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杨木川战事(2)
谁料，熊本放下了望远镜，却抽出指挥刀来，朝这边山坡挥了一下：“查看那里！”。正日呼着白气，带头冲下大桥。熊本和几个日本兵随后也下了大桥。他们小心踏着冰河向抗联设伏的山梁搜索过来。
山坡上的气氛僵死了。千寻却兴奋无比，满山都要按不住他了。大家都意识到，这次伏击可能要暴露了……
“千寻你惹祸了！”满山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当时就该听端午的话，让千寻自己回灌水镇。
端午瞪了满山一眼，“满山，你闯祸了……”
满山盯着正朝这边走来的正日和熊本，盘算着怎样逃过熊本侦察。这时，杨司令的命令传达过来了：在完全暴露前，保持冷静。一旦暴露，立刻引爆炸药，提前炸毁大桥。
这道理很简单，提前炸毁大桥，就便宜了火车上的日本兵。这将大大减少战果。
正日和熊本已经穿过冰河到达山脚下。正日朝山坡上狂吠。熊本掏出手枪，带着日本兵开始爬山。端午叔打开了手枪保险，负责爆破的叔叔打开了引爆装置。
满山突然松开千寻，“千寻，上！”千寻嗖地窜下山坡。
端午压低声音：“满山！你干什么……”
满山没有回答端午叔，跟上千寻滑下了山坡。
千寻最先出现在熊本面前，接着，满山也嗖地从灌木里冲出来。满山根本就刹不住脚步，直接滑到了光滑的冰河上。
正日汪汪叫着。
熊本用手枪指着满山，“你的，什么的干活？”
满山从河面上站起来，滑到熊本面前，“我的，小孩的干活！”
正日一下就认出了千寻，跟千寻亲密地摇着尾巴。千寻懵懵懂懂的，被动地响应着。这让日本兵感到很奇怪。
熊本上下打量着满山，“你的，跑到上山干什么？”
满山指着山梁，“我的，下套子，捕兔子。”
熊本一听，乐了，收起手枪，凑近了问满山：“兔子的有？”
满山摆摆手，“兔子，大大的狡猾，套不着。”
熊本失望了，端起肩膀撇着嘴，看了看静默的山坡，又问：“山坡别人的有？”
满山摇摇头，“就我俩。没套着兔子，我要回家啦！”
熊本点点头，见正日跟千寻打的火热，很反感。
“小孩，你的赶紧回家，这里大日本皇军重地。死啦死啦地！”熊本对满山说。
满山便喊了千寻，一个助跑，滑过了河心。千寻也正好摆脱了正日过度热情的纠缠。熊本牵着正日，一步一滑，撤回了桥头堡。正日不甘心与好友分开，把绳子挣着绷紧，朝千寻叫着。千寻平淡地看了看他，他只是隐约记得正日，却记不得他究竟是谁。那一声巨响彻底破坏了千寻的记忆。
满山跨过宽宽的河床，刚钻进河边一片白桦林，一阵轰鸣从西边传过来。火车从灌水站那边开来了。满山按下千寻，卧倒在林子里。千寻听见火车声，耳朵耸立，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
火车缓缓开上了杨木川大桥，杨木川大桥不堪重负地抖动着。等到车厢整个横贯大桥，满山开始数数：一……二……三……
轰！轰轰轰……爆炸从大桥的中段开始，一眨眼，一座坚固的大铁桥拦腰裂成两段。两端的桥梁再也不能互相借力，各自艰难地挺立着。桥上的车厢同时被剪为两段，悬置在两边的桥梁上。很快，西边的这一半桥梁失去耐性，最先挺不住了，已经不能承受拉力极限的筋骨发出吱嘎嘎的响声，下面的桥墩随即也承受不住上面的压力，松塌下来。桥梁刚刚发生倾斜，上面的半截车厢迟疑片刻，便滑落下去。轰隆隆！这边的半截车厢一头扎进了冰河。几声小爆炸后，桥梁也跟着倒塌了。
西边的一侧完结了。
西边刚刚完结，东边这一半也效仿西边的步骤，完成了整个倒塌的过程。
有的日本兵从车厢里甩出来，在冰面上滑出很远。桥上桥下、车里车外传来日本兵绝望的嚎叫。大桥守备队剩下的残余力量们慌乱地放着枪。
大火随即燃烧起来了，杨木川大桥成了一只被火烤糊的秋蚂蚱。
啪啪！几声枪响，山梁上的队伍冲了下来，刚刚进入射程，各种武器便一齐向大桥开火。一匹黑马冲在最前面，另外一匹枣红马在他的侧翼。两个桥头堡这才从刚才的爆炸中惊醒。嗒嗒嗒，机枪全身战抖着喷出火舌。可是，还没等机枪过足瘾，呼--呼--一前一后，从天上落下来两发迫击炮炮弹。轰！轰！两个桥头堡炸开了花，机枪成了废铁。
满山抱住一棵白桦树，都看傻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举起自己的武器。
“不能傻看着，我要参加战斗！”满山的弹弓举起了，又不知该瞄向哪里了。
刚才的爆炸没有伤及熊本的小股巡逻队。短暂的惊悸过后，熊本舞动着指挥刀带着几个日本兵从桥头撤下来，悄悄摸进开阔地旁边的白桦林。他打算从侧翼攻击河滩上的抗联。满山一闪身，卧倒在一片灌木丛里。
熊本命令日本兵卧倒，依托树木做掩体向河滩射击。
满山啪地射出他的弹丸，一下就打中了熊本的手腕。熊本疼得大叫一声，扔了指挥刀。另外一个日本兵拉动枪栓刚要向河滩射击，左眼也挨了一下，疼得嗷嗷直叫。熊本东张西望，大喊着有埋伏有埋伏，带着部下要撤回到桥头。白桦林里的情况被冲到桥头堡的端午发现了，他一打马朝这边飞奔而来。一个日本兵慌乱地朝端午叔举起枪，还没等他扣动扳机，手腕又中了满山的弹弓。熊本这才发现，所谓的埋伏就是刚才套兔子的小孩儿。他拾起指挥刀朝满山冲过来。银光闪闪的刀向满山砍下来。满山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完了……”
啪！一声枪响，倒下的是熊本。
满山马上改了说法：“你完了！”
一匹黑马闪进了白桦林，骑黑马的伯伯弹无虚发，三枪解决掉剩下的日本兵。
“满山，这里危险！快点回家去！”伯伯大声喊着。
“杨司令！你是杨司令对不？”满山看着浓眉大眼的伯伯。
“我是杨靖宇！你就是满山吧？”伯伯勒住马缰绳，黑马威风地亮起前蹄，发出一阵嘶鸣。
“杨、杨司令，现在我算抗联吗？”满山仰起头问道。
“算！满山是好样的！”
伯伯说完，打马而去。
黑马像一道黑色闪电射向桥头……
战斗一旦结束，河滩是平静的。河滩经受了刚才的变故，有些疲惫，有些凌乱。它还没有完全反映过来，傻傻地等着有人替它收拾残局。
冰和雪烧化了，蒸腾着白气。
一缕青烟静静伸向天空。
河滩那副残破的样子，很可怜，很无辜。
满山到处打听：“看到一只狼狗了吗？”
抗联的叔叔忙着打扫战场，都说只注意到了日本兵，没有注意到狼狗。满山突然明白了，千寻肯定是大爆炸的时候离开白桦林的。千寻受不了那样的大爆炸，跑到远处躲避去了。它一定又经受了大爆炸的刺激。
满山的猜测对了。
那个巨大的爆炸折断了桥梁，也炸开了千寻的记忆之门，门开了，天白日的旗子，钢盔，口令……一件件模糊的物品重新清晰起来。千寻的心剧烈地抖了几下，他哀嚎着冲出白桦林，几下就窜上了桥头。千寻冲到桥头时，正日刚刚滑下桥梁，他的两只爪子紧紧扒住桥梁的断口，奋力往上爬。桥梁倾斜了，上面的车厢轰隆隆冲下去，桥梁随后颤抖着倒塌下去……正日的两个爪子在最后时刻也没有放松。他紧紧抓住生命的稻草，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的伙伴大勇作。千寻从那双绝望的眼睛里发现了无比熟悉的目光。千寻想起来了，那就是他最好的伙伴：正日！
千寻正要冲向垂死的正日。正日已经随着断裂的桥梁，整体坠入了冰河。冰河被爆炸的烟火烧化了，冰块翻腾着，河水不时地翻涌上来，承接着从上面滚落的一切。千寻看见下面的冰河被填满了，并渐渐隆起一座坟墓。
一个日本老兵从炸塌的桥头堡里爬出来，一下就认出了军犬大勇作。他张着手喊着：“大勇作！快冲锋！冲锋！”
千寻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大勇作。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千寻全身抖了一下，犹疑地望着下面的河滩。他全想起来了，河滩上那些戴狗皮帽子的人是自己的敌人！这时，对面的半截桥梁也倾斜了，跟着车厢扎进河中。又是一声钝响过后，刚才隆起的坟墓又加高了一层。望着下面的废墟，千寻的神经也像断裂的杨木川大桥，再一次绷了。他长啸一声，跃下桥基，迎着那些冲锋的抗联战士冲过去。红石峪那边传回一声白额狼的长啸：嗷--嗷--
那个日本老兵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大喊着给千寻加油，“大勇作好样的！大勇作，帝国英雄！”
千寻冲进了河滩，却与迎面而来的“敌人”一个个擦肩而过。千寻给自己选定的方向在前面：越过河滩，再往前就是红石峪。
千寻明白了，那边有一片宁静的森林在等着他，等着他的还有一匹野狼。
那里才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