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快乐的水孩子
其实，仙女们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水孩子。
现在，管家、马夫和约翰爵士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们在水中找到了一个黑糊糊的东西，说它是汤姆的尸体，说汤姆已经淹死了。
其实，仙女们在湍急的河水中彻底地给汤姆洗了个澡。不仅他身上的脏东西，而且他的整个外皮和外壳都被完全洗掉了。
可爱的、小小的真汤姆被她们从里面洗了出来，游走了；就好比一只石蚕把宝石和丝绸做的茧弄破，仰着身子钻出来。他划着水到岸边，在岸上褪掉皮，变成小飞蛾飞走了，扇动着四片黄褐色的翅膀，悬着长长的腿，伸着长长的触须。
这时候，约翰爵士做了他一生中第一件像是哭泣的事情，其他人也哭了，但格林姆也没有哭，因为约翰爵士给了他十英镑。他在一个礼拜之内就把这笔钱喝酒喝了个精光。
而那个小姑娘将整整一个礼拜不玩布娃娃，她永远忘不了可怜的小汤姆。
不久以后，在温德尔的教堂墓地里，爵士夫人给小汤姆竖了一个漂亮的小墓碑，在它下面埋着汤姆的壳子。溪谷里所有年老的居民都一个挨着一个，躺在一块块墓碑下面。
每个礼拜天，那位老太太都在汤姆的墓碑前放上一个花环；后来，那位亲爱的老太太实在太老了，天使们只好来把她带走。而温德尔又来了一位新的女教师。
这些时候，汤姆一直在河水中游泳，他脖子上围着一圈漂亮的鳃环，像蚱蜢一样活蹦乱跳，像刚从海里游到淡水中的鲑鱼一样干净清爽。
汤姆完全是两栖动物了，而且更让人高兴的是，现在他已经很干净。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身上什么都不穿是多么舒适。
他不记得自己过去肮脏。说实在话，他旧日的那些不幸：疲劳、饥饿、受打或者被逼着去爬黑暗的烟囱，这些他全都记不起了。从那一次酣睡之后，他把他的师傅、哈索沃和那个洁白的小姑娘全都忘得干干净净。总之，他以前生命中所碰到的一切，全都被他忘掉了。
汤姆在水中非常快乐。有时，他沿着河底满是砾石的光滑河道向前游，观看水蟋蟀在石头中间进进出出，就像陆地上的野兔一样；有时，他爬过突出的岩石，看到成千上万的小鸟悬在天空上，每一只鸟都长着一个可爱的小脑袋和两条小腿，向周围张望着；有时，他钻进一个安静的角落，观察水蛴螬吃腐烂的草茎。他们那副贪馋的样子，就像你吃葡萄干布丁的时候一样。
在水森林里，他看到了水猴子和水松鼠。不过，他们都是六条腿。除了水蜥和水孩子以外，水里几乎所有动物都是六条腿。他们在树枝中间非常敏捷地奔来奔去。
水森林里也有花儿，成千上万朵的水花。汤姆想去摘她们，但是他的手刚碰到她们，她们就缩进去，变成一团黏糊糊的东西。这时，汤姆才发现，她们都是活的；各种形状、五颜六色的美丽铃铛、星星、轮子和花朵都是活的生物。她们都活着，而且像汤姆一样在忙自己的事。
这时汤姆才发现，原来，世界上的东西真是丰富多彩呀，比他第一眼看到时不知要多出多少。
你要知道，水里的所有动物都会说话，只不过他们说的话和我们不同。他们说的话很像马、狗、牛以及鸟互相交谈时说的话。汤姆不久就听懂了，并且能和他们交谈。所以，只要他是一个好孩子，就可以有非常要好的朋友。
汤姆和别的小孩子太像了，非常喜欢追赶动物，同他们捣蛋。不为别的，只是闹着玩玩而已。有人说，孩子免不了这样，他们控制不住自己，这是天生的。
其实，不管是不是天生的，小孩子能够控制自己，而且应该控制自己。即使他们真的天生就像猴子，喜欢淘气，搞低级、有害的恶作剧，一定会来一个老太太，给他们应有的惩罚。
但是汤姆不知道这一点。他招惹、捉弄和欺负水里的可怜的小东西们，把他们折磨得很伤心。最后，他们都怕他了，远远地躲着他，或者躲到壳子里去。这样一来，就没有谁和他说话，也没有谁和他一起玩了。他成了一个不快乐的孩子。水里的仙女们看到了，心里当然很难过，很想把他找来，告诉他，他太淘气了。她们想教他学好，想和他一起玩、一起闹，但是女王不准她们这样做。
汤姆必须像其他许多愚蠢的人要经历的那样，通过刻骨铭心的教训，自己学会一切。虽然有许多仁慈的心一直在关心和怜悯他们，非常想教给他们一切，但是，那一切他只能通过自学获得。
有一天，他终于找到了一只水蛴螬。他希望她从房子里伸出头来向外看，但是她的房门紧闭着。以前，他从来没有见过水蛴螬的房子有门，这一下，可真是给这个爱管闲事的小家伙行方便啦！他只要拉开门，看看那可怜的女士在里面做什么就行了。
汤姆就是这样把门弄成了碎片。那是一扇最美丽可爱的、加栅栏的门。它用丝做成，上面缀满了一块块亮闪闪的水晶。他向门里面看时，水蛴螬伸出了头。她的头已经变成了鸟头的形状。汤姆和她说话，但是她却不能回答。因为有一顶非常干净的粉红色新睡帽把她的嘴和脸包得紧紧的。
有一只水蛴螬尖叫着：“哦，你这个讨厌鬼，又来捣蛋了！她正要躺下来休眠两个礼拜，不久她会长出无比美丽的翅膀，翩翩飞舞，产下很多很多的卵。现在，你弄破了她的门，她没法修了，因为她的嘴要绑上两个礼拜，她会死的。谁让你到这儿来烦我们，害我们，要我们的命的？”
汤姆游走了。他为自己感到非常害臊，但淘气的念头更强烈了。小孩子们做错了事，嘴上又不愿意承认时，就是这样的。
他又来到了一个池塘，里面全是小鳟鱼。他去折腾他们，捉他们，他们从他的手指之间滑掉，吓得蹦出了水面。
在堤岸下边，他看到一个很丑、很脏的动物坐在那儿。他的身体大约只有汤姆的一半那么大，有六条腿、一个大肚子，滑稽无比的脑袋上长着两只大眼睛，脸很像驴子。
汤姆对他做鬼脸，把鼻子凑近他，像那种很粗野的孩子那样招呼他。
这时候，转眼之间！那张驴子脸一下子没了，突然伸出来一只长长的手臂，手臂上长着一副钳子，一下子就抓住了汤姆的鼻子。
“啊呀！哦，放开我！”汤姆哭叫着。
“那你也放过我，”那动物说，“我想安静，我要裂开了。”
汤姆保证不再打扰他，他便放开了汤姆。
那只动物有着纤细、优美、柔软的身体，像汤姆的身体一样柔软光滑，但是非常苍白虚弱，就像小孩子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病了很久那样。
他一边无力地移动着腿，一边有些害羞地看着自己，然后，他慢慢地沿着一根草茎走上去，露出了水面。
汤姆非常惊讶，整个过程中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瞪大了眼睛看。
那只动物坐在温暖明亮的阳光下。阳光使他全身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他变得强壮结实了，身上渐渐出现了各种最可爱的色彩：蓝的、黄的和黑的；圆点、条纹和圆圈；从他背上，伸出了四片长着亮晶晶的棕色纱网的大翅膀；他的眼睛变得很大，几乎长满了他整个的头，像一万颗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哦，多漂亮呀！”汤姆说着，伸手去抓他。
“不，”他说，“你抓不到我，现在我是一只蜻蜓了，是所有苍蝇的克星。我要在阳光下跳舞，在河面上空捉东西吃，捉蚊子，找一个像我一样漂亮的妻子。我知道我将做什么，啊哈！”说完，他飞到空中去了。
不久，蜻蜓飞回来了。他和汤姆说了个没完没了。他对自己身上的色彩和大翅膀有些得意。
他非常喜欢讲自己在树上和草地上见到的美妙事物，汤姆也很乐意听他讲，因为他完全忘记自己见过它们了。他们俩很快就成了一对非常要好的朋友。
从这以后，汤姆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折磨动物了。那些水蛴螬对他也变得很温和了，鳟鱼也和他亲近了。
在七月份一个炎热的日子里，汤姆正浮在水面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捉蜉蝣给鳟鱼吃。这时候，他看到了一种新飞虫，一个长着棕色脑袋和深灰色身体的家伙。
其实他是个很小的家伙，也是所有小小伙子中最神气的小小伙子。事实证明他不愧为最神气的，因为他不但没有逃走，反而跳到汤姆的手指上，像九尾精一样勇敢地坐在上面。
他用你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最细小、最最尖脆、最最锐利的小声音叫嚷着：“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还不需要。”
“什么需要不需要？”汤姆问，小家伙的无礼使他吃了一惊。
“你的腿。感谢你伸出腿来让我坐。我必须马上走，去照看一会儿我的老婆。天哪，有家有口让人多么烦恼呀！”他说。
其实，这个小游民根本不做事，而让他的可怜的妻子独自孵所有的卵。他并没有马上走，而是继续说道：“我回来的时候，如果你仍然把腿伸在那儿等我，我会非常高兴的。”
汤姆认为，他这种人脸皮很厚。五分钟后他回来的时候，汤姆觉得他的脸皮比原来所想的还要厚。
他说：“你等累了吧？嗯，你的那一条腿也这样伸出来。”
他砰地一下落在汤姆的膝盖上，用他那尖锐的声音没完没了地说开了：“这么说，你住在水底下？那地方不好。我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身上弄得非常破烂，非常脏。我待不下去了，另找出路。我想，我做了太多的事，上个礼拜为了生活我已经受够了。所以，我要换一套跳舞的衣服，出去逛逛，做一个潇洒的人，看看花花世界，跳一两场舞。一个人能快活为什么不快活呢？”
“那你妻子怎么办？”
“啊！她是个非常平庸愚蠢的东西，事实就是这样，她什么也不想，只想她的卵。”
他说话的时候，脸色变得十分苍白，然后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哎，你病了！”汤姆说。
但是他没有回答。
“你要死了。”汤姆说。
汤姆盯着站在他膝盖上的飞虫，就像看着一个鬼。
“不，我没有！”一个很细、很尖的声音在汤姆头顶上说，“我在上面呢，穿着我的跳舞衣服，那只是我褪下的皮。哈哈！你变不出这种戏法吧！现在我要去看看这个花花世界了。我的生活是不用花费什么的，因为，你瞧，我没有嘴，而且肚肠也没有，所以我永远不会饥饿，也不会发胃病。”
他的确不会。他已经生得像一根鹅毛管一样干，一样硬，一样空洞了。可是他对自己这样腹内空空不但不觉得惭愧，反而非常得意，就像许许多多的漂亮人物一样。他一面上下跳跃，一面唱歌。
他飞舞了三天三夜，最后疲倦到极点，一跤跌在水里，冲了下去。后来是怎样情形，汤姆从没有打听出来，也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