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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野猪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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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时正在小河沟洗衣裳,听得消息赶到打谷场时,猪们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对曼蚌寨来说,这真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劫难。有三个人和四条狗被猪咬伤,虽然伤势不重,也够倒霉的。更让村民痛心疾首的是,有六十五头猪跟着黑旋风上山当了野猪,占全寨存栏生猪的三分之二。养猪是当地的主要副业,人们平日里的红白喜事全指望这些猪了,对村民来说,这无疑是笔巨大的损失。当时的县革委会都被震惊了——这世道,人造反不算,猪也跟着造反,这还了得?便下令组织全乡民兵追捕,政策是:首恶必办——击毙黑旋风;胁从不问——追回其他猪。曼蚌寨后山那片老林子,与大黑山自然保护区相连接,范围宽广,草深林密,地形复杂。一百多号民兵带着十几条猎狗在大山里搜寻了整整两个月,只逮着几只掉队的小猪崽。有一次,从望远镜里看见对面山头上一群猪正在掘食野芋头,立刻放狗去追,结果不仅没能抓到黑旋风,反而有两条猎狗被猪咬断了脖子。更让人难堪的是,一天半夜,黑旋风带着猪群悄悄穿过民兵布置的封锁线,溜下山来,把曼蚌寨五十多亩即将成熟的红薯全偷吃了。过了几天,又把一百多亩青包谷给糟蹋了。
     
       于是便有了迷信色彩很浓的流言,说因为多年不拜神求佛,天神生气了,特派山鬼化形成猪,捣乱破坏,以示惩罚。一些胆小的村民便买了香烛到山上去祭神敬鬼,以求消灾避祸。一时间曼蚌寨人心惶惶,闹得乌烟瘴气。
     
       县里不得不下了死命令,限期十天消灭黑旋风,不然就要撤换乡里的领导班子。焦头烂额的专政组长独眼龙想出个歪主意来,让我独自上山去找黑旋风。他的理由是:黑旋风是我养的,名字也是我起的,应该还认得我这个主人,我最有条件找到它、接近它并趁机干掉它。我想推辞不干,可他威胁说,祸是我惹出来的,我若不答应,罪加一等。我心里发怵,战战兢兢地说,我没有枪,只有一把柴刀,即使黑旋风来到我面前,我也没有力气没有本事摆平它。于是便找了几个有经验的猎人共同商量了一个万全之策:在老林子靠近水源的一片竹林里,挖一个三米深的陷阱,坑底还设置了一副几十斤重的捕兽铁夹,用草皮将陷阱伪装得天衣无缝。我只要引诱黑旋风踩到陷阱上来,就算大功告成了。平时诱捕野猪,或者挖陷阱,或者安捕兽铁夹,无论哪种方法,效果都不错,掉落陷阱,插翅难逃,踩着捕兽铁夹,非死即伤。陷阱加捕兽铁夹,可说是双保险,只要它中计,绝无生还的可能。
     
       我背着干粮,沿着依稀可辨的猪群蹄痕,一路追去。我在老林子和大黑山自然保护区一带转了七八天,风餐露宿,蚊叮虫咬,吃尽了万般苦头,还是没见到逃亡的猪群。第九天早晨,我听到野苜蓿地里有稀里哗啦的声音,走拢一看,就是黑旋风和它的猪群!大概是听到了我爬动的声响,黑旋风掉头就要走,所有的猪也都跟着它摆出奔逃的姿势。我赶紧扯起喉咙大叫:“黑旋风!黑旋风!”
     
       隔着约五六十米远,我看见,黑旋风停了下来,扭转猪头,瞪起一双惊讶的眼睛。我站了起来,拼命挥舞双手。到底是我从小养大的,它还认得我,叫了两声,警觉地四处看看,确信这块荒野只有我一个人,这才慢慢朝我走来。
     
       分别两个多月,它个头长得像头小牛犊,嘴吻间的獠牙足足有半尺长,浑身油黑发亮,满脸横肉,已成了名副其实的野猪王了。它来到我的身边,不再像过去那样亲昵地在我腿边盘来绕去,而是用嘴吻轻轻触碰我的裤腿,礼节性地表示很高兴与我重逢。我心惊胆战地伸出手去,想抚摸它的脊背。说老实话,我并不喜欢摸猪的背,肮脏不说,我还担心它会咬我一口,我只是想通过抚摸来取得它的信任,好实施我引猪入坑的计划。我的手刚触摸到猪鬃,它后退一步,躲闪开了,小声哼哼,好像在对我说:别这样,我已经不是希望得到主人宠爱的小猪了!然后站定在我面前,举止十分稳重,很有点王者的派头和尊严。
     
       其他猪列成月牙形阵势,站在黑旋风身后十来米远的地方,就好像忠诚的士兵拱卫着将军。
     
       我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串香蕉,在黑旋风面前晃了晃,做出喂食的样子来。黄澄澄的香蕉散发出一股特有的清香,黑旋风干咽了一口唾沫。香蕉是猪最爱吃的食物之一,猪见了它就像蜜獾见着蜂蜜一样,很难抑制住想要去吃的冲动。我晃动着香蕉,一步步往后退,黑旋风一双猪眼像被磁石吸引住了似的,贪婪地盯着我手中的香蕉,跟着我一步步往前走。野苜蓿地离挖有陷阱的竹林并不远,拐过小山湾就是,很快,我就把黑旋风和它的猪群引到了陷阱边。我小心翼翼地踩着草丝打结标出的记号,绕到陷阱对面,隔着伪装得十分巧妙的陷阱,柔声叫唤:“黑旋风,我的好猪,来吧,喔,快过来吃香蕉吧!”它走到陷阱边缘,嘿,只要再往前走两步,它就算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的使命就算完成,我的麻烦就算结束。我并没因为在暗算它而有丝毫内疚,它是猪,迟早都要变成人类餐桌上的菜肴,任它逍遥山林当野猪王,我将蒙受白养它一场的损失,让它掉进陷阱去,我至少可得一两百斤猪肉,挑到街子上去卖,除了能收回饲料费外,还略有赚头,何乐而不为?再说,它使得曼蚌寨这么多规规矩矩的家猪变成呼啸山林的野猪,罪恶滔天,也是死有余辜。只要它掉进陷阱,树倒猢狲散,猪群没了主心骨,只能乖乖回曼蚌寨去。
     
       黑旋风又朝前跨了一小步,突然就裹足不前了,丑陋的嘴吻贴着地面做嗅闻状,不知是闻到了陷阱上残留的人的气味,还是闻到了坑底那副捕兽铁夹的铁锈味,抬起头来,疑虑重重地看着我,嘴里打着哼哼,好像在责问我:我觉得气味不对头,你是不是想要害我呀?
     
       我勉强挤出些笑容来,想让它放松警觉。我剥开香蕉皮,将一根根象牙色的熟透的香蕉轻轻滚到伪装用的草皮上,引诱它去吃。我的笑容一定极不自然,皮笑肉不笑,不不,是标准奸笑,欲盖弥彰,被它瞧出破绽。它不仅没有上前去吃剥好的香蕉,反而后退了几步,发出警告意味很浓的吼声。它似乎在告诫其他猪:不能再走了,前面有圈套!猪群潮水似的后退了一大截。
     
       阴谋被识破,诡计被揭穿,我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眼瞅着黑旋风带领猪们就要离开竹林回野苜蓿地去了,我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野苜宿地刮来一股腥风,猪们嗷嗷叫着,逃到黑旋风身边。黑旋风脊背上的鬃毛一根根竖立起来,像面迎风招展的黑旗,猪头朝向野苜蓿地,张嘴撅牙,摆开格斗的架势。
     
       野苜蓿翠绿的叶子摇曳不停,一会儿,钻出一只云豹的脑袋来。这是一只老云豹,胡须焦黑,眼珠浊黄,毛色暗淡,那根豹尾上的毛被草浆树汁粘成一绺一绺,脏得像根搅屎棍。老云豹的肚皮瘪耷耷的,豹眼闪烁着饥馑的光,踏着碎步朝猪群走来,显然,它想逮一只猪来当午餐。
     
       黑旋风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竹林和苜蓿地交界的空地上,展开一场豹猪大战。黑旋风喷着粗气,左冲右突,竭力想与老云豹扭成一团,这样就能发挥獠牙的威力,掘穿老云豹的肚子。云豹是豹类中体形最小的一种,身体虽不如黑旋风那般强壮,但却异常灵活,腾跳扑跃,身手矫健,一会儿绕到侧面抓伤了黑旋风的背,一会儿跳到背后啃破黑旋风的屁股。
     
       云豹是食肉兽,尤喜捕食野猪,晓得如何以柔克刚对付力大无穷的野猪王。
     
       渐渐地,老云豹占了上风,黑旋风处于下风。
     
       我希望老云豹能赢,把黑旋风解决掉,虽然大部分猪肉将进到云豹肚子,但总比让黑旋风继续逍遥法外要好得多,起码猪的暴乱能得以平息。唉,老天有眼,帮帮这只老云豹吧。
     
       黑旋风好像力气消耗得差不多了,呼哧呼哧像拉风箱似的喘着大气,嘴角像蟹似的泛出白沫,不再鲁莽地进攻,而是以防御为主,向竹林退却。黑旋风的气焰萎瘪下去,老云豹的气焰便嚣张起来,步步进逼,恨不得一口就咬断猪脖子。黑旋风退到陷阱边缘,再退一步,屁股就要跌进陷阱去了。它似乎连退却的力气也没有了,四膝一软,趴倒在地,只有硕大的猪头还顽强地拧动着,两根尖尖的獠牙向上撅挺,准备应付老云豹的噬咬。我非常希望这个时候老云豹能不顾一切地从正面扑蹿上去,在惯性作用下,豹和猪一起滚落陷阱,我既解决了麻烦问题,还白得一张豹皮,玩它个因祸得福!老云豹眯着残忍的眼睛,在黑旋风面前踱来踱去,吹胡子瞪眼,发出低沉的吼叫,突然,它长长的豹尾啪地一抡,前爪腾空。我心头一喜,以为它会笔直扑跃出去。遗憾的是,它根本没有魄力与黑旋风正面较量,它蹿到离猪头还有一尺远的地方,豹腰一扭,一个急拐弯,朝黑旋风的侧后跳跃,很明显,它想从背后袭击。它落到伪装用的草皮上,轰隆一声,地面陷了下去,扬起一团蘑菇状烟尘,紧接着,哐啷,传来铁器叩碰的响声,接着便是老云豹垂死的哀嚎。
     
       不用看我也知道,老云豹被埋在陷阱里那副捕兽铁夹夹断了腰,夹出了屎尿,夹飞了灵魂。
     
       唉,别说年老体衰的云豹了,就是素有森林大力士之称的黑熊,一旦被捕兽铁夹夹住,也休想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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