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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像少年啦飞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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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在小镇待的第四天,书的腹稿已经打好,只差搬出来写在纸上了。不过小镇的宾馆实在太吵,外面天天施工到半夜。服务台说,这就是小镇在日益发展的象征。我有点生气地说,你们宾馆扩建至少要保证客人的休息吧。你别以为门口挂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人家就当你是五星级的宾馆。服务生有点忍不住了,说你要安静就去古镇区租间房子。
     
       她的话刺激了我。我收拾好行李,和这家宾馆匆匆而别。
     
       小镇非常古老,分两个镇区。古镇区的明清建筑保留完好,政府正要开发这里。游人尚不如织的原因是,小镇一来名气还不响,二来没有过哪个名声显赫的人物在明清两朝里住过这里,缺少名人故居,所以对一些没有文化的游人来说这里缺少了一种文化底蕴。政府常抱怨明清的文人没眼光,只知道人多力量大,成群结队往周庄跑。
     
       我经过小镇的柳永弄,弄名是政府给起的,原来叫万福弄。因为万福弄弄口有一棵柳树,所以有人突发奇想,把那柳树围起来立块碑,说这是《雨霖铃》里“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唯一指定柳树。柳永弄因此得名。
     
       在柳永弄的尽头有一张租房启事。房子就在附近,旧式的,看上去很美,住下去很难。不过,这里宁静多了。我在楼下看见靠窗的二楼正好可以摆书桌,正对一条小河,是个写东西的好地方。
     
       最后是我和一个落魄小子合租了这套民居。他搬进来的时候,只见一大堆一大堆的画具。
     
       “画画的?”我顺手拈起一支画笔问。
     
       “嗯。”他继续搬箱子。箱子里都是他镶了框的画。
     
       “可以看看吗?”
     
       “随便。”
     
       我拿起一幅画欣赏,很写实,我看明白了。金黄碧绿的田地,欧洲式的农舍,一条泥路从近处铺向远方,远方有类似牛马的东西在吃一些类似草的东西,总体感觉还好。
     
       “不错。”
     
       “谢了,瞎涂。”
     
       “法国?你去过。”
     
       “不,是西班牙。”
     
       “好小子,西班牙怎么样?”
     
       “没去过。”
     
       “那你怎么把西班牙画得这么像西班牙。”
     
       “你刚才不还认为这是法国吗?”
     
       我顿了一下,用手指抚几下油画,找不到话,想自己怎么说话净往死胡同里扎。
     
       “嗨,别摸,你会不会看画?”
     
       我道过歉,隐约觉得这人不好相处。
     
       “你叫什么,画家?”
     
       “甭叫我家,是家就不来这儿了。”
     
       “好,怎么称呼,画画的?”我总觉得我这是在称呼幼儿园里的小朋友。
     
       “大佑。”
     
       “罗大佑?”
     
       “差一点。”
     
       “马大佑?”
     
       “以后就叫我大佑,我没姓。”
     
       1
     
       三年前我从校园逃出来。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聪明绝顶的人。因为有些博士其实见识没有多少长进,只是学会了怎么把一句人都听得懂的话写得鬼都看不懂。本来我会待得很好,反正大家都是混日子。出去后也要交房租,那还不如待在寝室里舒服。睡在我上铺的老刘搞西方文学研究,主攻法国,论文没研究出来,反而学会了法国人怎么谈恋爱,说恋爱最主要的是小环境的美好,两人随时随地必须凝视,这样就会有一种浪漫油然而生。后来老刘就栽在了凝视上。在学校的小树林里,两个人凝视得太专注,被某个辅导员捉住,事情还闹得很大。其实凝视并没有错,最主要的是凝视的同时,两个人还干了一些不符合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学生精神面貌的事情。
     
       后来老刘并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一天晚上我们听见女生寝室里乱成一团,有校领导的呵斥、女生的尖叫,还有老刘的怒吼。我意识到老刘算是完了,果然被劝退。
     
       老刘离校时,对我说了一句气势非凡的话:“小子,你也别待了,反正以后都是自由撰稿人,要个文凭干吗?”我当时觉得亏,因为老刘说起来退学了但好歹也是因为这风流韵事,而我就这么傻乎乎去自动退学岂不是亏了?
     
       老刘属于这种性情中人,其实这个“性情中人”的意思就是性中人和情中人。老刘生性放荡,属于那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物。一次学校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正在上课,老刘摇晃着身子要出门,老教授一愣,问:“干什么?!”老刘说:“上厕所。”老教授当时的脸色就有点不知所云,想年轻时自己也是特立独行的人物,也还没英勇到上课闯厕所的份儿上。让他上吧,面子和威严就扫地了;不让他上吧,万一憋死了负不起责任。正犹豫着,老刘已经不见了。就因为这事,老刘成为全校女生目光的焦点,每次老刘上厕所都能引人议论。老刘从不安静,他的感情就像掉了树叶的亚当夏娃那么无遮无拦。
     
       我说老刘你要有点修养,你要八风不动宠辱不惊,人家夸你你要镇静,轻飘飘也是人家走后的事情,那时随你飘哪儿去。人家骂你你更要镇静,不能拿袜子来勒人家。你看上次小张来说你几句,你就拿袜子勒人家,退一步说,好歹也要用洗过的袜子嘛......总之老刘,你要学会平静如水,如死水,如结了冰的死水。
     
       老刘说:“为什么要假装平静?应该不平静的时候就不应该平静。”
     
       我让老刘过一过江南小镇的生活,看看细雨时明清窄街和上面安详的老人,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要平静如水。
     
       2
     
       老刘就这么轰轰烈烈地离开校园,一走再无音讯。传闻说他先去了呼和浩特,然后转到准噶尔,行走几十公里终于看见了锡林郭勒大草原,两个月后在那里一家文学刊物当编辑。
     
       然后是我们中文系的一个小子跳楼。他来自云南农村,最后消息传来说他的父亲因为贩毒而被捕,而且数额巨大,早超过了死刑的量。当时我在窗口看蓝天白云,突然看见一个人往下掉,“刷”一下就从我的窗口掠过。我正纳闷这是仙女下凡还是怎么着,就听见下面的人乱叫,才明白过来是有人跳楼。当时我差点昏了,但忍住没叫,一个晚上睡不着。
     
       跳楼的消息学校封锁得很紧,对外界只宣称是失足。天相信那是失足,都这么大了没事爬窗上去玩什么,况且窗子有胸口高,要失足从那掉下去也不是容易的事。
     
       然后,我听到的议论竟是诸如“哎呀这小子真笨,要死还挑跳楼,死得那么难看”,“其实可以在最后一秒里摆个POSE嘛”,“他爹妈是卖白粉的还是卖面粉的?搞这么多”,“他家里肯定发了”......
     
       于是,我突然向往一种幽静的生活。况且那时我已略有小名,在十几家报纸上发过一些东西,有的还造成了比征婚启事更为轰动的效果,收到了上百封信。我更想的是好好花一年时间去写一部书。那可得是巨著,如果不幸轮不上好歹也应该是较巨著。
     
       这就是我来小镇的原因。
     
       3
     
       开始的几天,大佑并不作画,一副沉思的样子。我还以为这是艺术的沉淀,以乞求一次大爆发。一旦爆发出来,指不定能创作出什么“蒙莎·丽娜”或者“最早的早餐”之类。说起早餐,我们每天都吃小镇的特产馒头,这种馒头便宜得很,但皮薄多汁,令大佑赞不绝口。大佑十分钟爱这种馒头,他平日沉默寡言,一天总共说五句话,对馒头说的话就占三句。
     
       坐在柳永弄的旧屋里待了三天后,大佑说要出去走走。这三天里,我们无所事事。我的书稿只开了一个头,然而这个头开得十分不满,所以我决定择个黄道吉日重开。大佑纯粹是每天在窗口,用拳头抵住下巴沉思,扒光了衣服整个一个“思想者”。除了去柳永弄外逛逛,我们都在屋里。大佑要出去走走,不是为了写生,而是到处寻觅一个小铺子可以让他卖画。对这件事,镇上十分关心,因为这毕竟是小镇第一个画店,可以反衬出一种水乡的浓厚艺术氛围而更吸引游人。
     
       以后的几天,我们为开画铺的事情忙着。我帮着给大佑做了许多事情,比如把画弄到框里。大佑对此心怀感激,开始把说话重点从馒头挪到我的身上。大佑一共有百来幅画,大多是油画,但还有一些是国画。我们租的小铺子也像幅油画,远看有鼻子有眼的,近看就一塌糊涂了。门板上净是窟窿,天气阴湿时会有一些五彩缤纷的无名虫子探头爬出,蠕动到另一个洞里,不知和谁幽会去了。
     
       所幸的是这个小铺子的地理位置绝佳,坐落在古镇区的中心,背倚市河,以后游人多了这里就是黄金地带。况且在我印象中,能来小镇的人都应该是博古通今兰心蕙质的,到时,每个人带一幅画,一天卖他个二三十幅就发大了。于是,我由衷为朋友高兴。
     
       4
     
       大佑的画铺即将开张,玻璃柜、挂钩等一些东西已经齐备。此时季节已入秋,秋意萧索,小镇上的明清建筑时近黄昏更散发出一种逼人的寂清感。大佑在柳永弄边上支一个画架挥笔疾画。旁边一些吃完饭或倒完马桶的老大妈纷纷围观,指指点点,十分新鲜,说画家到底是画家,画的啥咱一点都看不懂。
     
       我十分羡慕大佑能当街作画引人围观,而我写书就不行,我总不至于搬个桌子当街去写。
     
       大佑作完此画之时,我的书已写到五万多字。此时,我开始沉浸到书稿中去。我们在旧屋里泡面时已经接近七点,大佑的画尚未画完,就打道回府了。大佑说,那里连街灯都没有,再当街作画黑咕隆咚的,万一给人踩死就难看了。
     
       “大佑,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画画?”我问。
     
       大佑的概括简单明了,他说的时候显得义愤填膺。他说,你知不知道我的女朋友--我说不知道。
     
       “屁话,你当然不知道。她死了。”
     
       我叹一口气,心想年少丧妻人生一悲。
     
       “怎么死的?”
     
       “车祸。”
     
       “什么时候的事了?”
     
       “一年前。”
     
       “你们多久了?”
     
       “六年。”
     
       “这么厉害?这种事情想开一点,节哀顺变。她开车?”
     
       “不,坐人家的车。北京吉普,城市猎人。开车的那小子残了。”
     
       对话至此,我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句话,就是她背着他坐他的吉普兜风。结果他车技不佳出了事,她死了,他残了,另一个他跑这里来开画铺了。
     
       大佑说:“这残了的小子得小心一点,如果让我撞见他就一把捏死他。”
     
       “那你知不知道他住哪里叫什么名字?”
     
       “当然知道。”
     
       “那还不去捏他?”
     
       “我只想揍他一顿,反正她死了。”
     
       “你干吗来这里?”
     
       “想过一会儿平静的日子,让自己的心境平静如水。”
     
       于是,我们商定小画铺的名字就叫“如水画轩”。
     
       5
     
       如水画轩开张的第一天,引来一大批古镇的居民,他们几乎把这小房子踏破。几个那天晚上看大佑作画的老太也来了,说要看看这小伙子画的图的价钱,结果一看就吓跑了。大佑说,这价已经算低的了,这几天是薄利多销。半天下来,来参观访问的人无数,交易额一分没有。只有一个从新镇区跑来的装修房子的人说要买些油画回去,大佑显得非常热情,后来那人嫌太贵,说还不如去南浔买,浴缸那么大一张才卖一百多,还镶框的。大佑说,那个人既然能用浴缸来形容画的大小,那艺术鉴赏力也算是
     
       完了。
     
       如水画轩第一天生意不振,还保持着童子之身。第二天,连来店里逛逛的人都快没了。大佑开始为生计发愁,我也是。我开始拼命赶字数。
     
       6
     
       后来小镇的冬天降临了。冬天,小镇上的居民很少出来,只有在正午一些老人会搬个小矮凳晒太阳,指望他们买画是希望渺茫的。
     
       上个月,大佑一共卖出四幅画,除去镜框的钱赚了一百五。交完房租和税,算下来亏了上千。我开始身心散漫,天天泡在旧屋里,焐个热水袋继续写。我真怀疑这么写下去能和刘震云的书比长短。这时,我已经体会够了小镇生活的平静,开始觉得无聊和发闷。我已不忍去大佑的店里看生意状况。每次去,大佑总是说,你小子总算来给这个如水画轩增添生机来了!我基本上每次去都会带一两幅画去柳永弄的旧屋,还要在街上招摇一下,以说明如水画轩还是欣欣向荣的。然后,第二天大佑再做贼一样抱回去。我说,大佑还是我帮你送回去吧。大佑说,这个千万不可,让人看见以为你是来退货的。
     
       天气越来越冷,我已经握不住笔。大佑还是一早就起床,说声誉是最重要的,他就不相信这么好的东西会没人喜欢。
     
       7
     
       转机出现在开春的时候。镇政府邀请了十几位省里的文化名人免费来小镇一日游。这些人大到省作协的副主席--是借了奥迪去接的,由于较远,在宾馆的套房里已经住了一晚。小到县里的文联理事--是用长安奥拓去接的。早上九点,这些文人汇合去游古镇,游了一个钟头去吃饭,吃了饭后再去游。下午游到大佑的如水画轩,没说大佑的水平怎么样,只是说大佑有眼光,将来游人发现这一宝地后肯定生意兴隆,然后买了近十幅画。大佑做成一笔大生意,请我下馆子。
     
       8
     
       然后,就是那些文人在一些报纸上发表文章说小镇如何漂亮、如何宁静。想要一种平静如水的生活,就快快来小镇,只要坐车至......
     
       9
     
       我当时很为小镇高兴,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然而我不明白金子的悲哀就在于它会发光。如果它不发光,就不会有人把它拾去打打造造。自从小镇熠熠发光以后,开始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游人。我起初认为,能来这小镇的人都是要乞一方宁静的文人,不料最先赶来的却是商人。我看到最多的竟是这般景象,一个老而不掉牙的老板搂着一个花枝乱颤的小板,边走边淫笑。进镇区的车越来越高级,街上常有手机乱叫,老板们当街乱吼。
     
       满以为大佑的画铺生意会越来越好,可是情况依然是入不敷出。开始是大佑满怀热情,要画遍这个小镇的角角落落,后来是只坐在店里对画发呆。一个搞艺术的人,最怕现实与理想差别太大。
     
       小镇的游人果然开始如织了,这时我的一稿完成。我始终抱着一天千字的严谨态度。大佑开始有点不平静,时常用手猛敲桌子,以肉体痛苦排遣内心痛苦。我说你别,到时把桌子搞坏了,肉体和内心一起痛苦。
     
       而我也开始对这种日子极度不满,小镇的宁静已经毁了,那我还在这里干什么。更加痛苦的是,我的书稿--结构竟然如此之差,一个人物写到后来,居然消失不见了,连自己都忘了。当我重拾起这个人物时,又发现捡了个废物,他对情节发展毫无推动。
     
       大佑的抽象画也越来越差,具体表现在一个老大妈居然声称自己看明白了。大佑说不可能,我的抽象画连凡·高都看不明白。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也看不明白。”
     
       10
     
       再过了穷苦的一个月后,小镇迎来了一个电视台的一档休闲旅游节目的采访。漂亮的女主持和大佑聊得很快乐。大佑问她:“你最喜欢什么?”
     
       女主持说,最喜欢她的心上人开一辆吉普带她在村庄小路上兜风,时速要过一百,风在耳边......
     
       大佑默默听她说完,然后手放进上衣内侧口袋。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以为他要掏身怀的暗器自杀。不料大佑摸出一包烟。我的印象里,大佑是不抽烟的。
     
       11
     
       晚上,大佑问我说想不想跟他去上海。
     
       “去干吗?”
     
       “揍人一顿。”
     
       “算了,那小子已经残了。”
     
       “不能放过他。这一年我就想揍他一顿。”
     
       “还没平静?”
     
       “应该不平静的时候就不应该平静。”
     
       “算了吧。”
     
       “一定要去揍。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心愿。”
     
       “你的心愿还够容易实现的。”
     
       “小子,问你去不去。”
     
       “万一出点什么岔子......”
     
       “不会,我出手不重,我只这么一个愿望。”
     
       “事情都过去了,这不是有点趁人之危而且欺侮残疾人......”
     
       “不欺侮。我都憋这么久了。”大佑吼道,“你去不去?”
     
       “去去去,要不谁帮你收尸?”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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