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朵低头的向日葵不自卑(4)
许嘉云去找付明阳，想和他道歉，想承诺她以后什么都听他的，也会好好减肥，直到穿上那件他送她的小了几个码的裙子。
她一遍遍打电话给付明阳，关机了，然后她就走在大街上，把冷掉的全家桶一个人消灭光。然后，许嘉云救了那个自杀的女孩。
三
许多年过去了，许嘉云想起那个苍白的女孩和叹气的男孩，心里总有些内疚。她不知道女孩后来有没有被救活，男孩有什么打算，两个人的结局又是如何。如果她说些激励男孩的话多好，或者陪着男孩等待女孩醒来。
许嘉云没有那么做，是因为那天在医院她和男孩说话的空隙，她肚子疼跑去上厕所。从厕所出来，听见有人在门口争执。许嘉云从门缝里看出去，看到一个女生低着头哭红了双眼，而女生对面站着的是付明阳。
这个世界怎么会这么残忍的巧合呢？许嘉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在门口等出租车的时候，手机响起来，许嘉云还没看清是谁打给她的，手机就自动关机了。许嘉云的手机用了很多年，毛病很多，总是自动关机。她恍惚看到街边的移动厅里有送手机的活动，走进去，听营业员说是购买卡号送一部新手机。许嘉云想了想，索性把卡号换了。她可以做得比付明阳更决绝。
许嘉云带着她的新手机、新号码，迅速搬离了伤心之地，迅速得她忘了整个搬离的过程，只剩下后来站在陌生的城市里，怅然若失。
四
27岁的许嘉云如今是一名调解员，被家人催促着相亲结婚。她这个年龄，作为调解员却是显得太年轻，不会轻易被相信。比如此时在许嘉云面前的小女生，站在12层楼高的边缘，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想要往下跳。楼底下，站着黑压压的人群，其中不乏想要看许嘉云怎么劝说失败，女孩怎么摔得脑浆涂地的。
这个女孩不信任许嘉云，她对许嘉云说：“你算什么，想来劝我。”许嘉云真讨厌那些轻浮地对待生命的人，她很生气，叉着腰骂起来：“是啊，我算什么，那个抛弃你的人又算什么，你以为自杀就能挽回感情吗？他有什么好，好到你要为他死掉的地步！你在唱独角戏你不知道吗？他压根就懒得理你，你死了更好，死了他更逍遥自在。你应该活得更好给他看。”在一旁等待救援的人都停下来看着许嘉云，好像疯的是她。女孩听了许嘉云的话，若有所思，许嘉云趁着她恍惚的空当，冲上去一把把她抱住，两个人向后重重倒在安全地带。
闹剧结束了。女孩并无大碍，只是在那里哭个不停。倒是许嘉云，骨折了，她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想起当年那个叹气的男孩，如果是现在，她一定能有办法让他振作起来。距离有什么可怕，时间有什么可怕，不再相爱才是最可怕的。
到了医院，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朝许嘉云走来。许嘉云觉得他有点面熟，激动地想要坐起来看清他，胳膊的痛楚让她晕厥过去。
许嘉云醒来之后就看到了王子轩，当年那个叹气的男孩，如今他是这家医院的外科主治医师。许嘉云的第一句话是问他，那个女孩有没有活过来。
五
上帝总是不按常规出牌。那个女孩活了过来，王子轩为了女孩，没有出国，几乎要与家人闹翻。滑稽的是，他们轰轰烈烈争取来的爱情，慢慢地变得很无味。两个相爱的人没有任何障碍的相处，反而没有了感觉，这多变态。没有多久，他们便友好地分了手，如今依旧是常联系的朋友。
王子轩说：“她一直惦记着你的救命之恩。恰好她现在也在这个城市里工作，找时间我们一起去找她如何？”
于是如几年前一样晴朗的下午，许嘉云和王子轩穿越半个城市去找女孩。女孩开了一间书店，店里有个小小的咖啡吧。她见到许嘉云的瞬间，大声惊叫起来，随后抱着许嘉云哭了。情感变化之迅速让许嘉云手足无措。最后三个人在咖啡吧里坐下来，像多年未见的朋友谈心说事。女孩马上就要结婚了，她听到许嘉云说还没有男朋友家人却催着结婚，女孩对许嘉云说：“你面前不就是一个最好的结婚人选吗？”王子轩低头喝着咖啡，笑而不语。
许嘉云在这个时候发神经地想起付明阳。事实上，后来付明阳通过层层关系联系上许嘉云，请求许嘉云让他解释，而许嘉云再也不肯原谅他。
许嘉云看着王子轩已经从叹气男孩变成得体的男人，觉得嫁给他并不坏。往事不重来，她应不应该给付明阳发个请帖呢？
那朵低头的向日葵不自卑
文 \/ 猫小树
一、瓶子的孤独
第一次见瓶子，是在校门口的小吃摊。我请同学吃面，很豪气地拿出五十元，冲摊子里喊：“老板，老板，要两碗面。”瓶子就从破烂的遮阳伞下探出头来，看见我后便愣在那里。我甩了甩钱开玩笑地说：“嗨，你是老板吗？你没看过美女吗？”瓶子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去找钱，然后给我们下面。
瓶子下的面很好吃，我几乎把汤都喝光了。期间我瞥了一眼瓶子，瓶子一直低着头擦桌子收碗。瓶子是那种不起眼的男生，清瘦，矮个子，长长的头发几乎将眼睛全部遮住。所以很快我就忘了瓶子，只记得那碗好吃的香香面。
再去瓶子的小摊吃面，瓶子变了，他剪了清爽的平头，还主动问我：“同学，你要吃面吗？”我点头，他便转身朝身后的中年女人喊：“妈，一碗面。”瓶子的声音，很好听。瓶子其实不大，仅仅比我大一岁。付钱时我问他为什么不上学了，瓶子有些尴尬，不说话，只是冲我一个劲傻笑。
某天我的自行车坏了，只能踢正步回家，刚出校门就撞上了瓶子。瓶子骑着一辆三轮出来，看见我，竟然很幽默地对我说：“同学，我要去卖菜，搭你一程吧。”
“不会吧，大哥，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坐三轮车？亏你想得出来。”我拒绝了瓶子，撒腿就跑。一秒钟后我听见了身后一声急刹车的声音。
我跑出了瓶子的视线才有点后悔了。瓶子一定很伤心。我很想转身走回去，勇敢地坐上他的三轮车，问一问他的名字。但脚却迅速地往前走，停都停不下来。
二、碰上一个拐角
我知道瓶子的名字，是一次听他母亲喊他时得知的。我在口里念了三遍，练习“瓶子”的发音，都没能很好地念出来。我站在瓶子的小吃摊对面，潦草地吃着草莓，脚一步也不敢往前挪。瓶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出来，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嗨，同学。”我含在嘴里的草莓一下子卡在了喉咙。
我再次坐到了瓶子的小吃摊，喝下一大碗瓶子打来的酸汤，才将草莓咽了下去。瓶子一个劲地道歉，说：“对不起，为了道歉，这顿面我请你吃吧。”瓶子亲自为我下面，不知道为什么，瓶子家的面比街上其他家的面都好吃。我再次连汤一起喝光。
这次，我终于放下面子，装作很大方的样子走过去喊瓶子：“喂，你叫什么名字？”瓶子有些诧异，定睛看了我几秒钟，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然后伸过手来说：“我叫瓶子，你呢？”“我叫薛若尘。”我和瓶子就这么真正认识了。
我仔细观察过瓶子的手和脸，他的手细长，他的脸时常有一片红红的指印。
瓶子经常会问我：“薛若尘，高中好玩吗？”我就将沉沉的书包甩在他面前，说：“我讨厌上学。”瓶子将书包提起来，在手里掂量掂量，然后呵呵一笑。瓶子将我的课本看了又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我就打趣瓶子说：“书又不能当面条吃，有什么好看的啊。”瓶子就乖乖将书放回书包，起身去收拾碗筷了。
那天，瓶子打碎了一个瓷碗，碎片将手指划伤。
三、头发甩甩
我频繁逃课，到瓶子家的小吃摊。每次都假装很饿的样子，缠瓶子给我下面。瓶子的脸上再次有一片红红的指印，我问瓶子：“你的脸怎么回事啊？”瓶子只是笑，不说话。
瓶子专门为我预备了一个瓷碗，按照他的说法是，我是老顾客了，所以专门给我准备了一个御用碗。我大笑，瓶子也跟着笑。
某一天瓶子突然反应过来，我逃课了。瓶子质问我：“薛若尘，你为什么逃课！”我被吓坏了，手中的筷子从手中滑落。我很不屑地说：“我逃你家的课了吗？你管你的面吧。”瓶子急了，把我的御用碗甩手扔在地上，瓷片和着面条砸在地上。我哇的一声哭了，起身抹着眼泪跑开。
我决定搞砸瓶子的小吃摊，我到处寻找苍蝇，装在口袋里，等再去吃面条时放进碗里。三天之后，揣着一口袋苍蝇，惴惴不安地去瓶子的小吃摊。但小吃摊上没有瓶子，只有瓶子妈在那儿忙碌。我犹豫了，我怕瓶子再也不理我。我在摊前惆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风吹过，头发轻扬，我突然很想见见瓶子。
瓶子再次从拐角处跳出，手里推着一辆崭新的单车。瓶子将车铃摁得很响，他笑着说：“薛若尘，你看看我的新单车，我载你吧。”我口袋里的苍蝇哗的一下从口袋里掉出，撒在白色球鞋上。瓶子惊异地说：“薛若尘，你，你抓这么多苍蝇干什么啊？”
我的眼泪再次滑出眼角。我第一次坐瓶子的单车，在车座上，我痴迷地看着瓶子的身影。我告诉瓶子，我抓苍蝇是为了不让它们飞到他的小吃摊上。瓶子问，是真的吗？我说，嗯，真的。瓶子没再说话，将单车蹬得飞快。
我将头发甩得很漂亮，我很想问瓶子，单车是专门为我买的吗？我没问，但似乎听到瓶子的回答：嗯，是的，是的。
四、走失的单车
可是突然有一天，我不想再坐瓶子的单车，也不想再去他家的小吃摊。因为开始有同学将我称为“瓶盖”，嘲讽我跟一个卖面条的男生在一起。我只要走出校门，身边的人就对我指指点点。
当瓶子再次推着单车来说要载我时，我啪的一下将瓶子的单车推倒，大声地吼道：“你滚远一点，谁稀罕坐你的单车啊。”瓶子不知所措，我则飞快逃走。
事后我感到很后悔，瓶子要是真的再也不载我了，我会哭吗？所以我再次逃课，找到瓶子，向他撒了一个谎。我说那天是因为考试不及格，老师批评了，所以……瓶子脸上的云层一下散去，明媚地笑了起来。
我让瓶子带我去书店，瓶子拍拍车座说：“薛若尘，你可是我载过的第一个女生喔。”我轻轻一笑，心里却很难过。在瓶子的单车后面，我再次很潇洒地甩着头发。我没告诉瓶子，这也许就是我最后一次坐他的单车了。
我买了一本《小王子》送瓶子，瓶子拿在手里激动地说：“薛若尘，你今天发财了吗？”我想告诉瓶子，其实，我想在我身边的人是一位王子。而瓶子，你不是王子。
在回来的路上，我终于鼓起勇气说：“瓶子，以后我不想坐你的单车了，这是最后一次。”话刚说完，没走多远，瓶子的单车就翻了，连人带车，一起翻到路边的花坛里。这次事故的直接后果是，我的右手脱臼。
瓶子背着我疯了似的跑向医院，边跑边喊我的名字：“薛若尘，薛若尘。”在医院，我的手复位后上了吊带，医生说我要两个月后才能写字了。我呵呵地笑着说，这次可以不用去上课了，而瓶子却哭了。
五、面条的伤口
我休学了，三个月。三个月里，我常常吊着一只手，悄悄到瓶子家的小吃摊对面的墙角处趴着看瓶子，然后又静悄悄地回来。我看见，瓶子的小摊上，多了一盆向日葵。他将它摆放在我最爱坐的那张桌子上面，金灿灿的，很美丽。
三个月里，我都在思考一个很没出息的问题：我还能吃到瓶子下的面吗？有时我闭着眼睛，伸出指头数数，我念着：从一数到十瓶子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是数到十睁开眼睛时，眼前竟是冰冷的墙壁。
三个月后我才知道，无论我数到一千还是一万，都没有用了，因为瓶子走了。我高高兴兴重新背着书包去上学时，在校门口怎么找瓶子家的小吃摊都没找到。瓶子家的小摊搬走了，搬得无影无踪。
瓶子没有任何留言，他留给我的，是那盆假的向日葵。班主任把花递给我，他说花是一个自称我表哥的人送的，那人还交代说要我好好学习。手捧着向日葵，我的眼泪哗的一下掉了下来。我知道，瓶子是真的走了。
我把向日葵安放在我的课桌上，不准任何人动。其实我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瓶子，我逃课的原因，正是为了瓶子。我心里藏着一颗虚荣心，我想见瓶子，然而不是下课人多的时候，所以选择逃课，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小摊上，看瓶子忙碌。
然而，瓶子一离开，任何面条我都不想吃了，我的嘴角生了疮，连嘴都不想张开。
六、向日葵不流泪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瓶子的信。瓶子说，他们家搬到南方老家去了，在那里，他又可以上学了。瓶子还给我寄来了他的作业本，证明他真的上学了。瓶子还说，以后无论我去什么地方上大学，他都会跟着我。
因为瓶子的来信，我降级了。我写信给瓶子，我告诉他，我要和他一起考大学。瓶子有些伤心，又很高兴，他在回信里说：“薛若尘，我们三年后见，到时候你要什么我都送给你。”
为了瓶子的这句话，我奋力拼了三年。三年里，一直是瓶子的向日葵陪着我，我走到哪里就抱到哪里，它很像瓶子的笑。三年后，我抱着瓶子送的向日葵进了考场。我考得很好，抱着向日葵，我蹲在走廊里哭了起来。我想，这一次，无论瓶子考到哪里，我都能跟着他的脚步了。
我写信问瓶子打算填哪里的学校，瓶子的信回得很快，他说，薛若尘，我要填北京，你呢？我没回答瓶子，直接填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我问瓶子，咱们该见面了吧？瓶子说，那就北京见吧。
然而，瓶子撒谎了。我在北京安顿好，按照瓶子给的地址找去时，那里竟是一个花店，花店的老板听说我的名字后，抱出了一盆向日葵，一盆真正开花、散发着香气的向日葵。老板说，花是一个叫瓶子的人订好的，他一天前走了，离开北京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不敢相信，瓶子不是上大学了吗？
从花店出来，突然下雨，雨点不大，但打在身上，冰凉就无法遏制。我抱在怀里的向日葵，滴下细小的雨滴，真像一颗颗洁白的眼泪。
七、阳光倾斜一度
我军训晕倒躺在医院里时收到了瓶子的信，瓶子骗了我，他根本没上学，在信里，瓶子跟我讲了关于他的一切。原来，他父亲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自从父亲疯了后，瓶子就失学了，他跟着母亲赚钱给父亲治病。
而父亲经常精神失常打瓶子的耳光，瓶子不哭，只任父亲打。所以，他脸上才会经常出现一片红红的指印。但后来父亲从楼上跳了下来，离开了人世。父亲死后，瓶子跟着母亲回到了南方老家。
瓶子还说，他第一次看到我就喜欢上我了，他知道我嫌弃他，所以选择了离开。他骗我说自己上学了，是为了让我不再逃课，安心地读完高中，考上大学。瓶子最后说：“薛若尘，向日葵好看吗？请原谅我，原谅我骗你，原谅我失约，但请你一定要幸福。”
看完信，我掩面而泣。我想，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一把抓住瓶子，摈弃一切虚荣，要一辈子吃他下的面，坐他破旧的三轮车……但是，这一切，都不会有了。
出院那天，我穿了一身漂亮的裙子，抱着瓶子送我的向日葵，微笑着走在校园里。我决定将向日葵管好，等它结了葵花籽，我会重新种一粒在花盆里，让它一年年开着，我要等到与瓶子见面的那一天。
我确定，我是喜欢瓶子的。至此，我终于明白，没有一朵向日葵是卑微的，因为它一直面朝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