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小愉神色呆板地看着他。
他瘦了，白皙的皮肤上可以隐约看见分明的骨节。
她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看见他清瘦的模样，她不禁泛出一阵酸楚。其实……那个时候，他离开她，一定比她还要痛苦，对不对？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他清雅的面庞离他那么遥远，是她永远也不能触及到的。
静默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
虔淅微微一笑，才开口道：“你来了？”
他宁静地好像对于他们的到来，早已预想到。
“是伊找你们来的吧？”好听的声音，似乎带着微笑，绵绵的，让人心里一阵舒心。
“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你有心脏病？”小愉看着他，眼神倔强。
英国的夜，有一丝湿气，透明的玻璃窗壁上，渗着雾般的露珠。
“你知道了啊？”他浅浅一笑，唇角边有一缕惆怅：“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
一旁的米煜和尹晶晶沉默地站着，没有说话。
“是伊让你们来劝我做手术的吗？”他站在洁白的病床边，眼底有询问的光芒在闪烁。
“是的。”米煜开口回答。虽然他一度怨恨过淅，气他丢下小愉，可是……当他知道了一切之后，看着淅消瘦的身体，他忽然之间什么怨恨也没有了。
“为什么不愿意做手术？”小愉看着他，直直地对上虔淅的眼睛。
他沉默地垂下眼睛，细长的睫毛盈盈一颤：“你想知道吗？”
她点头。
虔淅淡淡一笑，洁白的笑容像是万年雪山上那堆积不化的白雪，轻飘飘的：“因为……我的心脏里……有你，我不想将它换掉，我不要一颗没有了你的心脏，跳动在我的身体里。”
小愉炽然！
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仿佛他淡淡的话音快要挖去她所有的灵魂。
“所以……你还想让我换它么？”他微微一笑，浅然的双瞳泛着深深的情感。
漆黑的夜，空气有一些凝结。
良久。一个干脆的声音滑破了漆黑的夜。
“要换！”小愉目不斜视地望着他。沉静的面容中，有着坚定不移的神色。
他微微一怔，被她突来的话怔住。
“如果我说一定要换呢？”她话音坚决。
虔淅苦涩的一笑。换了心脏，他的心里就不再有她了啊……
那她呢？
“倘若……”他沉默了一下，悠然的眼睛凝视着她：“我换了心脏，你……还会回到我身边吗……？”
他的问话，让她呆住。
米煜怔怔地看着她，心里一阵抽痛。是啊，她会回去的吧，当她毅然地同意来英国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要回到他身边照顾他，不是吗？
垂下眼眸，米煜没有再看她。
空荡荡的病房。
似乎每一个人的呼吸都是那么地微弱。
小愉呆呆的，没有说话，她回头看了一眼米煜。
……
“米煜一直都没有跟你说过吧？”
“说什么？”
“还记得那场他约了你的电影吗？他是不是骗你说他没去？”
“是啊。”
“其实他去了，而且等了你一整天，只是中间有一段时间他看到一枚美人鱼胸针便跑去买了，想送给你，谁知那时正好与你错过。”
“啊？！”
“还有，你知道为什么运动会上淅会赢得比赛吗？那是因为米煜故意输掉比赛，因为他知道，只要淅赢得了比赛，你就会很开心，在他看来，没有什么可以比你开心更重要的了。另外，那一次的圣诞舞会，他从训练队里偷跑回来，但又怕自己突然出现在学校会被训练队知道，所以不得不去扮成圣诞老人，只为送你礼物。结果回去后被发现了，狠狠地被骂了一顿。”
“还有，你知道你那只男式雪恋是他怎样去买的吗？我告诉你啊小愉，那是他每星期去卖一次血，平时打一些钟点零工赚来的所有积蓄。我这样说的话，你还会觉得他喜欢的不是你吗？”
……
他爽朗的笑声似乎依稀回荡在她耳畔。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啊……
可是淅呢？他也是同样宠着她，爱着她，不是吗？
沉寂的黑夜。
虔淅期待地看着她，目光有丝迷离：“还会吗？”
尹晶晶不自觉地咽了下有些血腥味的口水，晶亮的瞳孔同样注视着小愉。她会选择回到虔淅的身边吗？
宁静的夜，仿佛透着微弱的亮光，那亮光直直扫在小愉洁净的面孔上。
终于，她开口了：“等你好了以后，再说。”
是的，一切，都要等到他做了手术之后再说，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要解决他的手术。
虔淅期待的目光一瞬间全然消失了。
米煜惊异！
“淅，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去做手术的话，以后，我永远都不会再开心。”是的。如果他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那么，她要如何去开心呢？
他摸摸鼻子，苦笑。这个丫头，开始学会胁迫他了啊……
“好，我答应你。”
听见他的回答，小愉粲然一笑，好像心底地那抹担忧在他一个轻轻的回答之下，全部遗逝不见。
“可是……”
他转折的话音让她刚刚放下的心又再度提了起来。
“没有心脏了。”虔淅淡然一笑：“先前因为我不愿意接受手术，那颗心脏已经捐赠给了别人心脏病患者。看来，我真的不该再属于这个世界了。”
小愉全然呆住！
没有了心脏，他该怎样去做手术？还有短短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的生命，就即将耗尽。在这简短的时间内，又要如何再去找一颗完好无损愿意捐献出来的心脏？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眸子里有坚强的光：“如果，有心脏的话，你答应一定会做手术，对不对？”
他颔首，凝眸含笑。
小愉微微一笑：“只要你先答应了就好。”
是啊，只要他同意，就够了。剩下的，他们会尽量去想办法。
她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小盒子。
那个盒子万分精致，有着淡雅的花纹。
米煜愣住。
这是……
小愉走到虔淅面前，将那支小盒子放在他掌心。
虔淅疑惑地望她，然后打开那支盒子。
盒子里，一对大小不一的戒指，安静地散着淡淡哀伤的光芒。
他惊讶地看着它，不明白为什么赫然间会多出了一枚他父亲已经变卖了的雪恋。她现在把它们全部给他，又是什么意思……
“淅，这一对雪恋，原本就是你父母所有，我现在把它们全部给你，只希望在你以后手术的日子，它们可以像以前一样，快乐地陪着你。”
他释然一笑。原来，是这样啊……
伦敦一家宾馆内。
三个人悄无声息地坐在宽大的沙发间。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窗外，下起了雨。
“臭小子……”小愉看了看坐在另一间沙发上的米煜，叫了他一声。
“恩？”
“我把你送给我的雪恋，送给淅，你不会怪我吧？”擅自做主的把他送给她的雪恋送给淅，的确不对，所以，她不知道米煜会不会生气。
米煜看着她，炯亮有神的眼睛里有一抹微笑：“不会啊，那是送给你的，你自己喜欢怎么做都好。嘿嘿。”
小愉慧心一笑：“谢谢你。”
“不用。”他也回给她一个笑。气氛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
尹晶晶似乎从进了淅的病房开始，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然后她一个起身，走向自己的卧室，似乎是要去寻找着一些什么。
“美人鱼。”刚才还在笑的米煜忽然目光沉淀了下来。
“怎么了？”
“如果忘记不了的话，就不要努力去忘记了。因为那样，自己的心，会隐隐作痛。”他有些凄楚地垂下眼睛。从他们进病房的那一刻起，他就看到了她脸上的那抹心疼的神情。她依旧是忘记不了淅的，不是么？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淅要她回到他身边时，她却没有一口答应。
小愉忽然轻松地笑了笑：“你的表情，为什么那么严肃？好像不是很开心。”
“我没有。”
“没有吗？可是你始终都没有笑过啊。”她微笑着看他。
米煜一阵沉默，没有开口。
“臭小子……”她唤他：“艾学姐说的都是真的吗？”
“……？”
“她说……你喜欢我。”
他愣住。
神情中有一丝难以琢磨的恍惚。
“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她微微一笑，明亮的双眸里闪烁着好看的光，似乎，璀璨如星。
“可是，淅做手术的心脏……该怎么办……”下一秒，她的神情开始没落。仿佛，那是一件困扰到她无法再开怀大笑的事情。
米煜看着她，亚麻色的头发在橙黄色的灯光下隐隐泛出一丝怅然：“如果，真的没有心脏给淅做手术了的话，美人鱼，你……真的永远都不会再开心了吗？”
小愉没有说话。是的。不会再开心了。
他抿了下唇瓣，眼睛里束然多出了一丝决定了的光：“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愉纳闷地望他。
他笑着起身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好在这里待着。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恍恍惚惚觉得他的话有些不对劲：“你要做什么？”
“没有啊。”他笑得灿烂。“我没有要去做什么。”
窗外深邃的夜，在明亮的橙黄色灯光下显得沧幽黑暗。
雨，似乎越下越大。
滴答滴答，拍打在大大的玻璃窗上。
她凝视着他阳光一般的眼睛，一个眨眼的刹那，她惊恐地想到了什么。
猛地一起身，她拽住他的领子：“你是不是想要去捐赠心脏？是不是？！”
为了送她雪恋，他可以去卖血，现在，为了她可以开心，他同样可以去捐赠了自己的心脏，不是吗？他一定就是这样想的！一定是！一定就是！！
米煜酸涩地莞尔一笑：“只要你开心就好。”
“笨蛋！！”她一声怒喝！
他这个混蛋，到底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你以为，你把你的心脏捐赠给淅，我就会开心了吗？”她瞪着他，胸口因为刚才的怒吼，剧烈起伏着：“我告诉你，米煜！我不会！我不会！！如果淅好了，而你消失了，我同样不会再开心！！”
她揪住他的领口：“所以我不允许！不允许你那么做！！”
米煜呆住，她怒吼的声音咆哮在整个套房间。
尹晶晶被小愉的吼声给吸引了出来。她有些颤巍巍地走出卧室，走向客厅。好像，手里还隐隐约约拿了什么。
许久。
小愉静了下来，她松下方才紧紧揪住他的衣领，目光涣散地望向窗外。
“知道吗？臭小子。”她轻轻开启双唇：“我的世界，不允许你消失。”
米煜目光凝结，胸口，恍若被什么东西给击中。
雨点开始狼狈地又变大。霹雳叭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美人鱼，你知道么？”他停顿了一下：“你真的很自私很自私。”
“没错！”小愉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就是很自私！自私到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人离开我！”
如泼墨般浓黑的夜，她的瞳仁却明亮的恍若钻石。
仿佛，在她的双瞳里，可以看见黎明前的那一丝曙光。
雨水瓢泼。
继续哗啦啦地涌下。
客厅的一隅，小愉身后的一个角落里，一个拥有着细细清爽短发的女生，静悄悄地……用手中的刀片，划开了自己左腕上的大动脉。
血，缓慢地流淌下她手腕，一滴一滴滴在棕红棕红的地毯上。
她咬紧下嘴唇，一股疼痛声从她小小薄薄的嘴唇逸出。
血顿时像是激流般，从她划开的伤口处迸涌而出！
听见尹晶晶呻吟的声音，小愉和米煜猛然回过头，却发现她左手手腕的大动脉处正涌流着鲜红如蔷薇般的血液！
“晶晶！！”小愉惊呆了！顾不上脑袋里晕眩的感觉，她疯了一般跑向尹晶晶。惊恐的神色顿时溢满了她整个面颊。
“你在做什么？？！！”她抓起晶晶的手腕，冲着她大叫。想要拼命地用手去捂住那个伤口，血却更加不听话地奔涌而出。
米煜急忙跑过来，想要抱起地上的尹晶晶，送她去医院，却被她挥开。
一道暗红色的血液，在空中划出一条血线，惊心的刺目。
她挣脱开小愉和米煜，不住地向后退：“别过来。”
“晶晶！你到底要做什么？！”小愉惊慌失措地望着她手腕上不断涌出的鲜血，晕眩的感觉越来越重。
尹晶晶退至到墙角，冷冰冰地靠着墙面，话音有丝微弱：“小愉啊，你喜欢美人鱼对么？”
没有听进她的话音，小愉再度要冲过去。再任鲜血这样流下去，她的生命可能就会就此终结！
眼见小愉要过来，尹晶晶突然扬起右手上的刀片，放在不断流淌着血液的左手上：“别过来，你再朝前一步，我下一秒就再划破右手的大动脉！”
小愉愣住，不敢再朝前半步：“晶晶，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求求你，我求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顺势滑落而下。
似乎没有听见小愉的问话，尹晶晶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是。我也很喜欢美人鱼。”
她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没有生气：“你知道吗？小愉……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命运，真的很像美人鱼呢……”
大雨依旧瓢泼不停。
小愉一阵眩目，酥软的双腿快要支撑不住。
米煜一把扶住她，用右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尹晶晶轻然一笑：“小愉……你不知道我喜欢虔淅，对不对……？其实……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为了再见到淅，我不顾家人和医生的反对地硬是出了院，想再去看见他。可是……结果却得知你们已经在交往了……我想，我那时候的感觉，一定就像美人鱼当时的心情一样吧……”
她呵呵一笑，手中的血液不知疲倦地流淌着：“所以……让我捐出自己的心脏好不好……？”
“不要！！”小愉在米煜的怀里大叫，她什么都看不见，他的手掌捂得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拼命地想要掰开米煜的手，可却怎么也掰不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她只知道，晶晶现在一定流了满地的鲜血，她只知道这个！
“我不许你这样做！！”泪水狂乱地流在他掌心里。
米煜一阵心痛，他想上前去组织尹晶晶，她却又拿起刀片不准他们靠近。
尹晶晶笑了笑，指尖开始有些颤抖，惨白的脸色白得有些骇人：“其实……小愉啊……我真的也活不了多久了……这样的话，正好可以用我不多的生命去换淅的生存……这样……不是很好么……况且……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啊……”
“不要！！！”小愉拼命地摇着头，凌乱的头发沾染了泪水，不堪地贴在面颊两侧。
“最后……我还是要像美人鱼那样，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等我走了以后……你们把我的骨灰撒进大海，好不好？那样……我也可以变成我所喜爱的美人鱼了……”尹晶晶虚弱地瘫坐在地毯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淹满了一地：“只是……小愉……还记得我说过，如果可以一直看见你的笑……该多好吗？”
小愉绝望地叫喊，最后，终于挣脱开了米煜的手，疯一样地冲向尹晶晶。
她，已经虚弱地再也拿不起刀片了。看着小愉发狂了一般哭泣的样子，尹晶晶轻轻一笑：“别哭……小愉……”
小愉慌乱地哭着，晕眩的感觉似乎完全被她抛诸脑后。她一边哭，一边用手去压住尹晶晶的伤口。泪水，混杂了血水，乱七八糟地抹在她面颊。
“所以……最后……笑一次，给我看……快乐地笑一次，给我看，好不好……”晶晶无力地垂着眼皮，浓重的睡意席卷了她整个身体。
“不要！！不要胡说！！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不会的！！”小愉绝望般地呼喊。脸上的泪水滴答滴答滴落在尹晶晶洁白的手臂上。
米煜痛心疾首地跑过去，抱起欲沉沉睡去的尹晶晶。
“笑一次……”她气若游丝，虚弱的话音渐渐要要听不到，眼睛却始终看着小愉的面庞。
小愉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地对她挤出一丝笑容：“我笑了！我笑了！！所以你不可以离开我！！不可以！！”
尹晶晶满意地看着她，用劲全身力气，对着小愉露住一个灿烂的笑容：“以后……要快乐……”
绝望的叫喊，顿时——
响彻了整个伦敦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