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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不是私奔(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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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沈琼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一边在围裙上抹着手,一边跑过来接。但看了看号码,她立刻闪身去了隔壁房间。
     
       陈星支起耳朵,但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不免觉得事情越来越荒唐,越来越让人摸不着边际了:自己竟然准备带着前女友飞檐走壁地遁形于黑夜之中——而且还不是私奔。
     
       等到沈琼出来,他决定再探探她的口风:“谁打电话呀?”
     
       “我老公。”沈琼若无其事地说。
     
       “干嘛?”
     
       “他说在公司加班,不回来了。”
     
       “各行各业都快停业了,他还加班?”
     
       “他们公司是做国外业务的,外国人可不管咱们这儿闹腾成什么样。”沈琼一个磕巴没有地说,“我也跟他说了,要回北京去。”
     
       “他答应了?”
     
       “那当然——他敢管我。”她做出小女人骄纵的神态。
     
       “我觉得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别指望我打退堂鼓——再在这儿呆下去,我真会憋死了。”沈琼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围裙,开始收拾背包。随后,她找出一身黑色的运动服,到卫生间去换。门里仍然有声音传来:“这衣服的颜色行么?在夜里不容易被发现吧?”
     
       “应该没问题。”
     
       “那不行,既然要开溜那就得确保万无一失,必须达到乌鸦飞在黑夜里的效果。”
     
       南方的夏天,夜来得特别迟。他们又在屋里耗了好一会子,才等到天彻底黑了。这期间,沈琼一直在百无聊赖地看着湖南卫视的娱乐节目,陈星则继续仰着头发呆。
     
       过了一会儿,还是沈琼捅捅他:“走吧。”
     
       “走。”陈星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仍有拿不定主意的感觉。
     
       他们把屋里的灯都关了,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坐电梯上了楼顶。晚上的风明显大了起来,从耳边吹过呼呼作响。陈星走到防护栏的边缘,向下望去,白天用过的缓降器绳索在贴着楼梯不停摆动,像一条长不见尾的蛇。
     
       他慢慢把绳索卷起来,拎着缓降器来到楼的背面,再次固定好。准备停当后,他向沈琼详细解释了一遍操作方法:“特别简单,你只要不往下看就不会害怕。在空中飘一会儿就能着陆了。”
     
       沈琼无声地点点头,但脸已经煞白了。
     
       于是,陈星把钢丝绳的保险扣在腰上系好,纵身跳了下去。过去他这么做的时候,下面起码有百八十个人驻足围观,而现在,脚下只有一片黑漆漆。
     
       没一会儿,他着了地,看看左近无人,便用力扯了扯绳索。沈琼接到信号,按照他教会的方法,将钢丝绳卷了上去。
     
       陈星抬起头,极目远眺,也看不清楼上的情形。听也听不见什么动静。他不知道沈琼是不是已经开始降落了。而这时,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自己现在撒腿就跑,独自逃出去,沈琼就不得不独自回家去了吧?
     
       但他虽然这么想,却始终没有这样做。过了一会儿,沈琼也安然降落了。双脚着地后,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尽可能压低声音对陈星说:“我的心脏都要爆炸啦。”
     
       “第一次都这样。”陈星拽着她迅速离开降落地点。他们像两个深入敌后的空降兵,猫着腰小步紧倒腾,跑到一个配电井后藏好。陈星探头探脑地四处打量了一下。正像沈琼分析的那样,说是隔离,但防范并不严密,大楼的背面没人巡逻。也是,关在楼里的都是人民群众,又不是什么阶级敌人。这是一次建立在自觉性的基础上的隔离。
     
       他们迅速跑向距离最近的铁栅栏,那栅栏只比陈星高几十公分,他没费什么劲儿就纵身而过了。沈琼当然吃力些,需要他隔着栅栏,先托一下她的腿,然后再抱住她的肩膀,把她接下来。翻越了栅栏之后,他们就算自由了。
     
       “我们回北京啦!”抓着陈星的胳膊,沈琼不禁叫了出来。她激动而喜悦的样子,在这非常时期的街上显得很突兀。
     
       沈琼进一步提出,事不宜迟,他们应该立刻前往长途车站。如果那里也不照常营业,那么就得高价打一辆出租车,先离开这个城市,到广东以外的地方再想办法。
     
       陈星表示赞同。但他随即又说:“不行,我得先把包儿拿回来。”下午登上楼顶前,他把包儿给了影城推广部经理。
     
       “别耽误工夫了。”沈琼有些焦躁地说,“你的包儿里也没什么东西吧?衣服回头再买也行,我带着好多钱呢。”
     
       陈星摇摇头。给张红旗写的信都装在那个帆布书包里。但他又不想让沈琼知道,于是说:“我不想搞得太像逃难——咱们从容点儿行么?”
     
       “我们不就是在逃难嘛。”陈星的托词并不能让沈琼信服。在她的语气里,“逃难”仿佛是一个浪漫的词。
     
       但拗不过陈星,沈琼只好等他给影城推广部经理打电话。随后,他们叫了辆出租车,来到陈星上班的公司。都晚上了,那家伙还在加班加点地包装他的文化口罩呢。
     
       “我操,兄弟!”影城推广部经理兴奋得哇哇大叫,猛拍陈星的肩膀,“有一手!”
     
       “也不算什么壮举。”陈星敷衍着,示意他小声点。他从沙发上拿过包儿,背在肩上:“那我们走了。”
     
       “我送你们一程。”影城推广部经理说,“很可能打不到车。我听朋友说,过不了多久就要封城了,到那时要是还没跑出去,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陈星一直认为面前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现在发现,原来财迷也有仗义的时候。他和沈琼真诚地道谢。
     
       他们坐上影城推广部经理的别克轿车,飞快地向城外开去。路上,这家伙仿佛被刺激得内分泌失调了,一直在喋喋不休:
     
       “知道你们让我想到了什么吗?亡命天涯!哈里森-福特演的,咱们国家第一部进口大片——太他妈的浪漫了,尤其男女主人公煽情那场戏,看得我泪流满面。作为一个文化工作者——我算文化工作者么——反正我认为,中国人的生活缺的不是别的,就是浪漫,我们从小就他妈的没受过浪漫教育……”
     
       明明是荒唐的事,在别人眼里却成了浪漫。陈星无声地望着窗外,大团模糊的黑影一掠而过,远方的灯光若隐若现。他隔着包捏捏写给张红旗的信,它硬硬的还在。而沈琼仿佛正看着他,让他左半边的面部肌肉一阵紧张。
     
       很快,前方出现了大团灯光。离深圳最近的一个县城到了。影城推广部经理在路边停下了车:“就送你们到这儿吧,即使深圳封城,这里也不在范围之内。”
     
       沈琼再次向他道谢。而那家伙忽然又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递过来:“送给你们做纪念啦。”
     
       那是个颜色艳丽的礼品盒,上面还有缎带打的蝴蝶结。沈琼拆开包装,发出日本动画片里的声音:“哇,卡瓦伊。”
     
       盒子里放的是一对情侣口罩,都是可爱的粉色,一个上面印着“lo”,另一个则印着“ve”。
     
       “要一起戴才有效果哟。”影城推广部经理得意地说,“美女都喜欢,所以我说,一定有市场。”
     
       “戴上戴上。”沈琼把拿起一只口罩,强行挂在陈星耳朵上。陈星只好任她摆布。
     
       他戴着象征爱情的粉口罩,两眼迷惘地走进了县城。在这个人心惶惶的逃亡之夜,他的形象真是他妈的荒唐极了。
     
       他们在一家半新不旧的宾馆住了店。这里简陋的霓虹灯、庸俗的瓷砖外饰和三合板拼成的前台让陈星有了一阵似曾相识之感。他想到多年以前,自己和沈琼在北京一家类似的宾馆开过房间。其实,便宜的宾馆长得都差不多。
     
       他不知沈琼是否也回忆起了当年,他甚至不敢扭过脸去看她。
     
       “两个标间。”他几乎急吼吼地对服务员说。
     
       沈琼默不作声,从陈星手里接过了房门钥匙。
     
       “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车站,看有没有长途车。”陈星想要掩饰什么似地说。
     
       “你也早点睡。”沈琼扭身进了屋。
     
       陈星草草洗了个澡,看看表,才不到十点。他到服务台买了瓶啤酒,回来一边喝,一边看了会子电视。这时,他又有了写信的冲动。他想告诉张红旗,自己如何了踏上逃亡之旅,如何被迫带上了前女友沈琼。他又想:假如张红旗真的看到这封信,知道自己和沈琼又见了面,会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想法呢?
     
       但刚拿出纸笔,隔壁就传来了人声。这宾馆的隔音很不好,他清楚地听到了沈琼在打电话。
     
       她断断续续地说:“你别找我了,我要回北京去了……反正逃也逃出来了,现在一定要走……不为什么,我真的受不了你了……我不好我不好行了吧?我没良心行了吧?但我就是受不了你了……”
     
       后来,她干脆哭了出来:“我就是想从你身边逃走……你放过我得了……”
     
       陈星听出她是在和丈夫打电话。就是照片上那个个儿很高的年轻人。而听沈琼的口风,回北京这事儿,她并没提前和丈夫说过啊。她是偷偷逃出来的,她还要离开他。
     
       陈星有点紧张:这样一来,他可就真成拐带有夫之妇了啊。这个沈琼,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明明结婚了,并且看样子过得还不错,可突然见到了前男友,就连蒙带骗地要和人家私奔。
     
       陈星立刻想过去找沈琼,把事情说清楚。但刚出了门,听到她还在屋里哭,他又站住了。想了一想,他还是转身回了自己屋里。他不知道一个泪流满面的前女友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隔壁的沈琼一直在嘤嘤咛咛地打电话,但声音也小了,又夹着哭声,听也听不清楚。陈星在床上躺了很久,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还没有起床,沈琼却已经在外面敲门了。开了门,她面色苍白,却还带着笑:“走吧。”
     
       陈星留意了一下她的眼睛,它们还肿着呢。但他也没说什么,背着包跟她出了门。
     
       他们的运气还不错,县里的长途汽车站仍在运营。从这里上车,可以直接坐到湖南境内,然后就可以买火车票回北京了。只不过,陈星心里愈发犹豫:自己这么呆头呆脑地带着她走,会不会把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越来越荒唐呢?
     
       他没想到,沈琼会在车上径直说起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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