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飞翔 从此天涯不相见(7)
“阿静！阿静！”他痛哭流涕喊着她的名字，摇晃着她到处流血的身体。可是，在他的怀里她像个抱着童话入梦的孩子，却再也醒不过来了。他把她放在地上，哀号中拼命用双手不停擂打地面。过了好一阵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悲伤地抱起她从地上站了起来。
“救护车！救护……”
就在这时，那辆蓝色轻卡掉头加速又冲了过来。他想躲开它，却被体内涌起的一阵剧烈疼痛凝固了脚步，疼痛像潮水一样此起彼伏，痛点来自那些曾经断过的变形肋骨。他站在原地喘着粗气，眼睁睁地看着卡车越来越近，看见两只前轮高速旋转，甚至听到车头切割空气的呼啸声……一瞬间他的身体腾空而起。
他已经看不见林媛静的影子了，他已经找不到她了。他的身体在云端里飘浮，许多风，许多星星，许多白色的流云，伴随着他一起飞翔。小时候，他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一种鸟没有脚，一生只能在天上飞，落地的时候便是它的死期。他感觉自己就是那只鸟。他开始下坠，就像那只鸟，“砰”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大地之上。这一刻，他对疼痛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一阵眩晕和眼花缭乱之后，他看见一个人影靠近他。他知道他是谁了，也明白这场车祸是人为的。
“干爹……”他痛苦地看着眼前那位被命运逼疯的老人，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口袋，还想再说什么时，鲜血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
张百强小心翼翼地从谢家玮身上取出一个沾满鲜血的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张巨额支票，收款人一栏写着自己的名字。他突然发疯一般朝天大笑，笑声里带着哭声，渗着厉鬼一般的嘶鸣。他终于知道自己错了，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张百强跪在地上，伸手探谢家玮的鼻孔，发现一丝气流尚在颤动。他想送他去医院，刚要抱他起来时，旁边有人大喊：“不要碰他！小心造成二次伤害！”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路边，垂头丧气地等待警察和120。他知道这辈子彻底完了。
欧阳蓝蓝赶到省人民医院时，谢家玮已经躺在手术室里，医生们正在对他进行抢救。他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件，医院无法与他的家人取得联系，他们从他的手机里查到最后一个打进来的人是欧阳蓝蓝。医院和欧阳蓝蓝通了电话，告诉她手机的主人出车祸了，是非常严重的车祸。如果她是亲属，请尽快赶到医院来。如果不是，请把此消息转告他的家人，或者能和他的家人取得联系的朋友。
这几天，欧阳蓝蓝把自己关在尖峰岭热带雨林深处的小木屋里，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不管身处什么位置，无论是在长满参天大树的雨林，还是在清凉的喷洒着水雾的瀑布，谢家玮的影子在她心里总是挥之不去。到了夜里，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小木屋时，她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像风一样从林中小径上飘过。沿着那些数不清的粗大枝蔓上挂着的月光，她看见他孤独地站在那块悬空的岩石上面。当她充满喜悦地悄悄接近他时，他的影像却消失了，她看见他的眼睛里注满了星空一样迷惘的忧伤。
他为什么会给她一种孤独和忧伤的感觉？
早晨醒来的时候，她坐在床上，把头放在曲起的膝盖上，仔细回味昨夜的梦境。她心里升起一丝隐隐的不安，情绪变得有些急躁。谢家玮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他幸福吗？他的小妻子带给他快乐了吗？她随后搭乘早班省汽快车，返回琼州海峡南岸的那座城市，到达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半。出了站她给谢家玮打电话，从他的声音里听得出此刻他很快乐，他正办一件大事，他要报恩，他要与张家的亲人们和好如初……她听到手机里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一个女孩的声音，电话随后断了，她再打却打不进去了。
她在车站前的广场来回兜着圈子，直觉告诉她谢家玮一定出事了，可她不知道他现在身处什么地方。她给他的父亲打电话，告诉他谢家玮可能出事了，他父亲要她少管闲事，还告诫她离谢家玮越远越好。她想起他的母亲，也许她不像他的父亲那样绝情，可她翻遍了手机通讯录，也没有找到谢杏芳的电话号码。上次在别墅和她通话，用的是谢家玮的手机。欧阳蓝蓝看看手表，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了，她急得想大哭一场时，意外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这一刻，欧阳蓝蓝呆立在安静的走廊上，两眼出神地望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想象着几小时以后，谢家玮活蹦乱跳地从里边走出来，一对墨玉般的瞳仁像阳光一样洒向她，冲着她微笑。她喜欢那微笑，纯洁甜蜜，富有感染力，那是他的人生最美丽动人的一瞬。那时候她一定好好拥抱他，拉着他的手走到外面的蓝天下，一起去海边，一起去新阜岛的大船上吃顿南沙群岛的海鲜。可惜时隔不久，她的希望破灭了，她从一位医生嘴里得知有个女孩死了——为了救手术室里的那个男孩被卡车当场碾死。欧阳蓝蓝想起电话里那个女孩的呼喊声，她是谁呢？他的小妻子吗？一个女孩因为爱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能看看她吗？”欧阳蓝蓝对医生说，“也许我能认出她是谁。”
“非常感谢！我们正为无法与她的家人取得联系头疼呢！”医生说着递给欧阳蓝蓝一张快立得相机拍摄的照片，“这个是刚从太平间拍的。”
照片中的女孩，即便生命逝去了也没有丝毫遮蔽住她天生的美丽。欧阳蓝蓝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有这种天仙般丽质的女孩才能配得上谢家玮。她长得太美了，比自己漂亮多了。更让欧阳蓝蓝震撼的是，这么美丽的人儿会因为爱情奋不顾身，不惜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在这个缺少信仰、没有了灵魂的社会里，这样的壮举实在是一朵璀璨美丽的奇葩，一颗掠天而过照耀尘世的星辰。
欧阳蓝蓝把自己的推测告诉医生，结果惊动了院长。四十分钟后，林洁和林北方泪流满面地赶到医院。在太平间外面，欧阳蓝蓝听到林洁撕心裂肺般的哭声，那是一位母亲含辛茹苦把心爱的宝贝养大成人后又突然失去她时所特有的悲伤。林洁最终昏倒在小女儿的遗体旁，医院对她实施抢救。欧阳蓝蓝和院长搀扶着林北方走进急救室旁边的医生办公室。
“我女婿怎么样了？”林北方问院长。
“目前……还在抢救中……”院长支支吾吾地回答，“这是非常复杂的撞伤……”
“事到如今，你也不用瞒我了。”林北方目不转睛瞪着院长，“人还有救吗？”
院长红着眼圈摇了摇头。欧阳蓝蓝放声痛哭：“院长求求你了！求你救救他吧！他小时候被父母赶出家门，吃了很多苦，现在好不容易成了家，有了爱他的妻子，你怎么能说他不行了呢？院长，求求你！求求你……”
“事实上，”院长打断欧阳蓝蓝的哀求，心情沉重地告诉她，“没出车祸之前，患者的身体早年就受到过极其严重的伤害，即便没有这场车祸，他也活不了多少年。现在他的身体十多处骨折，大面积的创伤，体内许多器官有破裂迹象，造成的内外出血一时间很难制止……如果不是他想着要见某人一面，这会儿恐怕早就不行了……”
“他想见谁？”欧阳蓝蓝问。
“昏迷中他一直喊一个女孩的名字，但听不清楚是谁。”院长压低声音说，“我想应该是他的妻子吧。千万不要把她的死讯告诉他，给他留点希望吧。”
欧阳蓝蓝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一个人哭着跑出去了。
“他想见的人是我的大女儿。”见办公室没人，林北方流泪悄悄告诉院长，“他们很恩爱，还怀上了孩子，是我们一手把他们拆散的。请你告诉我，如果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我大女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肯定有！”院长摇头说，“风险实在太大，我建议不见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