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飞翔 从此天涯不相见(1)
当天中午，谢家玮来到西海岸父亲的大别墅。
张榕的死让他更加愧疚。如果父亲当年没有骗光张家的财产，张榕就不会因担心家人赔钱后生活没了着落而选择自杀；如果当初他答应照顾张榕一生一世，这位善良温柔的妹妹也不会走上不归之路。他们父子对张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现在，他唯有重返别墅，趁父亲不在国内，想办法拿到那本日记，等父亲回国后逼迫他返还张家的财产，才能对得起已经失去女儿的两位老人。如果父亲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把日记拿到网络上公布，让全天下的人看清楚父亲的第一桶金是靠什么手段获取的。
谢家玮翻过围墙进入别墅小区，白天的路比夜里好走多了，他很快来到那栋红屋顶的大别墅前。院门是开着的，他进去后发现一个女孩正背对着他，蹲在游泳池的边上，指挥几个保安清理池里落下的花朵和树叶。
“这不是那天翻墙逃跑的小偷吗？”一个保安认出谢家玮，大声喊叫起来，“快点抓住他！”
谢家玮想跑已经来不及了，被几个保安按倒在地上。那女孩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顿时又惊又喜，哈哈大笑：“原来是你！帅哥，还记得我吗？”
谢家玮抬头看那女孩，突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天在夜店非礼他的那个白富美女孩吗？当时她连哄带骗想把他带走，后来在林媛丽帮助下，他成功跳跑了。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在父亲的别墅里？保安们见他们认识，不敢为难谢家玮，便放开了他。哪知那女孩见状突然高喊：“不要放他，快给我铐起来！”
“你们不是认识吗？”领头的保安问她。
“谁说我们认识？”那女孩冲着他瞪眼睛，“叫你铐你就铐，哪那么多废话！刚才你们不也说他是小偷吗？”
保安们只好听她的，把谢家玮双手反铐在身后。谢家玮不服气，大喊大叫。那女孩走到他的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笑道：“光天化日之下，偷偷潜入私家重地，那可是非奸即盗。再说，你已经有前科了，知道吗？”
谢家玮被押进别墅二楼的健身室，保安们退出去以后，女孩上前一把揪住他的一只耳朵，死命地拧了起来。要在平时，谢家玮早杀猪似的大叫起来，可是这一刻，他偏偏忍着疼一声不吭。
“告诉我，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逃跑？”女孩一边拧一边审问他，“害得姐开着车跑遍大半个城市也没找到你！告诉我，那晚你死哪儿去了？”
谢家玮坐在地上，双手被反铐在沉重的健身器材上，压根儿动弹不了。耳根实在疼得受不了时，他开口对她说：“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女孩松开后，他对她说：“那天晚上有人告诉我，假如我不同意陪你出去玩，你一定会伤害我！所以我跑了。”
“简直胡说八道！我哪有那么恶毒！谁告诉你的？”
“这个……”谢家玮停顿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是那个带你来夜店的大美女说的吗？”她指的是林媛丽。
见谢家玮点头承认，女孩说：“我认识她，可她不认识我，她是我一位伯伯的干女儿。哎！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谢家玮现在一想起林媛丽，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几张大尺度的照片，心里异常愤怒，“老子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她又不是我的女人！”
“你有女人吗？”
“你问这个干吗？”谢家玮双手被铐得实在难受，抬头瞪了她一眼，“你是谁啊？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的自由现在被我控制，这就是我的优势。”女孩的语气十分强硬，“我问你什么，你就得回答什么。我要是不高兴，你的日子未必好过！”
看得出对方不但出身豪门，还是一个被宠坏的任性的小女孩。谢家玮十分好奇她为什么待在父亲的别墅里，难道她是坏蛋老爸的私生女？想到这里，抬起头来问她：“你和这栋别墅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你真想知道？”女孩呵呵一笑，“那就做我男朋友吧。”
“你真会做梦！”
“我就喜欢做梦，更喜欢让美梦成真！”女孩不由分说，上前抱住谢家玮就亲了一口，亲完之后，女孩又伸手解他的上衣纽扣。
谢家玮吓得大叫：“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见他脸色发白，女孩停下来看着他，突然哈哈大笑，“姐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看把你给吓的。”
“你人长得这么漂亮，怎么行起事来像个不讲道理的恶霸？”谢家玮高声谴责对方，“你凭什么亲我？你凭什么对男孩子这么随便？”
“我就随便又怎么样？”女孩生气了，连珠炮似的反击他，“我喜欢随便，我爱随便，你管得着吗？你是不是想吃菠萝蜜了？”
他不懂她的意思，抬起头问她：“什么意思？”
女孩从旁边的铁架上拿起一枚五公斤重的哑铃，举起来对准谢家玮的膝盖轻轻磕了一下，谢家玮疼得大叫起来。女孩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挺好玩，又轻轻磕了一下，谢家玮杀猪似的再次大叫。
“现在，知道‘吃菠萝蜜’是什么意思了吧。”女孩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笑嘻嘻地看着她。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谢家玮喘着粗气，刚才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又不是电影里的地下工作者。”女孩眼睛里带着嘲讽，“怕疼就别充硬汉，乖乖从了姐不就得了。你要是不从，我想怎么玩你就怎么玩你。其实，我发现男人一旦落到女人手里，也蛮可怜的哦！”
“快我把放了，哥没时间陪你瞎胡闹！”
“你没时间，我有大把时间。”女孩呵呵一笑，把哑铃放回原处，拉开大门对外面的保安说：“大家下楼继续帮我清理游泳池吧，我要和我家宝贝好好聊聊，没事别来打扰我们。”
“谁是你家宝贝？”谢家玮高声抗议，“少自作多情！”
“你不答应是吗？”女孩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不答应，我可以拿这一屋子的器材慢慢陪你玩，在你身上做痛苦指数测试，直到你答应为止。”
谢家玮觉得今天倒霉透了，糊里糊涂地落入这小女生的魔掌，她的任性他已经领教，不想再遭其毒手。他寻思，这女孩既然待在父亲的别墅里，和父亲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他决定向对方表明身份，看看她有什么反应，再寻找下一步的对策。
“告诉你，这里是我家。”谢家玮大着嗓门喊道，“你在我家里折磨我，我爸爸妈妈知道了，有你的好看！”
“这是你家？你爸爸妈妈要给我好看？”女孩上前伸出双手捏住他的脸颊，很用力地往两边撕扯，疼得谢家玮直皱眉头，女孩随后哈哈大笑，“小偷哥哥，你是不是被我刚才的行为吓傻了？说什么梦话呢！这里什么时候变成你家了？你搞错没有？”
“你不信是吗？”谢家玮拿眼睛瞪着她，“告诉你，我是韩栋和谢杏芳的儿子，我叫谢家玮……”
“谢家玮？”女孩顿时大吃一惊，“你就是他们家那条传说中的‘流浪宝贝’？”
“什么‘那条’？你怎么说话的？我又不是狗！”
“反正你一直在外流浪，很少回家。对了，你不会是冒充的吧？小偷被抓住以后，一般都喜欢胡说八道。”
“我要是小偷，我要是冒充的，早答应做你男朋友占你便宜了……哎哟，你，你干吗掏我的口袋？”
女孩从他身上搜出手机和身份证。她看了一眼身份证，没错，他还真是谢家玮。她从他的手机通讯录里翻出谢杏芳的号码，当即打了过去：“谢阿姨，我是欧阳蓝蓝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家那条‘流浪宝贝’今天被我当场给活捉了……哈哈！谢阿姨，等你回来就可以见到他了……什么？现在就把他放了？谢阿姨……你，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哦，你们已经断绝关系了……好的，我知道了……”
欧阳蓝蓝放下电话，眼神里喷出一股子怒火。
“你说这好好的一个家，怎么说散就散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机猛敲谢家玮的脑袋，疼得他龇牙咧嘴，“小时候我就听爸爸妈妈说，韩伯伯家里有位姓谢的哥哥，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四处流浪……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神经病！你这家伙明明有个富可敌国的家，偏偏不愿意待，非他妈跑出去流浪！谢家玮，你很欠扁你知道吗？上小学那会儿我听说这件事时，就想着有朝一日要扁你一顿。今儿正好，你落到我手里了，看姐今天怎么收拾你！不给你留下一个惨痛深刻的教训，我就不叫欧阳蓝蓝。先声明，你可别怨我，我这是替你爸妈教育你！谢家玮，你真以为这天底下没人管得了你，是不是？”
见她又去架子上拿哑铃，谢家玮急忙对她赔笑脸，他可不想再“享受”她的“菠萝蜜”大餐：“小妹妹你先别发火，你总得先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弄清楚了再下结论，对不对？”
“好，我给你申辩的机会。”欧阳蓝蓝举着哑铃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要是敢骗我，什么后果，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谢家玮叹了一口气：“咱们长话短说吧。我小时候，也就是九岁那年，被我爸爸从二楼扔了下去，虽然侥幸没死，但也摔得不轻，身上至今还打着钢钉。那时候我要是不逃跑，不离家出走，肯定活不到今天。”
“你的话是真是假，我得验证一下。”欧阳蓝蓝说着把手伸进他的衣服，仔细摸索他的上半身，果然摸到了一些坑坑洼洼的皮肤，那都是手术后留下的疤痕。她相信了他说的话，上前给他打开手铐：“哥哥的命好苦！韩伯伯为什么那样对你？”
谢家玮摇摇头：“不知道。”
“哥哥今天来别墅有什么事吗？”
“我流浪的时候，有个好心的人家收养了我。”谢家玮说，“现在这家人有难了，他们的女儿昨晚在狱中自杀了，为了报恩，我想帮他们一把。”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三楼保险柜里放着一本我爸爸写的日记，”谢家玮告诉她，“日记里记录了他当年骗光张家财产的经过。如果我拿到那本日记，就可以迫使我爸把骗来的财产还给人家。张家如果有钱，他们的女儿就不会自杀。”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呢？”
“我那可怜的妹妹死得很冤，对不对？”
欧阳蓝蓝点了点头。
“我偷日记的时候，你别拦着我。”
欧阳蓝蓝又点了点头。
“但我也不能连累你。”谢家玮拍拍胸脯说，“事后我会告诉大家，是我把你灌醉了，才打开保险箱把日记偷走的。”
“好的。但我也不能白帮你吧？”欧阳蓝蓝忽然笑了起来，“我冒这么大风险，帮你这么大的忙，你总得回报一下吧。”
“我已经结婚了，昨天领的结婚证。”谢家玮冲她微微一笑，把手伸给她，“咱们俩做好朋友吧。”
欧阳蓝蓝用遗憾的眼神打量了他片刻，随后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很无奈地说：“行。好朋友就好朋友吧。”
悠长的暮光经常导致她在深夜里失眠，望着那些深红和紫色的光线，她会想起卷发男孩，想起昔日的爱情，想起肚子里的孩子，偶尔也会想起谢家玮。
自那个夜晚之后，林媛丽与谢家玮的距离越拉越远，有时候觉得已经将他彻底忘记。就像一个曾经的美梦，忽然醒了，梦像流星一样远遁。为了爱他，她抛弃了一切，怀了他的孩子，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就变了心？为了那个爱说谎的女孩，他抛弃了真正爱他的女人，抛弃得这么彻底，这么干脆，抛弃得像风一样轻松。她真想彻底把他忘掉，忘掉与他有关的一切。可当真忘得一干二净时，她又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仿佛那样的话，命运就要从她手里把一件属于她的珍贵东西抢夺走了。那段生命中最奇特的时光，就会永远走出她的视野，离开她的人生，从此永不回还……
一连串的打击使她的脑子变得有些迟钝，谢家玮的脸有时候会越来越模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必须像擦洗手机屏幕肮脏的玻璃那样费力地回想，才能把他从极遥远的记忆深处找寻出来。对她而言，现在已经没有前一阵子那种痛苦的直接感受了，她只有在回忆他的时候，才能感受到曾经存在的痛苦。此时此刻，与其说她害怕忧伤，不如说她更害怕彻底忘记谢家玮。她时常对自己的痴迷不悟感到某种程度的吃惊。任何一个女孩都会珍惜爱情的体验，哪怕它是一段失败的记忆，也会以极大的克制把它们藏在心灵深处。那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往往伴随着感情上的某种煎熬。那种悲伤和煎熬交织在一起令人心碎的波涛，总在她的心底翻腾不休。从失恋中滋生的眼泪，带给人一种无限的惆怅和直达心底的忧伤。
她想起卷发男孩，因为他，她才爱上了谢家玮。在寂静的回忆里，她常常把他们当成了同一个人，与卷发男孩心灵对话时，眼前出现的却是谢家玮的影像。为此她很生气，可又无力制止。两个男孩被同时揉进了生命之水，流过她的心海，变成了灵魂深处对青春的共同记忆。她的爱情如今包含了忠诚与背叛，卷发男孩和谢家玮分别代表了两种不同的价值观。虽然那一夜在海滩上，他一直不肯回头，不肯向她道歉、求她原谅，虽然她悄悄离开的时候伤心欲绝，决定这辈子再也不理他，但次日清晨一觉醒来时，她心里依然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回心转意。
张榕自杀的第二天，她就听到了噩耗，听到了她的死与谢家玮有着间接的关系。那天在看守所，他们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具体的内容。他们见面时，他肯定说了不该说的话，意外导致一位花季女孩自杀身亡。这天下午，她意外地拨通了他的手机，她想弄清他和张榕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听到张榕的名字，他顿时在电话里哭得一塌糊涂，哭得她直到最后什么也没问出来。她只好把蓝眉儿新家的地址告诉他，让他去那儿找她，把这件事情当着她的面解释清楚。他赶到的时候，古乖、阿馨、大块头、蓝眉儿都在。大家低着头吃饭，没有人愿意搭理他。她向他扬扬手。
“你过来，坐在我这儿先吃饭。”
他不肯过去，筷子一般立在大家的对面，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阿媛姐叫你过来吃饭，你耳朵聋了吗？”蓝眉儿忍不住冲着他大吼一声。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顾着一个劲儿抹眼泪。
古乖瞪了他一眼：“行，喜欢站就站着吧。我问你，我那弟妹是怎么死的？”
“自杀。”
“废话！”古乖冲着他大喊，“我知道她是自杀。我问你，她为什么要自杀？没见你之前，她一直好好的，见了你一面，当晚人就没了。这事你得说清楚，说不清楚，今天别想走出这道门！”
“也许我说错话了，”谢家玮小声回答，“或者让她伤心了……”
“怎么个说错话，怎么个让她伤心，说具体点。”大块头提醒他。
“见面的时候我难过得要死，一直在哭。榕榕问我，听说家里为了救她把房子都卖了，这是真的吗？我当时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点头？”古乖突然放声大哭，“你为什么不否认？你就是这么害死她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我疏忽了。”
“你又是怎么让她伤心的？”蓝眉儿流着泪问他。
“快分手的时候，她小声问我：‘哥哥还有什么话要对榕榕说吗？榕榕多么希望哥哥能说一句喜欢我啊，哪怕是骗我的也成。’当时我太悲痛了，这几句没听清楚，后来回忆的时候才想起来。”
“你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呢？”蓝眉儿又问。
“我什么反应也没有，还是哭。见我没反应，她就沉默不语了，然后警察进来把她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