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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向往远游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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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鼠坐立不安,但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夏季的热闹景象依然没有消退,虽然在耕种过的土地上绿色已在向金黄过渡,山梨也在转红,树林也零零星星带上了黄褐色的败象,但是阳光依然灿烂,空气也依然温暖。大地上的色彩依然斑斓,没有一点寒冷即将到来的征兆。不过,果园树篱里那长期不懈的合唱却萧条了,只留下了几声偶尔的晚祷之歌,由几位还没有疲倦的歌手演唱。知更鸟再次开始出风头,空气里便出现了变化与别离的情绪。杜鹃当然早就不出声了,而几个月以来一直扮演这幅风景画里部分角色的鸟儿,似乎也不见了。水老鼠总在观察着长羽毛的朋友们的活动,看到他们每天向往着南方。即使在夜里躺在床上时,水老鼠也以为自己听见了忍耐不住的翅膀匆匆扇动着、颤抖着,从头顶的黑暗里飞过,服从着不容反抗的召唤。
     
       大自然这大饭店跟别的事物一样,有它的季节。客人一个个收拾起行李,埋单走掉了,套间关闭了,吃饭的客人一餐餐凄凉地减少了,地毯收起来了,侍者打发走了。那些留下来一直住到下一个旺季的房客不得不受到这迁徙和告别的影响,老看见对计划、路线和新居的迫切讨论,老看见伙伴们一天天减少,总不免触景伤情,感到不安和消沉,闲话多了起来:干吗那么急着要变?干吗不像我们这样在这儿平平静静留下来,快活下去?你们不知道这座旅店在淡季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们这些留下的人能看到旅店一年四季所有的美景,享受着无限的快乐。而对方的回答总是:你的话无疑完全真实,我们很羡慕你们,也许哪一年我们也会留下,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定了,公共汽车已等在门口,时间已经到了!终于,他们微笑一下,点了点头,便离开了。我们于是怀念他们,愤慨起来。水老鼠是自满自足的一族,在土地上生了根的,不管谁走他都会留下。可是,他也不禁注意到气氛的变化,从骨头里感到了它的影响。
     
       这么多朋友在飞走,水老鼠简直无法静下来认真做事了。他离开了长着修长稠密的灯心草的、已是又浅又缓的小溪,向田野里走,穿过了一两片落满灰尘的牧场,插进了广阔的小麦天地。小麦黄了,在和风的吹拂下,翻起了金色的波浪,窃窃私语着。他常到挺直结实的麦秆林里来漫游。麦秆在水老鼠的头上顶着它们金黄色的天空——那天空永远在舞蹈着、闪着微光、说着悄悄话,风吹过时便使劲低下头,然后又一摇身子,快活地笑着站直了。在这里,他还有许多小朋友,组成自己的圈子整天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但只要客人一来,他们也会偷闲和客人聊天,互相交换消息。不过,今天田鼠和收获鼠(欧洲的一种鼠,很小,在野生植物或生长中的麦子的茎之间营巢)虽然很有礼貌,却都似乎心不在焉。他们许多在忙着打隧道,打洞,其他的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检查着小套房的计划和图样——小套房据说不错,坚固结实,坐落在商店附近,也方便。有的则在抬着灰尘扑扑的箱子和衣篮,还有的在紧张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到处都是一堆堆、一捆捆的小麦、燕麦、大麦、榛子和坚果,收拾好了准备运走的东西。
     
       “老耗子来了!”他们一见他就叫道:“来帮点忙吧,耗子!站着偷懒。”
     
       “你们这是玩的什么花样?”水老鼠一本正经地说,“还没到考虑冬眠的时间,你们是知道的。还早着呢!”
     
       “啊,不错,我们知道,”一个田鼠不好意思地解释,“但是,早做准备总是不会错的,对不对?的确,我们必须在那些可怕的机器在地里嗒嗒地响起来以前把家具、行李和储藏品从这里全部运走。还有,你知道,最好的套房很快就会叫别人订掉,去晚了就没的选择了。更何况住进去以前还要花很多功夫收拾。当然,我们很早,这我们知道,不过我们只不过刚开始。”
     
       “让你那开始滚蛋吧,”水老鼠说,“今天天气非常好,来吧,去划划船,再不就到树丛里去逛逛,到树林里去野餐什么的。”
     
       “啊,我看今天是不行了,谢谢。”田鼠赶紧回答,“也许改天吧,等我们有空的时候。”
     
       水老鼠轻蔑地哼了哼鼻子,转身要走,却叫个帽盒绊了一跤,说出了几句有失身份的话。
     
       “要是小心点,”一个田鼠颇为生硬地说,“看着路走,就不会伤了自己——也不会有失身份的。小心那个杂物口袋,耗子,你最好找个地方坐下。一两个小时以后我们就能有空来招待你了。”
     
       “照你们这说法,圣诞节前很久你们也是不会‘有空’的,我看得出来。”水老鼠气冲冲地反驳着,拣着路走出了麦地。
     
       他有点丧气,又回到了河边,回到他那忠心耿耿、坚持不动的老河边,老河可从没有收拾行李飞走过,也没有钻进冬天的居室去过。
     
       他在沿河的柳树上发现坐着一只燕子,随后,又来了一只燕子跟他会合,然后又是第三只。几只鸟儿在树枝上烦躁不安,认真地低声交谈。
     
       “怎么了?”水老鼠走到他们面前说:“忙个什么呀?我说这简直是可笑。”
     
       “啊,我们还不会走呢,如果你是指那件事的话,”第一只燕子回答:“我们只不过在做计划,做安排。在商量今年走哪条线、在哪里停留之类的事情,你知道,这也有不少的乐趣!”
     
       “还有乐趣?”水老鼠说:“这正是我不明白的事。如果你们一定得离开这个快活的地方,离开这些会想念你们的朋友,还有你们刚安下的舒适的家,那么,”我敢肯定,时间一到,你们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去面对各种麻烦和变化——去迎接新的环境。你们会安慰自己说,你们非常幸福。但是你们难到不能好好商量和考虑一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
     
       “不,你并不了解,当然,”第二只燕子说,“首先,我们感到躁动不安,那是一种甜蜜的冲动;然后,回忆就一个个飞来了,像回家的鸽子。夜晚在我们梦里飞,白天我们盘旋跟着飞。我们迫切地彼此询问,比较感受,向自己保证那全是真的,于是遗忘已久的地方逐渐回来了,带着它的香味、声音和名字,向我们招手。”
     
       “你们能不能只多待一年呢?”水老鼠带着渴望建议,“我们都会尽力给你们方便。你们到远方去了以后,我们在这儿多么好玩你们可不知道。”
     
       “有一年我曾经试过留下来,”第三只燕子说,“我对这地方越来越喜欢了,到了时候我就留了下来。我让他们走,不要管我。起初几个礼拜一切倒正常,可是随后,啊,夜晚长得多么令人厌倦呀!连白天也没有太阳,冷得让人发抖!空气那么黏湿、阴冷,在一大片土地上也找不到一个虫子!不行,没有好处,我失去了勇气。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寒夜我飞走了,随着吹向东方的有力的飓风飞到了大陆深处。我穿过大山的隘口时天正下着大雪,我费了很大的劲才通过。但是,在那么湛蓝、平静的湖泊在我身下展现,我向它疾速飞下时,我重新感到了温暖的太阳晒到了我的背上!啊,那幸福的感觉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还有那第一只肥美的虫子的滋味!我一周接一周地往南飞,轻松地、懒懒地飞,能待多久就待多久,却总记住那召唤。我飞时往事就像噩梦,而未来却全是快活的假日。不,我得到过警告,从此以后我从没有想过拒绝抗拒。”
     
       “是的,南方的召唤,南方的召唤!”那两只燕子梦幻一样呢喃着,“它那歌声,那色彩,那灿烂的天空!啊,你记得吗——”于是他们忘记了水老鼠,陷入了热烈的回忆。水老鼠却听得入了神,他的心也随之而燃烧了。他明白自己的心弦也终于颤动了起来——那条到目前为止还沉睡的、没有怀疑过的弦。这些即将南飞的鸟儿的议论,一次又一次地震动他,那么,哪怕只是片刻地感受到那真正的东西,受到真正南方阳光的热情抚慰,嗅到真正南方气息的吹拂,又会是怎么样的呢?他闭上了眼睛,顷刻间做了一个陶醉而放肆的梦。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河便似乎冷冰冰地像钢铁,绿色的田野也转成了灰色,暗淡了。于是他那颗忠诚的心似乎为自己软弱叛逆的一面哭喊着。
     
       “那么你们为什么又要回来呢?”他急忙追问燕子,“你们在这个暗淡可怜的小地方又发现了什么东西吸引着你们呢?”
     
       “你没有想到吧?”第一只燕子说,“过了冬天我们还会听见另外一种召唤:茂盛的草场、潮湿的果园、到处是昆虫的温暖的池塘、吃草的牛羊、晾晒的牧草,还有农家建筑围绕的宅院(那里有完美的屋檐)都在召唤我们。”
     
       “你以为,”第二只燕子说,“你是唯一苦苦地等待布谷鸟重新歌唱的动物吗?”
     
       “到了时候,”第三只燕子说,“我们又会思念家乡了。我们会思念在英格兰溪流上面摇摆的宁静的睡莲。但是在今天,那一切却显得苍白、淡薄和辽远。而目前我们的血在为另一种音乐舞蹈。”
     
       他们又彼此鸣啭起来,这一回是为了紫罗兰色的大海、褐色的沙漠和壁虎出没的墙头而激动地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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