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距离 她终于从梦幻里苏醒了(2)

     
     
     
     　　水面上还是没有谢家玮，她看见了星辰、月光和闪闪发亮的海岸。她再次下潜后，发现一道闪光来自更深的海底。她心中大喜，猜想那极可能与谢家玮有关。他应该早看见她走出木屋，听到她在椰林里喊他的名字了。她朝着闪光游了过去，离得近一些时，一座珊瑚暗礁挡住了去路。她发现闪光是从暗礁的另一边传递过来的。她将身体紧贴着礁盘边缘柔软的水草，爬行了七八米，随后游进暗礁右侧一大片长长的海藻当中。她在海藻的缝隙里迂回前进，如果闪光真是来自谢家玮手中的电筒，她会从他的身后抓住他的。那时，她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多喝几口海水，让他明白今后不可以再开这样的玩笑。
     
     　　她的身体悄然从海藻里游出来时，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她没有看见谢家玮，而是看见了那条发光的大鱼，那条曾在海沟深处消失的大鱼，如今又神奇般出现在她的眼前。只见它安静地悬浮在海床的附近，透明的鳍不时轻微摆动。它体形优美，鳞甲泛蓝，散发着冷冷的荧光。它腹鳍细长，鳍膜间生着几枝玫瑰色的花纹。光亮最先从线状的尾鳍发生，继而传遍全身，再从鱼的头部散射出来。它的身体一会儿通红，一会儿橙黄，一会儿湛蓝。
     
     　　她吃惊地看着那条大鱼，这次的距离比上一次近了许多。那条鱼这时也发现了她，黑宝石般的大眼睛对着她转动了几下，然后转身离开了。鳞甲上的彩光继续在水底不停地闪烁，她痴迷地看着它的背影，再一次被它的美丽所吸引，身不由己地追随着它游向深海。此刻，她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抓住它！一定要抓住它！”
     
     　　那条鱼始终与她保持相等的距离，腹鳍和尾鳍缓缓划着水，姿势十分优雅，无论她怎么努力，总是无法接近它。她看着它不慌不忙沿着向下倾斜的海床缓缓游动，经过一大片暗流喷涌的海底沟壑时，它尾巴一摆，颤颤巍巍冲了过去，而她却被暗流挡住了去路。那条鱼见状停下，腹鳍和尾鳍轻轻一摇，转过身安静地看着她。她忽然发现周围全是阴暗幽森的峭壁，月光在这里消失了，她看不见它的痕迹了。那条大鱼的黑色眼睛，却在强烈的光影里盯视着她，好熟悉的目光啊！这时，她肺部和喉咙出现明显的不适，嘴里憋的空气已经变得浑浊了。
     
     　　她匆忙间上浮到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过了好一阵子，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时，再次下潜到原来的地方。那条大鱼已经不见了，周围的海水变得冰冷刺骨。大鱼原先的位置漂浮着一朵野菊，一朵光彩夺目的野菊，通体泛出雪光，花蕊处镶嵌着淡淡的鹅黄。十多秒以后，野菊突然熄灭、消失了。
     
     　　她失魂落魄地浮出水面，发现岸已经看不见了，她仅能看见一轮西斜的残月散射而来的凄凉孤独的光芒。她拼命往回游，手臂划水时带出的水珠，在朦胧的月下闪闪发亮。她听到自己的眼泪掉进海里的声音。
     
     　　到了岸上，还没走出几步，她昏昏沉沉一头栽倒在沙里。耳畔响起了细碎轻微的脚步声，有人正沿着月下的海岸向她奔来，沿着千里椰林第九百九十九棵椰子树的绿荫。她仿佛看见天空飘下一条条颤动的微光。
     
     　　如果那条鱼是虚幻的梦境，是梦乡的天使，她怎么可能在现实世界里两次遇上了它？她在昏沉中油然猜想，对她的人生而言，那条鱼的出现预示着什么？它那水晶般的纯洁，雨后彩虹般鲜亮的光色，每次都能打动她忧伤的心。然而，它对她却是如此的神秘和冷漠，总与她若即若离。它身上的光是她所熟悉的颜色，它呼吸的频率，与她非凡的人生和爱情紧密相连。可是，她为什么总也抓不住它呢？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向它倾诉心中感受的机会呢？
     
     　　她的脑海中始终有一幅美好的图画——茫茫大海的水下，她骑在那条鱼的背上，与它一起周游海底世界。经过的地方，海水退潮露出大地和山脉，江河与湖泊，变成绿油油的风景。然后，他们站在赤道高山的顶端，迎着滚滚吹来的天风放声歌唱。直到那条鱼的形象越来越清晰，直到它变成卷发男孩与谢家玮的合体，那时的世界到处莺歌燕舞，稻浪滚滚的原野，枫叶红透的山脉，百兽欢跳的森林，鲸鱼游过的远岸，天地之间喜气洋洋。她和谢家玮像海鸥一样从高空飞过，落入一座海底高山的宫殿。她曾无数次看着他们走进的那座殿堂，她听到宫殿里面传来唢呐的齐奏，以及花烛爆绽的乐章。
     
     　　然而这一次，她听到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宫殿瞬间灰飞烟灭。她还听到了那个男孩沉重的呼吸，那呼吸一直在耳畔回荡，一如大浪击打峭壁岩石那般沉重。当她的眼睛感觉到有强烈的光线射进来的时候，她终于从梦幻里苏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谢家玮坐在身边，正在用沙子垒着城堡。他不停地把潮湿的海沙往高处堆积，直到它们变成一个个迷宫般的微型王国。她注意到了他眉宇间洋溢出来的非凡热情和激动，仿佛即将成为自己堆砌的新世界的主人。她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躺在海滩上。太阳已经站在早晨八点的位置上了。
     
     　　见她醒了，他把手里捧起的海沙移到她身体的上空，让带着太阳余温的细沙从指缝里流到她的肚皮上。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原来它是裸露的，外面套着那件睡袍。她看了看无人的海滩，鹅蛋脸上升起两朵红云。她浑身疲惫，几乎坐不起来，天空的光线十分刺眼。躺在稍带凉意的白沙里，她眯缝着眼睛看他，只见他精神抖擞地站在灿烂的蓝天下，像一棵闪亮发光的椰子树。她想不起来昨天晚上怎么上的岸，不知道那时候他去了哪里。他知道她一直在找他吗？
     
     　　她望着不远处的海，看着它温柔地拍打着岸，就像亲密爱人呵护她的情郎。“昨天夜里我看见你了。”她抬头看着他，眼睛里不带丝毫的感情，“在海底。”
     
     　　“哦？”他低头对她微笑，“我变成了一条鱼？”
     
     　　“是的，那会儿你是一条鱼。”她的语气非常坚定，但也极为困惑。那条鱼到底是她想象中的产物，还是真实世界的客观存在？她有点犯迷糊，她为什么总是把谢家玮与那条鱼画等号呢？
     
     　　此后的几天里，他们一直做着童话般的美梦。仿佛世界不复存在了，他们的周围再没有别人，两个人惬意又甜蜜地生活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下雨的早晨，他们双双躲在木屋里，用身体唱着蜜糖般快乐的爱情之歌。阳光灿烂的中午，他们在椰林的绿荫下一起漫步，耳听海风掠过树梢的声音，以及海鸟的翅膀划过天空的亢鸣。月亮升起的夜晚，他们跳进海里龙腾鱼跃，月光、星辰和远处的渔火陪伴着他们。
     
     　　每天清晨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她总是这么问他：“在我睡着的时候，你一直抱着我吗？”
     
     　　而他总是这么回答：“是的，我不但一直抱着你，而且还……”
     
     　　这时候她会脸红，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你要注意身体。今后的日子还很长。”
     
     　　这时候她心里总是一悸，今后的日子真的还很长吗？她很自然地想起那条鱼，对她的人生而言，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暗示呢？
     
     　　“谢家玮，你会永远喜欢我吗？”有天她突然问他。
     
     　　“应该会吧。”他的回答轻描淡写，不知是无意识的，还是源于男孩子的不成熟。
     
     　　“应该？”她两眼盯视着他，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却没有丝毫流露。她一直端详着他，想看透他眼睛后面躲藏的东西，想在与他的雕塑般的相互凝视里，发现一种真诚的东西，一种能暴露他内心世界里所思所想的原色调的信息。虽然她爱他，把一切都给了他，但她对他曾经是那么恐怖，带给他的伤害令人记忆犹新。
     
     　　“不是‘应该’，而是‘一定’。”他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误，笑着补充了一句。
     
     　　他感受到了她的失落，看见一颗凝聚着月光的泪水滴在海滩上。等到第二颗滴下来时，他上前用嘴接住了它，用舌头将它分解。他尝到了一个女孩心灵隐秘处的苦涩，她独有的那种苦涩。
     
     　　“让我告诉你，你和别人是多么不同。”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拉着他的手说，“遇上你之前，我遇到许多优秀的男孩子。每当我对其中某位心有所动时，初恋的影子就会从脑海里跳出来阻挠我，包括我想吻古乖，或是想接受他的亲吻时，也是这样。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强吻你的时候，这种现象奇迹般没有出现。后来，我们相爱的这些白天和夜晚，这种现象一次也没有出现。我想今后永远都不会出现了。谢家玮，你了解我的感受吗？我认为，要么你太与众不同，要么你就是我初恋的化身。我更相信第二种判断。”
     
     　　他生气地甩开了她，转过身背对她，面朝远处的大海。她看见他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像樱草一样。“为什么你总是把我当成他人的替代品？”他冷冷地问她，“你到底有没有真正喜欢过谢家玮？你认为人死可以复生吗？”
     
     　　她从身后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入他的脊背。“家玮，亲爱的。”她小声对他说，“从今往后，我只会爱你，请相信我！”
     
     　　他本想发火的心，再一次被她融化。他听见她叫他“家玮”，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亲切地称呼他。她真的可以忘掉过去的一切，全心全意对待他吗？既然他离开了心爱的人，和她走到了一起，就不想被她轻视，被她当成第三者的代替品。如果真要那样，他还不如不爱她。
     
     　　“有时候，你真的让我忍无可忍。”他转过身来，心存疑虑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特别是你的美丽。我第一次见你时，虽然你敲诈勒索我，穷凶极恶，像头吃人的狮子，但那一刻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喜欢上我了？”她两眼瞪着他，摇了摇脑袋，以为自己听错了，“当时你不但拒绝了我，而且还逃跑了。这可不像喜欢上一个人的样子。”
     
     　　“因为你太强势了，而我不太适应，所以……”
     
     　　“所以你半道上开溜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大雨之中。”她生气地说，“如果当时你说你喜欢我，如果当时你接受我的提议，答应做我的男朋友，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误会和伤害，也不会有林媛静在我们中间横插一脚，更不会有今天面对你时，因为曾经对你的伤害，让我如履薄冰……”
     
     　　“你又开始不讲理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就算当时我答应了你，你会爱上我吗？你会爱上一个三轮车夫吗？那不过是你无聊时的恶作剧而已……”
     
     　　“你说什么？你说我对你的感情是‘恶作剧’？”一气之下，她狠狠甩了他一耳光，发疯似的抓起一把把的沙子往他头上、身上乱扔一气。
     
     　　“其实，你心里是歧视穷人的。”他一边躲，一边对她说，“在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之前，你是打心眼里看不起我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她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泪流满面地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他疼得倒在沙滩上。她压在他的身上，双手不停擂打他的胸膛：“我把一切都给了你，并且深深爱上了你，你却对我说这种冷漠无情的话。”她又给了他一耳光。
     
     　　“你要是把我打傻了，下半辈子谁开三轮摩的养活你？”他一边抗议，一边抓住她像刀一样砍过来的手，不让她再一次为所欲为。
     
     　　“你放开我！”她坐在他身上极力挣扎，嘴里断断续续地喊道，“你的下半辈子就是我的下半辈子，我要把你紧紧捆在我的身边，我宁愿和你一起饿死……”
     
     　　“你……”
     
     　　他放开了她的手。她顺势抱住他的脑袋，对着他咬牙切齿道：“自打我生日来临、你从天而降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是我的人了。这辈子，无论你跑到哪里，即便是到了月亮或是火星上，也终归逃不出我的爱情。”说完，她又开始吻他，重重地、深情地吻着，直到他喘不过气来，对着空旷无人的海滩大声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