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轴人

陶霖是公认的话题终结者。只要他在场，所有话题都会死翘翘。陶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每次聚会光笑，不说话。有一回我们喝大了正扯得欢，陶霖突然来一句：为什么你们每次说话我都插不上话。我们一愣，一边面上安慰他我们也是瞎聊，一边又暗自埋怨他又终结了一个话题。

我从未给过陶霖好脸色看，微博里有一半都是在骂他，还有一半是在无视他。我不给陶霖好脸色看不是因为他是话题终结者。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一看见他就想打。后来，我想这可能就是气质吧。就像大内密探零零发要假扮堕入风尘的姑娘，有一种让妈妈桑一看见他就想打的那种气质。无法用语言描述，只能说是天生的。

但陶霖对我格外好。他总说他喜欢我，精神上的喜欢。我当然知道他是喜欢姑娘的，但不是男女通吃的那类人，但他认为任何人之间都可以产生精神上的爱慕。他是个脑子轴得可怕的人。他这样认为，他就到死都这样认为。他认为小敏喜欢他，小敏跟他分开是因为误会或者时间不对之类的事情，他就到死都这样认为。

陶霖虽然是话题终结者，但跟我一个人时总有话聊。有一次我跟他去买菜——每次叫朋友来家里聚会，陶霖都会提前到，不是帮忙收拾屋子就是陪我买菜。所以我在家里做饭时总会叫上他。那次我们去买菜，他又提起小敏了。他问小敏最近怎么样。我说，我不跟你谈她。陶霖嘿嘿一笑，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吗？”

我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了，说了实话：小敏已经订婚了。

陶霖一愣，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出眼泪这么快。表情还没来得及扭曲，眼泪就滑到下巴了。说完我有些后悔，一路上陶霖一直低着头跟在我后面，我买了很多菜也不好意思让他提，手被塑料袋勒得生疼。

小敏跟陶霖分开就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轴。当初决定跟他在一起是因为他轴得可爱，跟他分开是因为他轴得可怕。陶霖是被小敏逼着分手的。小敏当时对我说，一根筋的人多得是，一根筋起码还有筋，他连筋都没有。

陶霖跟小敏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曾一起去丽江玩过一次。从玉龙雪山上下来，赶到住的地方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大家都比较累，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吃宵夜。吃完大家都懒得动弹，就坐在那里玩真心话大冒险。轮到小敏玩大冒险，我们让她问老板要十碗面汤。小敏面子薄，耍赖。我们推搡了半天，她也不开口。陶霖突然把筷子一摔就出门了。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小敏，而小敏也一头雾水。我出去找陶霖，瞅见他一个人蹲在地上抽烟。

我问：“你没事吧？”陶霖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粗声说：“怎么能耍赖呢？”

小敏分手时对陶霖说：“假如我和你一起去旅行，我看见大地星辰，听见风吹草动，突然感慨万千对你说了很多话。你会很努力地理解，但你什么都理解不了。我跟你去旅行，跟我一个人去没有任何区别。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

他们分手后，我去陶霖家里看他，发现他屋里摆了一堆新书，Lonely Planet中文旅游七十本全套。陶霖一边翻一边抬起头问：“你能明白小敏说的那种感觉吗？”我看着他的眼睛，瞬间就理解小敏了。陶霖到死也想不通小敏为什么不喜欢他了，即使在小敏给了他一万个理由之后。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股无名火，突然很想揍陶霖一顿。

我说，你就是个傻逼。

陶霖一笑，说，擦。

那时候我跟小琛也分手了，闲来无事就常去找陶霖。陶霖不断说起小琛和小敏好像，小琛和小敏太像了。我问他哪方面像，他又说不出来。

小琛刚跟我好的时候总说喜欢我身上的味道。后来就不说了，还老嫌我臭，说一身汗味。我一开始没喜欢小琛，后来就喜欢上了。我跟小琛表白，我说我想跟你在一起。小琛说，你不是嫌我烦么。我说，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小琛说，你不是说不待见我么。我说，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小琛说，那好吧。

小琛要跟我分手的时候，我不信，问，你不是说你也喜欢我吗。小琛说，一开始喜欢，后来就不喜欢了。我说我不信，你在我怀里的时候把我抱得那么紧。

小琛说，我抱谁都紧。

我说，我不信。

我瞬间就理解陶霖的轴了。

我至今仍说不上喜欢小琛哪一点。陶霖也是，不知道喜欢小敏哪一点。我跟陶霖说，只能说是“美好”。陶霖一拍桌子：对对对，就是美好。于是，我俩轮流说小琛和小敏那些美好的地方。那晚我俩重复最多的话就是：对，我理解，我太理解了。

隔日，我去警察局接陶霖的时候，他不说一句话。等打上出租车了他开始笑，笑到最后我也忍不住笑了。我俩在出租车上笑得前仰后合，陶霖还朝司机师傅的椅背砸了几拳。我说你个傻逼。陶霖说我就是傻逼。说完他用手揪眉间，伏在椅背上。

前一晚陶霖又去找小敏了。

陶霖之前找过她无数次，小敏都不肯见他。而陶霖就想问她一句话：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这次陶霖用了新招，直接假扮物业去堵门，说是收水费。巧的是小敏前一天刚交完水费。陶霖说你开门，我得看一下单子。末了这个傻逼还加了一声，小敏。

小敏一气之下报警了。

把陶霖接出来那天晚上，小敏在电话里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说：“你个王八蛋是不是你教陶霖的？”我一边否认一边看向陶霖。小敏骂得太大声，陶霖也听见了。他支起一条腿用牙咬膝盖，过了一会儿直接冲上来抢过电话说：“小敏你听我解释，不关小北的事，我……”

小敏把电话挂了。

陶霖看着我，又笑了。

我到死都不明白小敏为什么不喜欢我了，陶霖说。

陶霖要离开北京了。

他说要去大理买一个院子，到时候把我们都接过去住。

我说我不喜欢大理，你能在青岛买么。

陶霖说青岛房子不便宜，只能买一套，到时候就你跟我住。

我说别他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老子发出去的等号牌连起来能通到天通苑。

但是通不到小琛手里，陶霖笑嘻嘻地说。

我顶他：你有资格嘲笑我吗，你不纠结小敏为什么不喜欢你了？

陶霖摇摇头说不纠结了。他又问我知道小琛为什么不喜欢我吗。

我得意扬扬地说：“我问过，小琛嫌我骨子里太悲观了，没有外表显得那么阳光。我好歹能死得瞑目。”

陶霖又笑了，他说，这就是命。

陶霖在北京的最后一晚，我们跟他去通宵喝酒唱歌。陶霖每逢唱歌必点奥特曼。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怎么能够停止不懈

穿越时空竭尽全力

我会来到你身边

微笑面对危险

梦想成真不会遥远

鼓起勇气坚定向前

奇迹一定会出现

这次唱到“奇迹一定会出现”的时候，陶霖没有做他那个标志性动作——举起胳膊朝空中一刺。我看着嘴唇机械翻动神情却漠然的陶霖，突然就哭了。陶霖也不唱了，撂下话筒抱着我一起哭。

我说，陶霖你累不累啊，我好累啊。陶霖说，我也好累啊。

鼓起勇气，坚定向前，然后呢，奇迹一定会出现吗？

陶霖到死都不知道小敏为什么不喜欢他了。

其实我也是。我知道小琛说我太悲观是假话。而我们这种轴人，就只能等时间了，需要比常人等更长的时间，等时间把我们想不通也想不透的问题变得不那么重要。或者是，等时间说服我们相信那个一开始我们就知道的答案。

其实答案很简单。

我知道，陶霖肯定也知道，小敏不喜欢他，就因为他是他。

我也是。

想点一份你和屋檐，赏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