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外篇（下）(6)
如今世俗所从事与所欢欣的，我又不知道那快乐果真是快乐呢，果真不是快乐呢？我观察那世俗所欢欣的东西，大家都全力去追逐，拼死竞逐的样子真像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人人都说这就是最为快乐的事，而我并不看作就是快乐，当然也不认为不是快乐。那么，世上果真有快乐还是没有呢？我认为无为就是真正的快乐，但这又是世俗的人所感到最痛苦和烦恼的。所以说：“最大的快乐就是没有快乐，最大的荣誉就是没有荣誉。”
天下的是非果真是未可确定的。虽然如此，无为的观点和态度可以确定是非。最大的快乐是使自身存活，而惟有无为算是最接近于使自身存活的了。请让我说说这一点。苍天无为因而清虚明澈，大地无为因而浊重宁寂，天与地两个无为相互结合，万物就全都能变化生长。恍恍惚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产生出来！惚惚恍恍，没有一点儿痕迹！万物繁多，全从无为中繁衍生殖。所以说，天和地自清自宁无心去做什么却又无所不生无所不做，而人谁又能够做到无为呢！
【品读庄子】
人生思考
本章节将最大的、至极的快乐与无为糅和在了一起，认为只有无为才能达到最大的、至极的快乐。
从世人所谓的快乐入手，庄子讨论有没有最大的、至极的快乐，而世人所说的快乐与个人的得失相关，在个人的得失中，最大的得是保存住生命，最大的失是失去生命，所以庄子在一开始就把有没有最大的快乐与有没有保存生命的办法作为两个并列的问题提了出来，设问道：“天下有没有至极的快乐呢？有没有可以求生的办法呢？”庄子认为，个人的作为能够达到得其欲得的目的从而引发出快乐，与其同时却总是伴随着得其所不欲得、不得其所欲得所引发的忧愁，因而达不到最大的、至极的快乐，只有无为才能超越得失，才能超越所失引发的忧愁，由此达到无忧愁的快乐。而这无忧愁的快乐才是最大的、至极的快乐。
而几个连续问句：“我们应该做些什么？依靠什么？回避什么？珍惜什么？趋向什么？离开什么？欢喜什么？厌恶什么？”也轻易勾起了人内心关于快乐悲伤的深思。
在世人的观念里，个人所得引发出来的快乐总摆脱不了个人所失引发的忧愁，因而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忧愁，什么是值得快乐的有价值的东西，什么是不值得快乐的无价值的东西，在人生的每一个转角都该好好考虑清楚。
发现财富
有一位青年老是抱怨自己贫穷。有一天，一位须发雪白的老人来到他的身边，问道：“年轻人，你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啊？”
青年一脸忧愁地答道：“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老是这么贫穷。”老人摇摇头说：“我看你十分富有。”青年不解。老人于是反问道：，“假如今天我给你一千元，要求你戳瞎一只眼睛，你愿意吗？”“不愿意！”青年答道。“假如我折断你的一只手，给你一万元，你愿意吗？”“不愿意。”青年回答。“那么给你一百万，让你马上变成八十岁的老头，你干不干？”“不干。”青年仍这样答道。
“这就对了，你的财富其实已超过了一百万啊，你有一双可以学习的眼睛，一双可以劳动的手，还有珍贵的青春，这是一笔多么宝贵的财富啊！”老人微笑着说。
的确，现实生活中老有人怨天尤人，似乎每天总有些令人不满意的事，一会儿感叹工作辛苦，一会儿感叹生活贫困。其实，最美丽的东西就在自己的手中，只是因为忽视，因为悲观，才使它们都变得黯然失色。
二
【原文】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①。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②，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③！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夜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④，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⑤，其意蹶蹶然恶之⑥。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⑦，子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注释】
①箕踞：两腿仲直交叉而坐。比喻行为傲慢。②长子：生育养育子女。③概：通“慨”，心有感触。④噭噭（jiào）然：痛哭的样子。⑤柳：通“瘤”，肿瘤。⑥蹶蹶然：惊恐不安的样子。⑦亡（wú）：否。
【译文】
庄子的妻子去世了，惠子前去吊丧，看到庄子正盘膝而坐，一边敲打着瓦缶一边唱歌。惠子说：“你和你妻子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为你生儿育女，一直到老，现在她死了，你不哭也就罢了，还要敲着瓦盆唱歌，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啊？”庄子说：“不是这样。她刚去世，我怎么可能不伤心呢！然而仔细考察她开始原本就不曾出生，不仅没有生命而且也没有形体，不仅没有形体而且也没有原本的气息。夹杂在恍恍惚惚的境域之中，变化而有了元气，元气变化而有了形体，形体变化而有了生命，如今从活着变成死亡，这就跟春夏秋冬四季交替运行一样。死去的她安然地寝卧在天地之间，而我却呜呜地围着她啼哭，我认为这样做是对生命的常理太不通达了，所以我就停止为她而哭泣。”
支离叔和滑介叔一起在冥伯的山丘上和昆仑的旷野里游览，那是黄帝曾经休息过的地方。不一会儿，滑介叔的左臂上长出了一个瘤子，他感到十分吃惊并且厌恶它的样子。支离叔说：“你厌恶它吗？”滑介叔说：“不，我怎么会厌恶它呢！具有生命的形体，不过是借助外物凑合而成；一切假借他物而生成的东西，就像是灰土微粒一时间的聚合和积累。人的死与生犹如白天与黑夜交替运行一样。而且我和你是来看生死变化的，现在变化降临到我身上，我又怎么会讨厌它呢！”
品续庄子
正视生死
生与死是人类永恒的话题，也是一个人类很难勇敢面对的沉重难题。随着光阴的流逝，它将日益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无从回避。而在庄子眼中，这个问题却很简单，简单到只要顺其自然就能直接面对。
庄子这种对生死顺其自然的态度，跳出了古代社会鬼神对人类生死命运的摆布，只把生死视为一种自然的现象；认为生死的过程不过是像春夏秋冬的更替一样。面对自然变化，不应该将自己的主观情感强加于其中。不趋生，不避死，生不喜而死不悲；不知道这个道理的人认为生是福、死是祸，所以趋生避死，为生而喜，为死而悲，结果不但不能改变死人的命运，而且枉费活人的精神。
由此可见，庄子除了想叫我们看清生死，旷达洒脱地对待生死之外，还仍不忘强调自然、率真。死生是个自然的过程，对待死生要有旷达洒脱的态度。
那么正视生死吧，珍惜现有的生命，真正地用全部的身心投入其中去感受世间的爱与美好，这样才不会有后悔的人生。
如果可以再活一次
一位老先生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在日记薄上写下了这段文字：“如果我可以从头活一次，我要尝试更多的错误，我不会再事事追求完美。我情愿多休息，随遇而安，处世糊涂一点，不对将要发生的事处心积虑算计着。其实人世间有什么值得斤斤计较呢？可以的话，我会多去旅行，跋山涉水，更危险的地方也不怕去一去。以前我不敢吃冰淇凌，不敢吃豆子，是怕健康有问题，此刻我是多么后悔。过去的日子，我实在活得太小心，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容有失，太过清醒明白，太过清醒合理。如果一切可以重新开始，我会什么也不准备就上街，甚至连纸巾也不带一块，我会放纵地享受每一分、每一秒。如果可以重来，我会赤足走在户外，甚至整夜不眠，用这个身体好好地感受世界的美丽与和谐。还有，我会去游乐园多玩几圈木马，多看几次日出，和公园里的小朋友玩耍。只要人生可以从头开始。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听听这位不久于世的老先生的心曲吧！漫长的岁月给了他这些箴言，用心地理解它，会使我们的人生少些遗憾。
三
【原文】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①，髐然有形②，撽以马捶③，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
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视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④、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矉蹙頞曰⑤：“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注释】
①髑髅（dú lóu）：死人的头颅。②髐（xiāo）然：干枯空洞的样子。③撽（jiào）：旁敲。④反：归还，返还。⑤蹙頞（cù è）：额头紧锁，苦恼的样子。
【译文】
庄子到楚国去，路上看见一个死人的骷髅，空洞干枯呈现出原形。庄子用马鞭在上面敲了敲。于是问道：“先生，你是因为生前贪生怕死，行为不合法才被人杀死的吗？还是因为你国家灭亡被人害死的吗？是因为你生前行为不好，怕连累自己的父母妻子的名誉，自杀的吗？是因为你穷困潦倒，饥寒交迫死去的吗？还是因为你阳寿已尽，自然死亡的呢？”庄子说完这段话之后，拾起骷髅，拿回去用作枕头，枕着它睡觉。
到了半夜，骷髅在梦中对庄子说：“先前你对我讲的一番话就像一个善于辩论的人说出来的。不过你所说的那些话，全属于活人的拘累，死后就没有这些了。你想听人死后的有关情况吗？”庄子说：“好啊。”骷髅说：“人一旦死了，上没有国君的统治，下没有官吏的管辖，也没有四季的操劳，从容安逸地把天地的长久看作自己的年岁，即使南面为王的快乐，也不能超过这种自由自在的乐趣。”庄子不太相信，说：“我让掌管生命的神灵来恢复你的形体，还给你骨肉肌肤，再次让你回到父母、妻儿、左右邻里和朋友的身边去，你愿意吗？”骷髅深深皱起眉头，深感忧虑地说：“我怎么能抛弃国王般的快乐而再次去人间经受劳苦呢？”
【品读庄子】
活要活得精彩
本章节中，庄子把死亡看作是摆脱人间的烦事拖累，享受与天地共融的最大快乐。或许会有人说，庄子是悲观厌世的，尽管他认为淡忘生命并不意味着主动求死，可是这样貌似赞死厌生的寓言一直被看做是庄子厌世思想的具体表现。然而这种观点早在西晋时就被玄学家郭象批驳了：“旧说云庄子乐死恶生，斯说谬矣。若然，何谓齐乎？所谓齐者，生时安生，死时安死，生死之情既齐，则无为当生而忧死耳，此庄子之旨也。”
淡看生死，将生死等同视之。然而人生在世，要吃喝才能维持生命，要结婚生子，要工作也要结交朋友，如此要将不同的东西视为同一的东西可想而知很难。难以混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难以视死为生、视生为死。可是庄子认为这并不难，关键是要对人生有一个透彻的体验。在他看来，既然人们觉得活着好，那么也就应该觉得死了好，既然能愉快地接受了生命，那么也应该愉快地接受死亡。
活着的人，既然活着，就要活出精彩，活得洒脱。
四
【原文】
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回东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①。’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于己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
“且女独不闻”邪？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②，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③，浮之江湖，食之蝤紬，随行列而止，委虵而处。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饶饶为乎④！，《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闻之，相与还而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⑤。”
【注释】
①绠（gěng）：打水用的绳子。汲深：捞取深井的水。②脔（luán）：切成块的肉。③坛路：水中的沙洲。④饶饶（náo）：喧闹嘈杂的声音。⑤条达：条理通达。福持：福气永久保持。
【译文】
颜渊向东到齐国去，孔子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子贡离开席位，问孔子：“学生请问：颜渊往东要去齐国，先生面带忧色，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你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好啊！从前管仲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认为说得很好：‘小布袋不可能装下大的物体，水桶上的绳索太短，就不能汲取深井里的水。’像他这样说，就是认为生命是天生成的，形体虽异却各有适宜的用处，都不是随意可以改变的。我担忧颜渊跟齐侯谈论尧、舜、黄帝治理国家的主张，而且还进一步地推重燧人氏、神农氏的言论。齐侯听了将会内求于心而不能理解，不能理解就要产生惶惑，人心惶惑而忧虑不解，就会抑郁而死。”
“况且，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件事吗？从前，一只海鸟飞落到鲁国都城的郊外，停下来休息。鲁国国君派人把海鸟接到太庙里，供奉美酒给它喝，演奏美妙的‘九韶’之乐给它听，让它高兴，把祭祀时使用的牛羊猪等作为它的膳食。海鸟竟目光昏乱，内心悲伤，不敢吃一块肉，不敢喝一杯酒，三天就死了。这是按养人的方式来养鸟，不是按养鸟的方式来喂养鸟。按鸟的习性来养鸟，就应当让鸟栖息于深山老林，游戏于水中沙洲，浮游于江河湖泽、啄食泥鳅和小鱼，随着鸟群的队列而止息，从容自得、自由自在地生活。它们最怕听到人的声音，又为什么还要这般喧闹嘈杂呢？成池、九韶等一类著名的乐曲，要是演奏在广漠的旷野，鸟听了就会飞走，禽兽听了就要逃跑，鱼听了要潜入水底，人们听了，相互围绕着观看。鱼在水里能够生存，人在水里就会淹死，他们之间必定有不同之处，他们的好恶所以也是不一样的。所以古代的圣明君主不强迫他们具有同样的能力，也不要求他们做同等的事情。名声要符合实际，义理的措置在于适应人们的自然性情，这就叫条理通达，福德常在。”
【品读庄子】
万事随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