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外篇（下）(4)
那石头给了我启迪，我反倒不忍把它扔掉。我将它放在院中的醒目处，并在周围种了一圈长春花。在我这片小风景地中，它提醒人们：阻碍人们去发现、去创造的，仅仅是我们心理上的障碍和思想中的顽石。
许多看似庞大坚固的东西其实只不过是不堪一击的纸老虎，但是对困难的畏惧却像顽石一样堆积在人们的心里，使人们艰于视听，寸步难行。首先拿开心中的顽石，则面前的山也不过是一堆泥土。
五
【原文】
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吾终奈何？”
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①；无拘而志，与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谓谢施②；无一而行，与道参差。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③，其无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④。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⑤，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
【注释】
①反衍：向相反的方向伸展，转化。②谢施（yì）：意思同“反衍”。③繇繇（yóu）：悠然自得。④畛（zhěn）城：界限。⑤举：跨越，追赶。
【译文】
河神说：“既然这样，那么我什么应该做？什么又不应该做呢？对于进退取舍，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海神回答：“从道的角度出发，什么是贵什么是贱，可以说贵与贱是向本身相反的方向发展的；不要拘束你的心志，而与大道相背离。什么是少什么是多，可以说多与少是相互转换的；不要偏执于事物的某一方面行事，而跟大道不相一致。端庄、威严的样子像是一国之君，对待人民没有一点偏私；优游自得的样子像是祭祀中的土地神，确实没有任何偏私的赐福；浩瀚周遍的样子像是通达四方而又旷远无穷，确实没有什么区分界限；兼蓄并且包藏万物，难道谁专门有所承受或者有所庇护？这就称作不偏执于事物的任何一个方面。宇宙万物本是浑同齐一的，有什么长短之分呢？大道是无始无终的，而万物却是有死有生，因而不能以一时的成就而骄傲。时而空虚时而充实，万物从不固守于某一不变的形态。岁月不可以挽留，时间从不会停息，消退、生长、充实、空虚，宇宙万物终结便又有了开始。这样也就可以谈论大道的准则，评说万物的道理了。万物的生长，犹如马在奔驰，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没有什么时刻不在迁移。应该做些什么呢？又不应该做什么呢？万物本来就在不断地自行变化着！”
【品读庄子】
“万物齐一”引发的思索
庄子认为：天地万物于存在的根据和意义上同一，虽个性和各自的原则不同但具有同样存在的理由和依据，具有同样的权力和资格，而没有大小之别，高下之差，这也就是“万物齐一”了。
古希腊的一位哲人曾说“这个世界对一切存在者都是同一的，它不是任何神所创造的，也不是任何人所创造的；它过去、现在和未来永远是一团永恒的活火，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烧，在一定的分寸上熄灭”，也许也有点“万物齐一”的意思吧。
那么怎么样做到“万物齐一”呢？庄子给我们指的路乃是要贵“道”，要“知天人之行”。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达到最高境界“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曾几何时，金钱、地位这些世俗的价值观念犹如一柄利剑，在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划上了一条深深的分割线，由于它们的存在，人们在不知不觉中沉沦于自我利害得失的计较而难以自拔，就像笼中的鸟、池中的鱼，失去了雍容风度的心灵，遗忘了对自由的追求，这都是心灵受到迷惑的结果啊！
爱出者爱返福来者福往
两年前，朋友君是一个恃才傲物、飞扬跋扈、人缘极差的女孩。那时，她整天埋怨上司怎样不重用她，同事又怎样不理解她。可是两年后，君身居高职，处事大方，待人平和，成了大家的偶像。问她两年内的改变何以如此之大，她说这一切都是从一道心理测试题开始的。
那道心理测试题是这样的：
1，你最喜欢什么颜色？白色
2，最喜欢什么花？百合
3，最祟拜谁？自己
4，最喜欢说的一句话？王八蛋，滚吧
她一边看一边写答案，然后看测试结果，很有趣，她捧腹大笑，紧接着几乎冒冷汗。测试结果说，你将在某些方面会遇到挫折，因为把你刚才说的话连起来就是：你穿着白色的婚纱（衣服），拿着一束百合，向你自己求婚（和），你对自己说：王八蛋，滚吧！
那一刻她猛然警醒，如果有一天你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那么又怎么去要求别人？
世事皆同，种什么树结什么果，怎样去对待，就会有怎样的收获。所谓“爱出者爱返，福来者福往”大约如此吧。
六
【原文】
河伯曰：“然则何贵于道邪？”
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①；蹢躅而屈伸②，反要而语极。”
曰：“何谓天？何谓人？”
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③，予无如矣！今子之使万足，独奈何？”蚊日曰：“不然。予不见乎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今予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
蚿谓蛇曰：“吾以众足行而不及子之无足，何也？”蛇曰：“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邪④？吾安用足哉！”
蛇谓风曰：“予动吾脊胁而行，则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似无有，何也？”风曰：“然。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然而指我则胜我，蝤我亦胜我。虽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⑤，唯我能也，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
【注释】
①位：居于，处在。得，自得。②蹢躅（zhí zhú）：同“踯躅”。进退不定，左右为难的样子。③趻踔（chěn chùo）：跳着走路。④易：改变，变动。⑤蜚：通“飞”，掀翻，吹倒。
【译文】
河神说：“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还要那么看重大道呢？”
海神回答：“懂得大道的人必定通达事理，通达事理的人必定明白应变，明白应变的人定然不会因为外物而损伤自己。道德修养高尚的人烈焰不能烧灼他们，洪水不能沉溺他们，严寒酷暑不能侵扰他们，飞禽走兽不能伤害他们。不是说他们逼近水火、寒暑的侵扰和禽兽的伤害而能幸免，而是说他们明察安危，安于祸福，慎处离弃与追求，因而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他们。所以说：‘天然蕴含于内里，人为显露于外在，高尚的修养则顺应自然。懂得人的行止，立足于自然的规律，居处于自得的环境，徘徊不定，屈伸无常，也就返归大道的要冲而可谈论至极的道理。’”
河神说：“什么是天然？什么又是人为？”
海神回答：“牛马生就四只脚，这就叫天然；用马络套住马头，用牛鼻绾穿过牛鼻，这就叫人为。所以说，不要用人为去毁灭天然，不要用有意的作为去毁灭自然的禀性，不要为获取虚名而不遗余力。谨慎地持守自然的禀性而不丧失，这就叫返归本真。”
独脚的夔羡慕多脚的蚿，多脚的蚿羡慕无脚的蛇，无脚的蛇羡慕无形的风，无形的风羡慕明察外物的眼睛，明察外物的眼睛羡慕内在的心灵。夔对蚿说：“我依靠一只脚跳跃而行，没有谁再比我简便的了。现在你使用上万只脚行走，竟是怎么样的呢？”蛇说：“不对哩。你没有看见那吐唾沫的情形吗？喷出唾沫大的像珠子，小的像雾滴，混杂着吐落而下的不可以数计。如今我启动我天生的机能而行走，不过我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这样。”
蚿对蛇说：“我用众多的脚行走反倒不如你没有脚，这是为什么呢？”蛇说：“仰赖天生的机能而行动，怎么可以改变呢？我哪里用得着脚呢！”
蛇对风说：“我启动我的脊柱和腰胁而行走，还是像有足而行的样子。如今你呼呼地从北海掀起，又呼呼地驾临南海，却没有留下有足而行的行迹，这是为什么呢？”风说：“是的，我呼呼地从北海来到南海。可是人们用手来阻挡我而我并不能吹断手指，人们用腿脚来踢踏我而我也不能吹断腿脚。即使这样，折断大树、掀翻高大的房屋，却又只有我能够做到，而这就是细小的方面不求胜利而求获得大的胜利。获取大的胜利，只有圣人才能做到。”
【品读庄子】
羡慕的心
“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独脚的夔羡慕多脚的蚿，多脚的蚿羡慕无脚的蛇，无脚的蛇羡慕无形的风，无形的风羡慕明察外物的眼睛，明察外物的眼睛羡慕内在的心灵。
无论是独脚的、多脚的或是没有脚的，这些互相羡慕的物事都是自然的存在，都是自然的生命，各有各的境遇，各有各的发展，也都各有各的挑战。他们互相羡慕的心情一个比一个快，一个比一个更值得羡慕，而有心之人又在羡慕什么呢？人人都欣赏这世上一切的美好，欣赏自己没有而别人拥有的美好，并希望自己能够学习别人的长处，改掉自己的缺点。心存盼望地希冀未来，包括未来的自己，未来的别人和未来的世界。在盼望之余也要记住：
适当的希冀请不要过头到非分之想，真实的盼望不要丧失掉自知之明。
别在梦幻中蹉陀岁月
有位农家姑娘，一日头顶着一桶牛奶准备去卖。走在路上的时候，她忽然想起：“这桶牛奶卖得的钱大概可以买300个鸡蛋，这300个鸡蛋就能孵出300只小鸡，然后在家禽价格最高时卖掉，就可以得到一笔不少的钱。若是用这些钱买一件漂亮的礼服去参加宴会，那么一定会吸引在场所有男士的目光，如果他们向我求婚，我就高傲地摇摇头，一一拒绝他们……”想到这里，她不禁模仿着想象中的样子摇了一下头，于是，她头上的牛奶桶滚落在地，一切美梦化为泡影。
在我们的生活中其实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尤其是青年朋友们，年轻的心里总是涌动着各种层出不穷的想法和激情。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因为青春本是梦的年代，梦也是成功的起点。但是如果过度沉迷于幻想则会适得其反。少一些空想，多一些行动，这样才能够从虚幻的影子中走出来，用更清澈、明晰的双眼去看前方的道路，而不是终日沉醉于梦幻中任凭岁月蹉跎。
七
【原文】
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币①，而弦歌不惙②。子路入见，曰：“何夫子之娱也？”
孔子曰：“来，吾语女！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③。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人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猎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由④，处矣！吾命有所制矣！”
无几何，将甲者进⑤，辞曰：“以为阳虎也，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
【注释】
①币：同“匝”，周，圈。②惙：通“辍”，停止，放弃。③时势适然：形势所至。④由：子路，字“由”。⑤将：带领。甲，铠甲，指身穿盔甲的人。
【译文】
孔子游历到卫国匡地，卫国人把他一层层地包围了起来，可是孔子仍在不停地弹琴吟唱。子路进去见孔子，说：“先生为什么如此快乐？”
孔子说：“过来，我告诉你！我忌讳贫困已经很久很久了，可是始终不能免除，这也是天命如此啊。我寻求通达也已经很久了，可是始终未能做到，这也是时机如此啊。在尧、舜那个时代，天下没有困窘不得志的人，并不是他们都智慧超群；在桀、纣那个时代，天下没有一个通达的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智慧低下。这都是时运所造成的。在水里活动而不躲避蛟龙的，这是渔夫的勇敢；在陆上活动而不躲避犀牛老虎的，是猎人的勇敢；刀剑横于面前，视死如生，这是壮烈之士的勇敢。懂得困厄潦倒乃是命中注定，知道顺利通达乃是时运造成，面临大难而不畏惧的，这就是圣人的勇敢。仲由啊，你还是安然处之吧！我命中注定要受制啊！”
没有过多久，统帅士兵的首领走了进来，道歉说：“大家错把你看作阳虎，包围了你；现在知道了你不是阳虎，请让我向你表示歉意并且撤兵。”
【品读庄子】
勇敢面对人生困境
本章节中，孔子和弟子子路被宋人围的故事，正如文中“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昭示的一样，命运是由天道主宰的，人力不可为。穷困由天定，通达也由时运，遇到大难而不畏惧，这是圣人之勇。
这种“命由天定”的言论，虽然是悲观的，但是这种身处危急情况，依然能保持平静、和乐的心境是最可取的。
人在茫茫世间沉浮，命运的小船飘向未知的方向，有风平浪静，也有大雨磅礴，不管遇到什么境遇，最重要的是要保持一颗平静、和乐的心，勇敢面对困境，勇敢面对人生。
八
【原文】
公孙龙问于魏牟曰：“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汒焉异之①。不知论之不及与②？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
公子牟隐机大息③，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埳井之鼃乎④？谓东海之鳌曰：‘吾乐与！出跳梁乎井幹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⑤；赴水则接腋持颐⑥，蹶泥则没足灭跗⑦，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⑧，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鳌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矣，于是逡巡而却⑨，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埳井之鼃闻之，适适然惊⑩，规规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炬驰河也，必不胜任矣！
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埳井之鼃与？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奭然四解⑾，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未得国能⑿，又失其故行矣，直匍甸而归耳。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
公孙龙口哙而不合，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
【注释】
①汒焉：迷失，迷茫的样子。②论：辩论的水平。③隐：依仗，依靠。大息：长叹。④埳井：浅井。鼃：通“蛙”。⑤缺甃（zhòu）：缺少砖的井壁。甃，用砖砌成的井壁。⑥接：承受。腋，腋窝。颐，面颊。⑦蹶：踩，踏。灭跗（fū）：没过脚背。跗，脚背。⑧跨跱（zhì）：盘踞。⑨逡巡：小心后退的样子。⑩适适然：惊恐的样子。⑧奭（shi）然：事物消散的样子。⑩国能：赵国人行走的绝技。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