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电波里的马蓝风
马蓝风第一次来我家时，头发尚且很短，穿一件白纹灰底的T恤，清瘦得有些憔悴。
母亲一直在厨房里问姐姐，这小伙子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乍一看，瘦得实在厉害，丫头，你可别让他学现在的小青年玩命减肥啊，吃好喝好才是正道理！
姐姐笑了，妈，哪有啊？他平时吃得比谁都多呢，可就是胖不起来，我有什么办法？
此刻，我在三楼的阳台上写字。马蓝风坐在风起的院子里，微眯着眼睛。他坐在青色的石板上，周围开满了淡黄柔嫩的雏菊。
他仰头跟我打招呼，嗨，你是小雪的妹妹吧？我叫马蓝风。
他的声音和他的名字一样，有着与众不同的线条，密密麻麻，如雨似雾地在我心间落满了颜色。
马蓝风？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个奇怪的名字。他一直仰着脸，等待我的答案。后来，是姐姐替我回答了她。蓝风，那就是我小妹，不过她内向极了，很少说话。
饭桌上，母亲一直朝马蓝风碗里夹菜，说他太瘦了，得多吃点儿。马蓝风笑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兴许是他过于清瘦的缘故，每每笑起来时，黑亮的眸子里总散发着一圈若有似无的忧郁。
饭后，他遭到了母亲连接不断的炮轰。小伙子，你吃饱了没？在哪儿工作？家里几口人？父母都做什么工作呢？你和小雪将来有什么打算？诸如此类的问题，差点没把姐姐逼疯。
幸好她事先和马蓝风打过招呼，说我母亲向来有普查户口的嗜好，因此，从始至终，马蓝风都一直保持微笑。
马蓝风是当地电台的播音员，负责青春风铃这一栏目。每晚十点准时播出。
临别的时候，他一直朝我和母亲说，晚上十点，要是没事儿闲着，记得收听我的节目哦！
姐姐推搡着他说，算了吧，我妈离不开电视剧，我妹离不开电子小说，他们是绝对不可能抽空给你捧场的。
2
晚上9:30。
音乐之声栏目仍未结束，MP4里的电满格。姐姐在明亮的衣镜前梳理头发。
晚上9:45。
一段冗长的汽车广告翻来覆去地播了三次。
晚上9:55。
月光爬进窗台。我躺在偌大的双人床上打开MP4里的电子书，耳机里等待的却是马蓝风的声音。
晚上10:00。
浓重的树影斑驳地倾上被褥。马蓝风的声音如期而至。
大家好，我是蓝风，很高兴能在这个特别的时刻里与你会面……
透过扩音话筒和无法触摸的电波，马蓝风的声音显得更为飘渺与厚重。我的手指彻底停住了。
许久之后，睡在一旁的姐姐终于开了口，小妹，你睡着了吗？睡了没？
当她伸手要帮我的耳机摘下来时，我瞬间慌乱得如同惊兔。我按住耳塞，故作镇定地说，没睡，没睡，我正在看小说呢。她笑笑，你今天看得也太慢了吧？那么长时间都不翻页。
我彻底沉醉在马蓝风的故事里。他的声音厚实而不老成，有一种青春洋溢的冲动。我清楚记得他那天朗诵的爱情故事，名叫《暗恋一阵无悔的风》。
我忘了他的节目何时结束，在听众互动的环节里，我彻底睡熟了。没人知道，从那一天起，我彻底迷上了马蓝风的声音。我每天把MP4的电充得满满的，只为确保能在那个特定的时间里听完他口中的动人故事。
我依旧把电子书打开，依旧忘记翻页，依旧习惯提前半小时等他。
3
马蓝风第二次来我家的时候，头发长了许多，眼神忧郁，特像漫画《幽游白书》里的男主角。
我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写字，眼睛里的余光却一刻也离不开他的身影。柔软的毛笔尖在惨白的宣纸上走出杂乱的印迹，像我此刻凌乱的心。
姐姐和母亲进了厨房。马蓝风跑到三楼上找我，他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关于你姐姐的小秘密？
他站在我的跟前，如同一棵笔直的红枫树。那些慵懒而又使我沉醉的声音，便是簌簌掉落的枫叶。风从他的背后刮来，卷着一股淡淡的茉莉香。
碧浪洗衣粉。我喃喃地说。不料，却被他听到了。他把头探向厨房的位置，扯着嗓子大喊，小雪，小雪，你妹妹和我说话啦！她鼻子好厉害哦，竟然知道我用的是碧浪洗衣粉。
我把头深深地埋进衣襟里，丝毫不敢动弹。他接过我手中的毛笔，轻言慢语地说，写毛笔字一定要学会如何控制手腕的力量，并且，要懂得善用笔锋。
说完理论之后，他摊开新纸，写了一个大大的马字。而后将毛笔递到我的手中，极为严肃地掌着我的右手，教我写字。
他的手指颀长，手掌宽厚，如同一只温热的手套，将我的小手紧紧圈住。手背上有一股陌生的暖流在体内疯窜。
不过是两个字的时间，我的手心里便溢满了粘稠的汗。马蓝风轻柔地放开我的手，把刚说的理论又重复了一遍。而后，转身下了楼梯。
浮光遍地的阳台上，我依旧痴痴地站在原地，手中握着棕色的毛笔。我一直不敢摊开手掌，一直不敢回头。我知道，那些细密的汗一定会曝露我心里的全部秘密。
身旁，似乎还有残留的茉莉香。纸上，有三个我一直不敢读出的字。马蓝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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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旧躺在床上开着MP4。只是，心里忽然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马蓝风已有45天没来过这里，院子里的雏菊已经凋零。
这些天，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有种想哭的悸动。他的故事，到处画满了我的影子。那些自卑而又内向的女孩，活脱脱就是我的写照。
我开始学着坐在窗下写日记，目的只为在这惊鸿一瞥的相会里多留些关于马蓝风的记忆。
马蓝风来的次数逐渐多了，因为姐姐和他已经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五一的时候，他和姐姐去海南度假。七天的分离，让我几乎走到了崩溃了边缘。
电台把十点的青春风铃全数换成了广告，无数的商家都想趁这个时机大减大卖。我睡在宽敞的双人床上，忽然被孤独的洪流所吞没。
马蓝风回来的时候，皮肤黑了不少。不过，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他打开黑色的旅行包，伸手从包里把东西一件件取出来，口中还礼貌地问候，叔叔，这是给你的。阿姨，喏，这是你的。
最后，他递给我一个超大屏幕的MP4，咧着嘴说，小妹，这是特意送你的，我和你姐逛了好多家商场才选到它。你看，屏幕超大，很适合你看电子书，并且音质也很好。
马蓝风，你知道吗？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我。现在，我整月都看不了一本书。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去等你了。
我给马蓝风的栏目组写了封信。为了不让马蓝风认出我的字迹，我特意去几里外的文化室做了一份打印稿。
马蓝风把我写给的话放进了栏目。当他启齿念书我的心声时，我顷刻泪落如雨。
这世上，如果有一万人在10:00准时收听你的节目，那么，我是这一万人中的一个；如果有一千人从9：30就开始等待你的声音，那么，我是这一千人中的一个；如果有一百人因为你开始写日记，那么，我是这一百人中的一个；如果有一个人，因为你而放弃了最初的爱好，并肯为你赴汤蹈火，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我。
5
周末，马蓝风带姐姐和我去游泳。路上姐姐说，小雪你知道吗？蓝风的节目做得多成功，都有小女生给他写暧昧信件了。你沉默得如同深海。
我不会游泳，因此对深水区有一种莫名的恐惧。马蓝风说，要是我不敢放开胆量尝试的话，那么一辈子都只能是旱鸭子。因为马蓝风的话，我勇敢地随着姐姐进了深水区。她一面踩着水，一面伸手扶起我的肚子，教我游泳的技能。
就在我初初学会双手扑腾的时候，姐姐的右腿忽然痉挛。她的声音像一枚硬币落入水中。而我，在失去了她的掌控之后，也迅速掉进了泳池深处。
微凉的水争先恐后地涌进我的鼻孔，使我头颅发麻。我想，马蓝风一定会救我，于是，我平静坦然地在水中等待。
的确，有一只强壮的手从背后抱住了我。当我在浅水区站稳，不顾疼痛的咳嗽，欣喜若狂地睁开迷蒙的眼睛时，才知道救我的不是马蓝风，而是一名在此工作的救生员。
马蓝风一脸焦急地站在岸上，不停地捶着姐姐的后背，他一遍又一遍地问，好些了吗？还难受吗？要不要坐会儿？
当姐姐抬头搜寻我的去处时，马蓝风才忽然想起，原来一同落水的，还有一个内向自卑的我。
我把头深深地埋进浅水区。马蓝风说，没事儿，你看她还挺会总结经验，趁热练憋气呢。马蓝风，你听过心碎的声音吗？如果你足够仔细的话，那一定会明白，我之所以那样，是不想让你看到我委屈的泪水。
我依旧收听马蓝风节目，依旧从9:30等待他的声音。只是，我心里再也没有当初的风暴。因为我知道，他的心很瘦很瘦，已经住不进另外一个人。
院子里的雏菊又开了，青色的石板空了出来。夕阳普照楼阁，流云洒满天际。我握着棕色的毛笔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听到有一股名叫青春的风，无怨无悔地吹开了明天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