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蝴蝶人生
“姐姐，你还记得吗？翁美玲去世的时候，你还哭了，你说这么美的人，才26岁，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我当时却说，我很羡慕她，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死去，留下的是最经典的作品、最美丽的容颜，从此，永远地风华绝代。我说我希望自己也能这样死去，如烟火一般璀璨夺目，永远也不要在镜子中看到自己一天一天老去，最后竟成了风干的核桃一般，太可怕了。”
孟如蝶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拿着的一束白色山茶花，伸出手去将花瓣一片一片撕下来，撒在墓前。
“没有想到，今天，我已经老了，可是姐姐仍然这么年轻，造化弄人！老天把一切都搞错了！为什么？为什么躺在这里的不是我？”
孟如蝶跪在地上，泪珠滚滚而下。
“姐姐，我对不起你，都是我害了你。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要到你的墓前来看看你。我想要来忏悔，可是我不敢。我经常梦到你从坟墓中出来，你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就那么看着我，什么话都不说，看着看着你的眼睛就流出血来了。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我知道我活着就是要受尽良心的折磨！姐姐，你让我死了吧，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你的命……”
孟如蝶双手十指弯曲成耙，狠狠地挠着地，像是要掘开坟墓，用自己的身体换回墓地里面早逝的一缕芳魂。
“妈，妈，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游伊西的心也被挠得鲜血淋淋，跪在孟如蝶的身边，死命抱着悲痛欲绝的母亲。
墓碑上的人，依然嘴角微微上翘，眼梢含着一抹阳光。
“姐姐那几年过得怎么样？没关系，你跟我照实说就好。”平静之后，孟如蝶就在墓地前坐着，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墓碑上的那个人。
“从我记事的时候，母亲就和我一起住（游伊西仍然称孟依蝶为母亲），父亲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头。我脑中关于童年的记忆都是跟母亲有关的，母亲带我去儿童乐园，给我买冰淇淋，送我去幼稚园，参加家长会、亲子运动会，她每天早上都把我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会给我讲童话故事。我的床就挨着她的床，我记得，我总要抓着她的手指才能睡着。
“父亲总是早出晚归，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我也很少看到他。但是我记得清楚的是，父亲有的时候会来找母亲。他每次找过母亲，母亲都会哭，她抱着我哭。我在她的怀里一动都不敢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很怕母亲哭。
“母亲还会经常看着我出神，怔怔地，一动不动，灵魂出窍一般。她明明眼睛看着我，我叫她，向她招手，她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是在母亲出事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一点的，她那段日子精神恍惚得厉害，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明明是放学回家了，她却说：‘西西真乖，自己背好书包了，妈妈这就送你去上学。’
“我知道，姐姐一定会好好善待你的。她总是那么善良，不管什么时候，她见到流浪的小猫、小狗总是往家里带。她给它们洗得干干净净的，就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养着。养得太多了，爸爸、妈妈嫌麻烦，邻居也有意见。姐姐哭着把它们送给别人，把每一个小动物的习性都仔仔细细写在纸上，一并交给收养的人家，还经常带着吃的东西去看它们。
“姐姐总是那么温柔，可是有一次，我被一个男孩子欺负，姐姐竟然跟他打起来。姐姐身单力薄，根本不是那个男孩子的对手，被对方打破鼻子，摔倒在地上好几次，但是她总是很快就爬起来，那个男孩子是被姐姐的气势吓跑了。我看着姐姐受伤的脸，吓得哭起来，姐姐却安慰我说‘小如不要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也许，我的潜意识里，就是利用了姐姐的善良和温柔，才把你送了回来。我怎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孟如蝶垂下头去，眼泪又流了出来。
“妈妈，你别这样，”游伊西伸出手去，帮孟如蝶擦拭眼泪，“当时你也是没有办法。”
“姐姐小的时候没有我长得漂亮，别人夸我，姐姐却比我还要高兴。我记得有一次，姐姐带我出去玩，他们几个同学在一起，不知怎么地互相攀比起来，有的人说自己家里房子大，有的说自己的父母是做大官的，姐姐却说我的妹妹最漂亮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保护着我、以我为骄傲的姐姐，可是我，却毁了她的一生，毁了她的全部。每每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像是有一把刀子扎在我的胸口，刺痛无比。”
“妈妈，我觉得母亲没有恨你。”游伊西握住孟如蝶的手，给她温暖和关怀。
“孩子，你不用安慰我，今天，我终于能够面对姐姐，我的心里也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即便此刻，我也从来没有奢望姐姐能够原谅我，便是我自己也不能够原谅我自己。”
“妈妈，你看这个。”游伊西从钱包里取出孟如蝶两姐妹的那张合影，从夭夭带游伊西到老屋，游伊西发现孟如蝶和孟依蝶的姐妹关系的那天，他就把这张照片和母亲抱着自己合影的那张放在一起。
“妈妈，你看这张照片，还有家里相册里面的照片，很多都是你们姐妹的合影。母亲也从来没有隐瞒过您的存在。我能够在那间老屋第一眼就认出您的照片，就是因为母亲经常拿这些照片给我看，她还告诉我这是她的妹妹。如果母亲恨您，她还会这么做吗？”
“伊西，你，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我能相信吗？”孟如蝶的心倾向于这个答案，她紧紧地握住游伊西的手，双眼中饱含着希冀。
游伊西肯定地点了点头。
再看孟依蝶，她的笑容是那么温暖，她已经摆脱了束缚身体的硬壳，蜕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双翅翩跹，翩翩起舞。
“还有你，孩子，我很庆幸有姐姐替我爱你，请你原谅我在你生命中的缺席，我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
“妈妈，你把夭夭送给了我，这还不够吗？”
“可是，夭夭，夭夭有消息了吗？”
游伊西摇了摇头。
“伊西，你这个钱包挺别致的，从我专业设计的眼光来看，你的品位也不俗啊。”孟如蝶见儿子黯然神伤，想转移话题轻松一下。
“这个钱包是一个神父给我的。”
“神父？”神父与钱包，这样的搭配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我刚发现自己和夭夭是兄妹，我请萌萌回来跟我演一场戏，我骗夭夭说我过不惯苦日子，要和她分手。我的目的达到了，夭夭相信了，我的心却更乱了，不知怎的走进了一家教堂。我看到教堂台阶上放着一个盒子，我拿起来交给神父，神父却说这个东西属于我，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