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彻底失去控制 (2)
有人喊道：“把他揪出来！”
数十名工人追着我舅舅拥进了楼里。
我舅舅退到五楼，抓起一根木料，一边挥舞着一边疯了似的喊：“谁他妈敢上来，我拍死他！”
工人们拥挤着向前逼近，愤怒的和他们的老板对持着。我舅舅退到楼道一角，这时楼下的人已经能听到木棍的击打声了。
我妈在楼下一边喊着我舅舅的名字叫他住手，一边跟工人们说好话。
突然，只听“轰隆”一声，顷刻间大楼西头尘土腾起，灰烟弥漫……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我妈很快反应过来，她大喊一声“楼塌啦！”迅速冲过去朝楼里的人们喊：“快下来！快下来！”
工地上乱了套，楼里的人们拥挤着朝外跑，很多人顺着脚手架往下爬，往下跳。而我妈却拼命往楼里钻，她知道，根据刚才我舅舅所在的位置来看，他是在劫难逃。
有人喊着“危险”想拦住她，但拦不住。我妈不顾一切地往里钻，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救人啊！快救人啊！”
可是那楼还在继续坍塌，灾难还在继续扩大，所以外面的人和已经跑出来的人谁也不敢再靠近一步。
大约有五六个人被埋在里面，其中有我舅舅。
我妈钻进废墟中想把我舅舅和那些工人找出来，可是她无能为力，并且很快也被困在里面。
人们都吓坏了，甚至连报警都忘了，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坍塌现场。
“救人啊！赶紧不救人啊！”
民工们回头，看见脸色苍白的兰贞正朝工地跑过来。可是他们谁也不敢动，因为那楼随时可能继续倒塌。
兰贞疯子似的往废墟那边跑，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民工一把拉住了她，说：“姑娘，你别去！危险啊！你用你的手机打电话报警吧！”
这句话提醒了兰贞，她把手机扔给那位老民工，自己转身就钻进废墟里。因为她知道现在如果晚一秒钟，很有可能伤者的命就没了。然而她忘了，那老民工也不会用手机，只见他在哪儿不停地摁，可就是一个电话也打不出去。
我妈被压在一块水泥板下面，腰部以下被卡住，根本无法脱身。而且她也因为极度的疼痛而不能喊出话来。兰贞在废墟中很快找到了我妈，她过去抱住我妈的肩膀，说：“阿姨，你别怕……来……使劲……”
我妈哭了，她疼得根本使不上劲。
兰贞以她本已很虚弱的身体使出吃奶的劲去搬那块水泥板，真是奇迹，她居然搬动了并且拉开一道缝隙，我妈得以脱身。
于是兰贞就赶紧把我妈抱出来，转移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我妈的两条腿都受了重伤，疼得发晕，可是她还指着她刚才被压住的地方说：“我的包，照……照片……”
兰贞立刻明白了，赶紧回身去找装有照片的皮包。当她找到那皮包回过头来欣喜地举起来给我妈看时，又一块水泥板塌落下来，正好砸在了兰贞的头顶……
我妈躺在病床上跟我把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虽然护士屡次过来告诉她不要多说话一定要安静，但是她还是执意把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讲了一遍。
我听傻了，听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做梦。要知道有时候做梦是特别逼真的，当你绝望到极点的时候突然醒过来才发现是做梦，于是虚惊一场。所以我在听我妈讲的时候也在等待着那一种“虚惊一场”的感觉出现，可是无论怎么等也等不来。
而我爸则一直坐在病房靠窗户的那个角落里发呆，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不时地吃手指。我斜眼看了他一眼，他根本都不敢与我对视。
“那么……”我的嗓子哑了，我根本就没大声喊叫，不知它怎么就哑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死了……当时就不行了……”我妈哭着说，“一共死了四个人，你舅舅还在抢救中，不知现在情况怎样……”
……
“……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我拼命坚持着不让自己崩溃，颤抖着问我妈。
那张照片和我爸写字台上放着的那张全家福是一模一样的。就是我妈我爸互相紧紧搂着坐在前面而我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一张。当初照这张照片的时候特意洗了两份，一份我由我爸保存，他一直放在写字台上，而另一份由我妈保存，她一直放在自己的手提包里，随时可以拿出来看。她太爱她的家人了，她太爱我和我爸了，我们两个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那天，我早晨发烧没去学校，而我妈则去学校帮我请假。她当时并没有去找校长，而是直接找到了兰贞。她问兰贞如果今天上午没有课，她想请她去喝茶。兰贞正好上午没课，于是就跟着我妈去了。我妈说当时兰贞看上去很憔悴，但是已经很顺从，一点儿都不像前一天晚上那样冰冷倔强。
我妈和兰贞面对面坐下了，我妈把那张照片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我妈说：“我这一辈子是为两个男人活的，我把他们看得比我自己还重要……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的儿子，钟阳。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钟阳有出息更高兴的事了……他生下来的时候很瘦小，当时条件也不是很富裕，但是我和他爸每天都把最好吃的东西喂他吃……他出生的头九个月，我和他爸每人瘦了二十斤……真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可不想看到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你年纪也挺小的，不过二十出头，也应该是独生子女，你父母也是这么对你的吧？钟阳现在身体健壮，头脑聪明，这都是我和他爸高兴看到的，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能……能和你……这对于我们这三口之家来说是一场灾难你知道吗？”
我妈说到这里，特意指了指放平在桌子上的照片。兰贞的目光顺着我妈的手指落在了我爸的脸上，她的脸因为震惊而扭曲了，没错，那个丈夫正是黄言……
“你没事吧？”我妈望着几欲昏厥的兰贞问道
兰贞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一声不吭。
“你知道吗？我和他爸为了这个儿子能够有出息费了多大力气吗？从小钟阳喜欢画画，当时我们家也没有汽车，于是不管刮风下雨他爸都骑着自行车带着他跑很远的路到少年宫学美术；钟阳上小学六年级那年把腿摔骨折了，恰好他爸又出差不在家，都是我一个人背着他上医院的，当时他也挺大的个子……我现在的腰椎间盘膨出就是当时留下的……”
“您别说了……”兰贞红着眼圈说。
“你说现在这种情况我和他爸该怎么办？孩子就要高考了，可是他竟然和他的老师谈恋爱？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孩子该怎么办？”
“您别说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办。我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兰贞忽然间变得异常平静，“我已经写好了辞职报告，我决定回哈尔滨。”
“不，不不！”我妈赶紧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要赶你走……”
“是我自己要走，我现在只想离开北京，回哈尔滨……阿姨，您放心好了，我已经彻底把他（这个‘他’肯定不是指我钟阳）忘了，我现在只想回家……”
“既然你都说到这了，阿姨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阿姨原谅你，毕竟你也还是个孩子，和钟阳是一辈人……阿姨也愿意和你交朋友，阿姨的老家也是哈尔滨……
钟阳也算是一个辈分的，在阿姨面前也是孩子……孩子总有不懂事的时候，但是只要你知道错了，肯改，阿姨就不会跟你计较……而且，阿姨也愿意与你交个朋友。阿姨的老家就是哈尔滨的……”
“哦，我们还是老乡呢……”兰贞平静地微笑。
“是啊，回头阿姨要是回哈尔滨，一定去看你……”
“……”
我妈和兰贞都笑了。
“阿姨，我真羡慕您……”
“羡慕我？我都老了，早已青春不在，瞧你们多好，赶上这么好的时候！年轻真好！”
“可是您有一个完美的家……我没有……”
“你别急啊，你这么年轻漂亮，将来肯定会有一个更完美的家。你一定会比阿姨更幸福的……”
兰贞拿起桌上的照片仔细地看着。我妈笑着说：“若干年后，你也会有一张这样的照片……“
“阿姨，您特喜欢这张照片吧？”
“是啊，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象护身符一样……”
我妈没有注意到，兰贞在端详这张照片时，用手指甲在我爸脸上掐出一道深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