慌张地处理自己黏腻的遭遇。夕夜放下塑料袋跟上两步过来帮忙,一边狂笑一边数落着:“你脑神经落在家里了吧?”
     
       棉花糖的香甜气息如此浓厚,一直持续到回了寝室冲了澡换了衣,依旧挥散不去。
     
       为什么那样显而易见的讯号当时没发现?
     
       保研面试那天,很多人抽到难题都去换,夕夜两手一直捏着试题纸攥在A字裙后面,倚在走廊里往门口慢慢挪,拉不下面子去和抽题人套近乎。
     
       抽题人当然也顾不上关心她有多少情绪和意图,他只享受自己做好人的态度,他和面试者其实都是心照不宣的,抽到怎样的题无所谓,回答成怎样也无所谓,这面试是假的,真正的面试三年前就已开始。
     
       这三年里你得讨得领导们和导师们的欢心,阿谀奉承,或者踏实肯干,三年后你要么有张无赖的脸要么有张实在的脸。清高的秀美的脸最帮不上忙。默默无闻闭门造车,三年后的今天你就知道它不合辙了。
     
       面试题本身是好回答的,但夕夜觉得面试很不理想,教授们看她的眼神好像从没见过她,问题也总是重复。
     
       “你叫什么?”
     
       “顾夕夜。”
     
       “顾什么?”
     
       “夕夜。夕阳的夕,夜晚的夜。”
     
       晚上回寝室后,夕夜呆呆地坐着,假装在听歌。室友进出时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眼神,这一点也不能让夕夜恼,最让她恼的是她自己。
     
       她不是第一次输,是一直都在输。将来该怎么办呢?
     
       到了周五晚上,学院开了毕业去向面谈会。
     
       起初,学生们一个个被叫进会议室去告诉政工老师自己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后来变成十个十个被叫进去,很郑重的事变成了一件很不耐烦的事。夕夜属于被十个十个叫进去的其中之一,落坐时看见老师把疲惫和烦躁都写在脸上了,虽然她还是努力在摆出亲切的阵势。
     
       前几个人在说时,夕夜的手就在桌下冒冷汗。等轮到她说时,其他人都很惊异她们所熟悉的孤傲气质竟不见了,说着话的这位怯懦得像是拼命招引人家去咬它的鱼饵,看不懂她眉目为什么这么模糊,声音为什么这么含混。
     
       夕夜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被多问了一个问题。在回答“找工作”之后,立刻被追问:“找到有意向的单位了?”看老师貌似关心的神情,却好像不相信自己能找到工作似的。
     
       可这问题确实又给了女生一闷棍。是呢,还没有真正开始找工作,本应该早就开始的。
     
       政工老师最后说愿意帮夕夜介绍工作,可以考虑考虑想不想去。夕夜其实很清楚,她也不是真正关心自己,而是关心院里的就业率,出现一个失业的学生都会让数据不那么完美,她要的也不是所有的学生都真正找到工作,只是三方协议中就业单位的那个公章,至于那单位是大是小是好是坏存不存在,实在不足为道。
     
       夕夜坐在那儿呆滞地听别的学生说去向,心里却揣测着大家的居心,越来越焦虑急躁,绝望在身体里滚来滚去,碾疼了每一根神经。
     
       从会议室回寝室,没有人与自己同行。步履有点颠簸,神思有些恍惚。
     
       走出几步,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在叫自己,夕夜犹豫着回过头,耳畔仿佛突然响起了那首圆舞曲,如同当年一样。
     
       16岁那年元旦,学校的通宵游园祭活动中,颜泽要去招呼同部门的朋友,留夕夜一人在楼梯口离开了。
     
       女生独自玩了几个摊位,从一点也不吓人的鬼屋出来后,感到索然寡味,无聊地沿着走廊东张西望,消磨全校联欢晚会开场前的时光,逛着逛着,看见走廊转了弯的另一侧有两个同班的女生。
     
       她们和颜泽关系还不错,自己又是颜泽的死党,那么朋友的朋友,也算是朋友吧。夕夜想上前去和她们打招呼,然后顺势一起下楼去看演出。
     
       无奈走廊上挤满了人,交通不畅,那两个女生又已开始从另一边的楼梯下去,夕夜有点着急,想开口叫住她们,对着空气作势半晌却还是放弃,心想着只要快些赶过去就好。
     
       一个叫肖晴,一个叫翟静流,清清楚楚记得她们的名字。
     
       甚至五年后的今日,依然记得。
     
       为什么当时就是不敢开口。可能性有多大?她们听不见或听见了却笑一笑径自离开不与自己同行,留下自己尴尬地站在同样听见叫喊的围观人中间。
     
       总之,如果能无声无息追到近前再小声邀伴就好。为了追上她们,奋力拨开人群,甚至因为动作太无所顾忌,途中被路人甲乙丙丁咒骂。到达两个女生刚才所在的位置时,还隐约能看见她们在下一层楼。于是又跌跌撞撞地追下去。
     
       等到终于下到一层,视野变得开阔,那两个女生却早已混入人群。
     
       夕夜一边喘息一边原地转着圈环顾四周,一些人穿着校服,大部分人穿着花花绿绿的便装,三百六十度又三百六十度,其中没有一张她熟悉的脸。
     
       全校学生两千多人,认识的五十多人,能真正算是朋友的两人。
     
       真正的孤独是在拥挤嘈杂的人群中感到孤独。
     
       仿佛跌入万丈深渊的瞬间,是谁在身后轻声叫自己的名字,邀请自己一起去晚会现场?
     
       那瞬间所有的细节都被铭刻在大脑皮层深处,冬青树根部的绿色照明灯,闪着金色星光的线香花火,五颜六色的荧光棒,高年级的女生经过身边留下的花香,烧烤摊飘来的章鱼小丸子的气味,以及--
     
       晚会开场前循环播放的圆舞曲。
     
       不知道它的名字,却清晰地记得它曾驱散过孤独。
     
       多少年过去都依然能在它重新响起时停下脚步,多少年过去都依然能哼唱那段旋律。只因为它是那个瞬间的背景音。
     
       夕夜回过头,在走动的人群中看见了静止的季霄,淡淡的月光下离自己两步之遥,与五年前一模一样。
     
       男生没什么过剩的表情,右肩背着包,左手卷着两本书。
     
       “刚下课吗?”
     
       “下课后又继续在教室自习了一会儿,你怎么也这么晚?”男生示意要帮她拎包,“周末还活动在教学楼这一带的人都看起来很凄凉。”
     
       “我们系开毕业去向面谈会。”
     
       “我说呢!怎么风间没陪着你?”
     
       “……别提他了。”夕夜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是打算保研出国还是直接工作?”
     
       “应该是直接工作吧。”
     
       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夕夜反而有点失落:“是啊,你们专业是不愁的。”
     
       “说得你好像是核物理专业似的。”
     
       “核物理专业反倒好分配了!哪像我们这么劳心费神……”迟疑了一下,又做好再度失落的准备问,“已经联系好了接收单位吗?”
     
       “还没有。”朝夕夜爽朗地笑了一笑,“不着急啊。”
     
       意外得不禁蹙眉失声道:“欸?已经都这时候了啊!”
     
       “怕什么?我们这么优秀。”
     
       男生半开玩笑的语气,转向自己的脸上也确实带了微笑。那样的微笑,好像把什么样的伤痕都抚平了,把什么样的曲折都虚化了。
     
       夕夜说不出话,哽着喉咙,跟在他右侧身后一步,垂下眼睛去度量脚跟与脚尖之间的距离。
     
       走在一起,却不知道怎样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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