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林天就站在栏杆外面，抱着胳膊，手里握着车钥匙。他穿正经的衬衫，站得却有些漫不经心。这是曾经带我浮夸度日的林天。我曾经觉得离开他会活不下去，而我现在好好地回来了，冷静地看着他。
     
     　　感情并非一尘不变，我可以爱他，也可以爱别人。
     
     　　我感谢自己的有所保留，不至于一次性失血过多而死亡。我留下来一点儿，可以继续欢快地爱别人，或者沉重地爱别人。
     
     　　林天看见我，对我微笑，说：“你回来了。”
     
     　　我说：“是的，我回来了。”
     
     　　他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是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在等你。”
     
     　　“你在等着有人撕心裂肺地爱你。”讲完这句话，我嘲笑自己。
     
     　　林天拉着我的箱子，把它放进后备厢，说我们去吃饭。我说好的。
     
     　　我们在车上闲聊，他的CD没有换，还是我的MLA（一支香港乐团，全称为My Little Airport）《在动物园散步才是正经事》。林天说这些粤语是香港人都听不懂的粤语。我本来就不需要听得懂，只是觉得愉悦，我不去看歌词，单单猜测。猜测命运与宇宙之间神秘的联系，会把我推向一个怎样的彼岸。
     
     　　周觅的婚礼放在上海。我说我们吃完饭直接开过去。林天说你觉得累不死就行。我说一起累死多发克、多罗曼。他只是笑。我们一如既往的，不像恋人。
     
     　　我们溜回了多年以前。肆无忌惮地躺在床上，我们不做爱，只听对方心跳，再多一秒我就会崩溃。
     
     　　我应该回来，却不应该留下。
     
     　　多年前苏夕说，她的男人一定要爱她爱她爱死她，要有持续的耐力来爱她。
     
     　　这很像白日做梦，但我们都需要这个。
     
     　　爱我吧！像太阳一样源源不断地爱死我吧！
     
     　　我和林天开长途车的惯例是一人两小时，当初是因为林天才考的驾照，到现在我还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我在他酒后昏昏欲睡的电话中得知他的地点，去接他；或者陪他开长途车，两人驾驶。我明明可以先回上海，但是我要在机场见到林天，我要在林天的地盘上见到他。北京是林天的世界，每次我都要奋不顾身地投入他的世界里。万变不离其宗，我的奔波就是为了逃离林天的星球；万变不离其宗，我像只哈巴狗，摇着尾巴乞求他，“让我回来吧，回到你的世界里。”我只能爱他，而他却可以爱很多猫猫狗狗。
     
     　　林天说，再这样开下去，他的肾也要亏了。
     
     　　我说那换我来，他说你亏还不如我亏。
     
     　　“我不在，你上了多少妞儿，现在开会儿车就亏了。”他不说话，打开车窗，点着了一支烟。我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他车窗外的左手上，总有种一辆卡车开过把他左胳膊给撞断的幻觉。我脑子已经自觉上演恐怖片。我开始笑，自己快完蛋了。
     
     　　后来我们开始换班开，结果导致彼此都难以入眠。所以我们不停地说话、找茬儿、讽刺，于是我们再次恋爱了、求婚了、拒绝了、后悔了、推倒了。车是高速公路上的一个造梦工厂。因为飞速行驶，我们再也无法逃脱。仿佛被窗外那个黑色空间孤立了，我们不断行驶，就要不断面对这些无理取闹的傻问题。我们再也没有力气推开车门开始夜奔，这种混乱的感情已经让我们精疲力竭。
     
     　　林天说，上海的房价又他妈涨了，我奋斗终身只能买茅厕！
     
     　　我说，苹果吃了伟哥之后阳痿了！
     
     　　林天说，阿斯匹林现在当春药卖了！
     
     　　我说，三流歌手私奔了！
     
     　　林天说，是我烧的圆明园！
     
     　　我说，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林天说，我们结婚吧！
     
     　　车里的空调冻得我哆嗦，夜里的路灯晃得我眼晕。林天的眼睛是红的，声音是哑的，像只慌张的兔子。我抚摸他的胳膊，昨天还躺在喜子的床上，今天林天向我一遍又一遍地求婚，明天周觅就要结婚了。我特想哭，觉得自己把日子过成了狗屎。我对林天说，我真的特别困了，A．我们撞车死掉，B．让我睡觉吧！他说你去后座睡吧！我说没事，就睡副驾驶。
     
     　　我们都哭了。他边开车边哭，我觉得这样特别不安全，但我懒的睁眼。我想要真撞了，那就这样死了算了。我不想睁开眼，害怕让一只兔子看见另一只兔子。如果让我看见他，看见我的林天手足无措，我肯定就嫁给他了，现在就去领证。但是，我的林天从来不会手足无措，哪怕和我最好的朋友在419（For One Night谐音，一夜情）之后还能冷静地在我旁边抽烟。这才是我永远都爱的林天。林天不能结婚，不能承担责任，不能出现小腹，不能柴米油盐。花花公子林天，只有风花雪月和折腾的爱情才是属于他的真正魅力。
     
     　　我是个勇于面对惨淡事实的人，也总制造惨淡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