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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青春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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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救赎我。
     
       ——十年后,女人关于前途的梦想越来越趋向于从脸蛋和身体开始。
     
       ——十年后,不要谈男人的梦想,他们的方向感比BABY还更不行,根本找不到奶头,而且,他们的眼睛还总是习惯于往上看,却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
     
       我很多很多年没回家。大伟说离我曾跟他说过的最后一次返乡有十多年光景,草!我真一点没感觉。
     
       即使那年从凤凰口中得知毛毛死了之后,我也没有回。
     
       05年,我回了一趟家乡,本来主要是打算回家乡办跟结婚证明有关事,顺便上坟,爸爸的和毛毛的,可我回到县城之后,连家都找不到,还有那条河,那条里面死了我一个同学的河。
     
       那一刻,突然想起前不久我从海外归来的那条游船上,一个青年夜里投了海,如果不是留了双鞋,谁也不知道海里多了个死人,无归无宿的,似乎也是种结果,若是人生不如意,啥都灰败透顶,于是,那爷想:草!爷杀死自己总理直气壮了吧。
     
       ——一切的记忆不过是途中的遭遇,往来彷徨啊。
     
       此城尤在,非吾城矣!我敢说,这城里找不到一块我吐过口水的砖了。
     
       回到家,我看到我爸的坟,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他就被人拾了些骨灰,放在了县城的公墓,我们家族莫大的祖坟,被重新修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讲解员,指着我家的祖坟跟我极富表情的讲述王陵墓的奇奇怪怪,根本是一派胡言,瞎编乱造!还有门口的小门卫,年纪不大,一看就是一付不好好工作的样,就在收钱时最仔细,没假吧?假一赔十,我草!真是物事人非,世风日下!
     
       我哥呢?找他也没用,他会说:你有母鸡刚下完蛋就赶往刑场从容赴死的勇气吗?如果没有,就歇着。他就是这种人,做啥事,先从最惨烈最绝对处开始。他要是不在狱里,啥事都好办,在,就只能歇着。我妈呢?想到她,我就回家了,回我们家的老房子去。
     
       王萍不知道我回来,门上了锁。十年之后,我早就不知道家里的钥匙被丢失在哪了。邻居告诉我,她去探监了,她去一趟三五天是回不来的。
     
       “王军被关在哪个监狱?”
     
       “没问过。”
     
       听说那个案子的公判大会就在县城里举行,看着他们长大的人都觉得这些人可惜,说了可惜之后,也没人再关心他们。一个人的青春就落了个“可惜”,还真可怜。
     
       我问知不知道王萍的电话。
     
       “她哪有电话,又没人给她打。”
     
       这话听完,心还真痛。
     
       我在我爸的坟前哭得死去活来,一待就是一整天,从日出到日落,我唯一做的事就是向我爸郑重检讨一生,我那茫然而无趣的一生,然后说:我爱你,爸爸!
     
       凤凰来了,她说我的眼泪可以用来植树造林了,管十年。我瞅着她,就是身子起不来,屁股坐抽筋了——说实话,我这趟打心眼里想见见她。
     
       凤凰说我这年纪不结婚是顶不过去的,大伟虽然眼睛小,还算有责任。一谈到责任,我就想到了死,“责任”和“死”像哥俩好的两兄弟,手心是责任,手背就是死,说到底,婚姻的责任就是两人往死了去折腾——又不是弹琵琶,我的个奶奶。
     
       凤凰还劝我:毛毛这边,你就别痴心妄想,十几年都过去了,就是等一辈子也没用,这么下去没结果的。
     
       我本来想告诉她,这次就是回来办结婚证的,我现在早就不想毛毛了,你那年说毛毛死那会儿,我也没有哭啊,我现在的男人还是大伟,我瞅了瞅她,没说。
     
       她对我的回忆仅限于高中时代,我还能说啥。
     
       我花了很长时间乱七八糟地说了关于我这些年遭遇的许多人许多事,她不说话,我再说什么,她也不说话,最后,她把酒往肚子里一倒,然后很严肃地跟我说:毛毛真死了。
     
       “……我哥那年也说他快死了,可我跑到医院去,根本就没有见到毛毛。”我说这话时,面如白纸,我的心开始往极度深寒处极速下沉,为什么会这样?
     
       天黑了,又是大雪前的样子,我担心雪一下,什么都看不到。换着十几年前的我,我还可以嬉皮一下,年轻嘛,什么都可以消化。她说毛毛真死了,这就让我想起十几年前,在云南支边时,最后见的那一面:树林里倾泻而下的大雨,转角,毛毛就在不远处,他跟我说——忘掉就好。
     
       我说,谁在乎呢?
     
       他走了,我就专心找工作去了,好多年,身边没有男人。
     
       凤凰说毛毛就是自己杀死自己的,毛毛在医院怕被警察抓住,跑到她家,就死在她家里,她如果不是大官的女儿,也不敢收,还好,是大大的官。死了就埋了,也不敢火化。
     
       我没敢瞅她,凤凰若是撒谎就会一个劲地咪眼睛,我不是怕瞅见她咪眼睛,而是怕她不咪眼睛。为了不看她的眼睛,我往窗外瞅,我发现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只要回家乡,都是下大雪,这年这雪呈狼牙般从天而降,整个杨岭白雪皑皑,不悲也悲。
     
       “怎么不干脆下几颗原子弹!草!”我说。
     
       “啊!死的心都有了?你还是快嫁了吧,我在毛毛坟前也好交差。”凤凰说。这会儿,我仔细打量凤凰,她没变,而且十几年后还是原来那个老公,她一边做事一边往嘴里塞零食的毛病也一直没变,不过,她老了,她数落我的时候分明已经心不在焉了。
     
       回到家了,舒服,在家乡跟这些熟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我以为像我和我哥他们这样的人物在县城找不到几个,可凤凰说,等我们这些人真正离开后,除了他们几个同学还会在聚会上提起,其他人记忆上差不多已经斩草除根了。
     
       “我冬泳加裸泳的事也没人说?”我一边喝汤一边问。
     
       “人体彩绘都有了,你那算啥?”
     
       “切!”
     
       凤凰告诉我我哥出狱后,也没回过几次,他跟李烟红那娘们结婚了。县城都传说王国民被人泼硫酸的事是他干的,不过,那只是个传说。
     
       “你知道他们那个318的案子不?那案子,被他们自已的人告了密,毛毛被全国通缉,A级通缉令,警察的子弹打穿了肚子,他从医院出来就待在我家,半死不活的,我就放了瓶安定,让他自己解决,命这东西,别想太认真。这事,没谁知道啊,你别把我卖了,我在县里,口碑那是十分了得的。”
     
       凤凰从沙发上起来,那一对肥屁股印硬是反弹无效,深深地瘪下去。我看着凤凰的肥屁股扭进房间,一句话从房间里面滚出来:“毛毛是好样的,他最终是自己杀死了自己。”这回我急于想知道,她的眼睛是咪了还是没咪,我跳下沙发,跟在她后头问:“什么?什么?再说一遍!”
     
       她果然咪了眼睛。
     
       她解释:“沙。”
     
       “毛毛杀死了自己?”
     
       “是啊!”
     
       “你撒谎!”
     
       “这年头你怎么还没学会清醒。”
     
       “我找过318劫案的报纸,上面没有毛毛。”
     
       “这年头除了干部谁还看报纸?”
     
       这话说的可对了,我就沉默了。我哥他们的贸易也不是没有生命力的,听说有些他们手下的人是在津口什么地方混,那里商人多,好混。凤凰说:“为这,公安调查了我几年,我可是守口如瓶。”
     
       “政府最喜欢做的事就虚晃一枪!”
     
       “……政府还喜欢走群众路线孤立你!就因为毛毛,我现在已经不是国家干部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家庭妇女!”
     
       “也挺好。”我问她。
     
       “我每年都管他的香火不断。我讨厌算时间,我联系不上你,我可是帮你管的,我什么时候不够朋友了?”
     
       跟她钻一个被窝时,我还在跟她较劲——毛毛没死。
     
       “瞎说,没死,我是他老婆。”
     
       家乡的被窝永远这么暖,我手和脚都很凉,凤凰原谅了我,她说脚凉是因为身体寂寞。我们聊这么些人这么些年聊了个通宵,凤凰说我的记忆力特别好,我说没办法,十几年的义务教育,我积累的特长只有一个,那就是:死记硬背。我总是热衷于寻找她讲述的种种关于他们四个人故事的破绽,搞得后来她很烦,我也很烦。
     
       这一晚上折腾得差不多了,她不得不跟我说了他们四个在97年发生的最惊心动魄的318劫银行的那案子。说他们失手了,是因为有人往公安局打电话告了密。最后,常年伺候我哥的李烟红当晚吸食大量毒品自杀了,肚皮在劫案现场当场被警察射杀,我哥和西瓜头在逃。二个月后,我哥在一个小农村的半山拗子煮食吃时被捕,西瓜头通缉十年至今不知去向。
     
       凤凰说完这个案子,天就亮了,她点了支烟,跟我说:“我本来想治他的,可他自己不想活了,没人可以治一个想死的人。”
     
       “听起来像小说。”我还是怀疑。他难道真的自己杀死了自己?
     
       凤凰把毛毛的黑金项链给了我,物归原主了。我始终怀疑。
     
       于是,第二天,凤凰终于带我一起上了山。
     
       毛毛的坟上根本不是他的名,是我的。
     
       “瞎写。”我不高兴。
     
       “他妈的,他父母都死了,难道你让我写他的那帮堕落的反社会分子,写你,死人脸上不也沾些光嘛,放心,毛毛在地下肯定是保佑你的……在我眼里,他们似乎都不坏,一个个还蛮可爱的。”
     
       哭了。我。
     
       我指着我的名说:“不该写友:陈玉,……,你该写爱人:陈玉, ……,我讨厌菊花,拜死人用的,以后春天放桃花,清明放百合,冬天放白梅,平时,松松土,抖些青树叶就可以了,还有,怪冷的,还要盖个房子,搭一下,我给你留钱,铺白色的瓷片。我哥来过吗?”
     
       “有。”
     
       “西瓜头呢?”
     
       “哪有这么多讲义气的人。大家都要过自己的日子了,总不能一无所有吧,我的小祖宗。”
     
       “肚皮有个老婆……”
     
       “切!早嫁人了,肚皮刚死的时候,她身上怀的孩子也没了,她要死要活的,非要立志铲除那个告密者,我以为碰到世上少有的痴情种,怪怪,没几月就嫁到日本去了,跑的比兔子还快,你以为生活是写小说呢。我敢说,她的征婚简历写自己是世上少有的纯情处女,信不信。”
     
       信不信?信不信?信不信?
     
       从家乡抱了一大包的菊花坐在返回城市的火车上,看到车外边满地跑的都是三个字:信不信!
     
       我呸!
     
       这趟火车,我遇到一个人,他硬说跟我是同学,他鼓起腮帮子做出咖啡猫一样的表情,然后说还记得那年我们一起患流行感冒吗?我赶紧说记得,我担心说不记得,他会拉我一起再流行感冒一次。可是,自以为很了解我的大伟——那个单眼皮的、比我矮的男人,我和他之间又有多少记得的东西呢?
     
       我呸!
     
       大伟说我存在意识形态的问题,他还是不了解我,我主张你活你的自在,我活我的自在,我甚至讨厌有人这么分析我,一般的恋人受折磨是因为太爱,我和大伟受折磨是因为彼此太明白,我一直小心地避开那些在女人面前专爱讲家庭观念的男人,他们的虚伪让我看不到爱的希望。
     
       我再呸!
     
       凤凰说把蓝色笔记本还给我,她其实是很不喜欢保管别人东西的人,我说烧了吧,她又不肯。
     
       ——这人,说她什么好呢。
     
       我在火车上流泪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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