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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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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不错吧。入夜会变冷,稍微有点厚度的被子刚刚好呢。”
     “……谢……谢谢。”
     递过来的被褥是黄色的,飘着若有若无的霉味。男人呼了口气。
     “我也要睡了。我房间一直亮着灯,说不定会有点亮,你忍耐一下。这间房你喜欢怎样用就怎样用。”
     伸了个小懒腰,男人穿过垃圾的沙漠回到了被子身边。慢慢地脱掉夹克,解开皮带后用脚把工装裤踩下来,再用脚尖把它踢到垃圾山里,穿着贴身衣物和衬衫,他潜入了被子里。只有眼镜是小心翼翼地拿下来,放在枕边。然后扔下发呆的客人,他睡下了。
     被留在垃圾堆里的河濑,花了点时间才让自己接受了这个被围困的事实。就这样睡过去吗?真的可以睡着吗?
     
     以前,河濑曾在电视上看过那些不愿收拾的人的家。跟现在这个环境一模一样。在公司,那男人就像普通的男人一样好眉好貌,也很能干,但是在私底下,却是个开车和家庭都一塌糊涂的家伙。
     只在这个肮脏的家将就一晚的话,河濑还能忍受。而且很晚了,他也想睡觉,但那之前他非常需要一次洗澡。
     那男人说过喜欢怎样就怎样。而且在这种垃圾房里还客气的话,他也真是天字第一号大笨蛋了,所以河濑向洗澡间走去。有了房间的前车之鉴,河濑根本不对洗澡间有任何期待,因此见到比想象中干净许多的洗澡间,他很是惊喜。连那垃圾男也做不到在洗澡间里堆满垃圾嘛。就算墙壁和地板看起来脏脏的没有经过打扫,回想到起居室的惨状,也就变得可爱了。
     不过……小地毯是淡茶色的。周围都是淡白的颜色,它也曾经是它们的同类吧?河濑讨厌自己的脚跟它有接触,也只能自欺欺人的用脚尖踩着,把身体擦干净了。
     洗完澡,他穿着T恤和短裤回到起居室。讨厌赤足踩在垃圾上,可这里也没有拖鞋,唯有妥协。
     他潜入了垃圾中的避难所——沙发。看一下时间,快接近两点了。河濑躺在沙发上,用散发着霉味的被褥将自己裹成一团。灯一直亮着,反正睡在公司的时候很多次都是亮灯睡,河濑觉得还好。
     这里虽然是实打实的垃圾屋,但人还是能呆下去的。因为在这里没有什么怪味。有机垃圾都被勤快地扔掉了。
     一躺下,睡意就向他袭来。朦朦胧胧间,河濑听到附近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慌张地张开眼,刚好看到男人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和短裤,像幽灵一样在自己身边经过。看样子是想去厕所。
     男人揉着眼睛慢吞吞的回来了,突然间他身体倾斜了一下,然后正脸朝下的扑到在垃圾中。刚开始河濑还像看笑剧一般在心中偷笑,渐渐的看那男人一动不动的样子,变得担心起来。
     “喂。”
     没有回答。河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终于,男人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坐在垃圾上。知道他其实是在无视自己后,河濑生气起来。
     “别人跟你说话,好歹也回答一句吧?”
     男人慢慢地转过来看他,眼睛还是红红的。
     “真是麻烦呢,我正准备就这样睡过去的。”
     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不拘小节的人,只是这个男人已经遥远地超过了那个限度。河濑没办法忍耐,絮絮叨叨起来。
     “这里,打扫一下怎么样?虽然作为一个借宿的,我不该多嘴,这里也脏得太可怕了。”
     男人慢慢地挠了挠满头的白发。
     “就是因为家里这种样子,我才想让你住酒店啊。”
     河濑语塞。看来这人对自己的垃圾屋还是有点羞耻心的。
     “一直以来我都不擅长整理,所以……都是母亲包揽的。我不知道怎么才算是整理。”
     “又不是小孩子,总该知道把垃圾扔掉吧。你这样很异常啊。”
     男人笑得肩膀都颤抖了。
     “是啊,我很异常哦。”
     男人站起来,推开垃圾山回到自己的被子里。将这种邋遢的态度归咎到“自己是异常的”,立刻就推脱开了。无论说什么,最后都只让自己更加郁闷而已。河濑哼了一声,把被褥直拉到下巴边上。
     怒气一波一波地挑逗着自己的神经,完全妨碍掉睡意,还好白天的劳累逐渐占上风,河濑的意识被压倒了。
     ……河濑做了一个梦。有一只小猫,小猫在自己脚边蜷成一团,他伸出手去摸可爱的小猫的头,突然间就被它捉住自己的脚趾咬了一口。
     “呃、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痛觉让河濑跳起来,慌慌张张地张望着周围。在房间的角落,一只灰色的小生物警惕地望着这边。对上视线,它啪嗒啪嗒地发出响声,消失在垃圾缝里。河濑震惊得说不出话。……老鼠。老鼠咬了他的脚。不可置信啊不可置信。
     河濑踢散垃圾,一直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口。
     “……怎么了?”
     充满睡意的半睁的眼睛看着自己。
     “钥匙,请借我一下。”
     他向男人伸出右手。
     “钥匙?”
     “车的。”
     “这个时间,你想干什么?”
     河濑用鼻子嗤笑一声。
     “当然是去车里睡啊。我还不想被老鼠之类的咬死,请你也不要以‘异常’来做借口,打扫一下房间可以吗?!”
     男人茫然地看着喋喋不休的河濑,“啊啊”一声漫不经心地应付了一下。
     “……车钥匙的话,就放在玄关那里哦。小心不要被偷了,进去之后立刻提起左边的防盗按钮……”
     听到这里就足够了,河濑转身离去。抱着散发霉味的被褥,他出了走廊,踩着鞋子往外走去,钻进车里。想把助手席倒后,后座上的东西又成了阻碍物。我*&%#!一肚子的怒气,他干脆把后座上将近一半的东西全扔出外面。
     终于将助手席放水平了。一边用被子裹成一团,他一边后悔自己干嘛不早点这样做。不用在堆满垃圾的地方独自忍耐,早早搬来车里的话,自己就不用落到被老鼠咬的境地了。
     老车子的坐垫都太柔软了,搞到自己的脊背隐隐作痛,可这也比那间脏房子好上一百倍。
     
     这样搞七搞八一番后,睡意变得糟糕透了,更惨的是因为这样,翻来覆去的好几次半梦半醒。这样起起睡睡的,快到天亮时河濑才真正的坠入睡梦里。
     等他真正醒来,太阳已经晒到顶了。阳光直直洒到脸上,那耀眼的光芒让河濑睁开了眼睛。为什么会这样难受啊……这样想着,他难受地转动一下身体,才终于想起昨天那个被老鼠咬到的最差劲的晚间遭遇。
     他下意识抬起手来看时间,才醒起自己早就把它脱下来了。看看四周,车子自带的圆形时钟告诉他,现在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三十分。
     钻出车子,那男人刚好出到玄关门口。白色的衬衫和内裤,脚上还套着拖鞋,明显就是刚爬上床的那副样子。至少给我加条西裤啊!河濑很想这样说。再怎么说是自己家,也指不定什么时候有人闯进来的吧。
     男人把一个大垃圾袋放在庭院,又钻回家里。仔细一看,庭院里已经堆积起二十几个这样的垃圾袋了。半夜太黑什么都看不见,不过他应该是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往外扔垃圾了吧。
     今天要过去下一个促销场地。因为在活动当天出发会赶不上早上的促销,所以今天下午两点大家在支社集合后立即出发。
     虽然腹诽了一番男人只穿一条衬衫的举动,但其实自己也同样是T恤配短裤而已。再怎么不愿意进入那个老鼠横行的家,西裤还在那个地方。他还想洗一把脸呢。没辙地靠近玄关,又因为那里的改头换面睁大了眼睛。
     原本只能让一个人勉强通行的玄关变得干干净净,更让人跌下巴的是走廊,能看见地板!薄薄的黑色还是覆在上面——不过好歹能看出它真身是嵌木的格子地板了。
     昨天那惨绝人寰的垃圾屋就像河濑产生的幻觉似的,他以一种被狐狸抓鼻子的心情(典故,意指被骗。觉得挺可爱的就保留了,括号里解释意思= =),战战兢兢地踏上了走廊,抱着被褥偷偷往起居室张望。本来高至沙发的垃圾似乎被巨大的吸尘器给吸走了一般,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留在那里。
     他听到了一阵沙沙的声音,就又偷偷地瞄了一下里面的房间,那个男人正在房间的角落……弯着腰蜷成一团,将自己周围的任何东西全都塞进垃圾袋里。
     “请问您在干什么!”
     男人手里的动作停住,慢慢回过头来。
     “啊啊,早上好。”
     两眼红通通的男人捕捉到河濑的身影,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最后停留在墙壁的时钟上。
     “一点的时候要从这里出发,希望你能准备一下。”
     “我在问您干什么呢!”
     男人轻轻地举高自己手中的垃圾袋。
     “大扫除。”
     “……果然。”
     河濑一声呻吟出口,就被男人说了句“一看就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要特意来问我呢?”火气开始上头了。
     “请问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大扫除的?”
     男人左右一摆自己的头,来回松动肩膀。
     “不记得了哪。突然间就有点在意起这间屋子的状况。”
     “再怎么在意,也不用当真这样扫除起来啊。您这是在暗暗抱怨我吧?”
     男人吃惊地睁大眼睛。
     “我自己也想过打扫一下会比较好,更何况垃圾袋是早就买好了呢。”
     河濑放弃跟男人的交流,往卫生间去了。胡乱地抓了把脸,又开始刷牙。那垃圾量,那男的绝对一整晚都在大扫除。讨厌、讨厌、讨厌,那男的做什么都能让他觉得讨厌。想大扫除,等客人回去再做不行吗?我有在努力哦,都是因为你才这样做哦,好像在跟自己抗议似的,讨厌死了。
     起居室里塞了那个男的,河濑就在脱衣室把衣服换了。虽然很在意昨天穿的衬衣会不会有汗臭,不过有也没办法,照穿。穿好后他又退回卫生间就着镜子检查了下自己的上半身。
     “我觉得,穿普通装束就好了。”
     后面传来搭话的声音,让河濑僵直了。
     “因为今天只是坐车里罢了。”
     他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了?会不会偷窥自己穿衣服呢……恶心。河濑迅速地离开脱衣室,把起居室里的行李胡乱一卷逃到了外面。
     
     庭院很小。与相邻的房子之间有着低低的篱笆。在那之下是用砖头围成的花坛,小小的花朵在那里开放着,不知是专门种的或只是杂草。
     凉衣台的高度非常低,上面的竹竿已经腐烂掉了。河濑想起男人是回北海道照顾祖母的传闻。可在这个脏乱的家,实在没有除了男人以外的人生活过的气息。
     虽然日晒当顶,吹来的风却是干燥的。踏进背阴处,还会觉得冷。在庭院走了一阵,河濑饿了。看看表,十二点。他从车里拿出昨晚买的面包和茶,准备在院子里将它们解决掉,坐在砖头上打开面包袋子时,一阵阵海浪的声音传过来。海就在很近的地方。
     他走出房子前那条小道,发现其实在邻屋对面就是堤坝。昨天因为太暗了才没发现。堤坝边还有可以上下的阶梯。
     水泥做的阶梯有些年头了,表面发黑,长时间的风化将它的尖角磨得圆滑。河濑一口气登上去,一看海面……真广阔。
     白……呃,灰色的沙滩放眼望过去没有尽头。尽管天气很好,海面却总给人一种暗色的感觉。河濑在横滨的海岸边长大,可是北海道的海与横滨的不同,看起来灰蒙蒙的。……又或者纯粹是因为这里靠北,所以自己才在这里无故强说愁吧。
     河濑一把坐在堤坝上,边吃面包边看海。明明那么大的一个海,沙滩上却一个人都没有。附近只有男人和他对面这两家房子,堤坝这边则是葱葱郁郁的杂树林,一直延伸到远处。
     壮阔的海带来海风特有的香味,让人心情舒畅。只是天地间只有海风和波浪的声音,就似乎自己一人被所有的一切留下了,有种寂寞的感觉。
     “河濑君。”
     他回头,男人就在身后站着。银丝混杂的头发被整理得很好,身穿颜色明朗又整洁的衬衣,西裤也非常的符合体型。和那个住在脏乱的家里,还只穿着一件衬衣就开始大扫除的人相比,简直是异世界来的生物一样。
     “人类,真是瞬变万化呢。”
     “瞬变万化?”男人想不通似的歪了歪头。
     “只要穿上衣服,就完全看不出是住在那种垃圾空间的人一样。”
     明明是挪揄,男人却微笑了。
     “那是一直以来的习惯了。只要外观上没什么问题,那么人对很多东西都会视而不见。所以我才这样拟态下去啊。”
     强劲的风吹着,男人的头发也被吹乱了。在日光下白色的发丝像是透明的一般。
     “如果说对外是拟态的话,那么那个家就是你的本性吗?”
     男人发出一阵噪音般的笑声。
     “你真是有趣。”
     “哪里有趣了?”
     男人用右手食指贴着面颊。
     “要我说明我所感觉到的有趣会很花时间,就算说了我也不清楚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连你在说的啥都不明白。”
     “从前我就觉得你的那种,普通的感觉非常的不错。”
     像是逻辑相对,但又毫无联系的对话。就算说下去,也不会有终点,根本得不出结论。
     “虽然有点早,不过能不能现在出发呢?遇上点麻烦事了。”
     “麻烦事?”
     “上车再说吧。”
     男人先下了堤坝。河濑也跟着上了车。刚在助手席上坐好,男人就一言不发地开动了引擎。
     从堤坝上看见的海是一种暗淡的蓝色,从车窗看过去的海水,跟那个毫无二致。
     
     田口在社长室里一直低头说着抱歉。他的右手从肘部到手腕都包着绷带,那白色非常的惹眼,看着就很痛。
     昨天晚上他在照顾醉酒亲戚的时候不小心摔倒在走廊,右臂还狠狠地撞到了地板。过了很久痛楚都散不去,他到医院检查才发现前臂的骨头裂开了。
     惯用手出了问题,理所当然的,摊位的帐篷布置、驾车之类的事情都做不了,就连贩卖都很勉强。从结论来说就是失去了劳动力。不过也不能因此就责怪受了伤的本人。更何况让支社的人随时候命帮忙这件事本身就是破格的待遇了。
     田口用左手擦了擦头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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