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6章 义务劳动和作文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星期五下午快放学时,钱老师布置了一个任务:“明天下午,我们班要组织一次义务劳动。干什么呢?复收!任务是刨地瓜,刨胡萝卜,地点是西大洼的干渠桥南边。刨来的地瓜、胡萝卜,我们全部送给村里的五保户、烈军属!同学们都带工具来,明天中午吃过饭,我们就在村西头集合!”
     
       刨地瓜和刨胡萝卜,对于从小生长在农村的孩子们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但以前大都是单兵作战或三五成群地去地里。对于这次全班的集体行动,大家都很兴奋。住在外村的大泉、小珍他们,第二天早上来上学时,就背着条筐,拎着小镢子、小锨来了。工具就放在教室后边的壁报下边。
     
       午饭后,同学们在村西口集合。大家在钱老师的带领下,朝西大洼干渠桥出发了。
     
       那是一块刚刨过地瓜的地,地里漏下的地瓜还很多。手脚麻利,对刨地瓜又非常在行的农家孩子们分散开来,各自为战,不一会儿,每个人身后刚刨开的鲜土上,就有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红皮地瓜。
     
       地瓜刨完了,十几个学生又去旁边的一块地里刨胡萝卜。这片地又松软又潮湿,胡萝卜长得又胖又大。不一会儿,每个人的筐里都有了大半筐红艳艳的胡萝卜。
     
       干了有两个多小时,钱老师看看太阳已偏到西边去了,又看看自己的学生们硕果累累,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他刚要说收兵,却见北边天上起了一片灰黄,那片灰蒙蒙的烟雾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钱老师刚说了一句:“不好!”大黄风就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了。
     
       大黄风是从黄河大坝上刮过来的。每年春天,黄河上都要刮黄风。黄风裹着黄土高原上冲下来的黄土,直刮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刮得街上、屋顶上、房子里,到处都是一层细细的黄土;桌子上、椅子上、床上、窗台上,厨房里的锅台上、锅盖上、油盐酱醋瓶子上,全都没了自己的面目。
     
       没想到,这深秋也刮起了大黄风。
     
       钱老师急忙招呼同学们撤退,大泉他们住在西边的村子里,钱老师让他们直接回家,并再三叮嘱,几个人一块儿走,千万别走散了。
     
       他们把自己筐里的地瓜、胡萝卜匀到了几个同学的筐里,背上空筐,拎着小镢子,往西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的黄风之中了。
     
       回东湾的同学,有的背着沉甸甸的条筐,有的两个一组抬着,顶着风,吃力地往回走。钱老师背着一筐地瓜,前后照应着,拉拉这个,拽拽那个。三十多个师生,在暗无天日的田野小路上艰难地行进。
     
       风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刮得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来。稍一张嘴,满嘴都是沙土。女孩子们想哭都没法哭。还有,风一刮,气温骤降,非常冷,大伙儿给冻得直打哆嗦。班长小桂右肩上扛了三把小镢子,左手还扯着一个瘦瘦的单薄的女同学。山子和小秀抬了大半筐地瓜胡萝卜,筐和人都被风吹得东摇西晃,根本没法走。小秀打个手势,让山子把筐放在地上,他上前背起来就走。身子却给压得歪到了一边,扭得像一根油条。走一段路,背不动了,放在地上,山子再背起来走。山子肯定不如小秀,但可以让小秀缓缓劲儿。山子背着走一段路,小秀接过来再背。
     
       钱老师本想喊几句话,鼓励鼓励自己的学生。比如: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又如:同学们,这是老天爷考验我们的时候!这是锻炼我们意志的时候!可现在,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现在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前后照应着,防止丢了哪一个孩子。要是让大风刮跑了一个孩子,那麻烦可就大了。
     
       好不容易走了一里多路,有几个背筐的男孩子累得直喘粗气,放下越背越沉的筐,把四腿一伸,躺在了地上或趴在了地上。但这么一躺、一趴,却躺出窍门来了。躺在地上,觉得风小多了,背着风冲着地喘喘气,缓一缓,身上又有劲儿了。几个同学把这个办法打着手势跟钱老师说了,钱老师也躺到地上试了试,连连点头,打着手势表示这个办法不错。于是招呼大家躺下休息一会儿。小桂和几个女同学不好意思躺下,就背着风坐下。把头巾解下来,重新把头包严实。
     
       于是,走一段路,大家就放下筐,在地下躺一会儿,趴一会儿,然后再走。走一段路,放下筐,在地下躺一会儿,趴一会儿,然后再走。不知躺了多少次,走了多久,终于走到村西口了。进了村,风小多了。师生们浑身上下全是黄土,全都成了土猴儿。
     
       钱老师让学生把地瓜胡萝卜送到学校去,放在教室里,其他负责拿工具的同学回家。而他本来就住学校里,也跟着去了学校。
     
       本来,他打算带学生回来,再步行回自己家的,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
     
       星期一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
     
       钱老师讲完了课文,说:“下面,我布置一个作文题《记一次义务劳动》。就写上个星期六下午我们班的那一次义务劳动。”
     
       同学们一听,顿时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好了,同学们!”钱老师伸开右手,往下压压,“关于那次义务劳动,我先不做总结。我想,让同学们用自己的作文来总结。但是,不能写成总结,要写成记叙文。记叙文,明白吗?篇幅不限。在这里,我只说一句话,那天同学们的表现都很好,都很勇敢!我们战胜了大黄风,我们取得了胜利!下午第四节课,由班长小桂带领大家,把我们丰收的果实,”钱老师用手指了指教室后边的那十几筐地瓜、胡萝卜,“送到村里的五保户、烈军属家去!东西不在多少,这是我们的劳动成果,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钱老师的一番话,说得同学们心里热乎乎的。下了课,几个男孩子凑在一起。大泉说:“虽说那天让大黄风刮得像个土猴似的,吃了土,挨了冻,但实在是太有意义了。”小秀说:“咱们的钱老师,那天那么关心同学们,照顾同学们,这样的老师实在是太好了!”
     
       山子心里也很激动,但没说什么。只是想,这回,这篇作文一定得好好写,一定得给老师争口气,也给自己争口气。洗一洗上回被点名的耻辱。
     
       山子回到家,也不玩枪也不玩刀了。邻居的孩子来找他玩,都让他请了出去。山子趴在小圆桌上,一口气写了个草稿,又从头看了两遍,改了好些个地方,然后,工工整整地抄在了作文本上。共抄了四页。第二天一早,第一个交到了班长兼学习委员小桂那里。
     
       隔了一天,上语文课之前,作文本发下来了,唯独没有山子的。
     
       当班长兼学习委员小桂走过山子的身边时,山子看看小桂,问:“我的作文本呢?”
     
       “没有你的。”
     
       “怎么会没有我的呢?”
     
       “那,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没交?”
     
       “哎,我怎么会没交呢?”
     
       “俺不知道!”
     
       钱老师来上课了,老师还没讲课,山子就把左手举起来,放在了桌子上。
     
       “山子!”
     
       山子站起来,又着急,又委屈,直想哭:“老师,我的作文本不见了。”
     
       “好,坐下!你的作文本在我这里。”钱老师显得很高兴,“同学们,这次作文,山子同学写得最好。得的是——”他转回身,在黑板上写了个大大的“优”字,又在“优”字的后边加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同学们都转过头来看山子,眼里满是惊讶和羡慕。
     
       “好了,下面,我把山子同学的作文给同学们读一遍。”
     
       在五年级一班,能享受到老师读作文待遇的,山子当数第一,近半年来,可能有四次了。别的同学,最多的也就是两次。
     
       钱老师读完了,让山子上去拿作文本。山子拿回来,打开一看。那篇《记一次义务劳动》的第一页上划了好多红圈圈,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上,也划了好多红圈圈。
     
       下了第二节课,班长小桂过来了,说:“山子,把作文本给我。”
     
       “干吗?”
     
       “我也不知道,老师要。”
     
       下午第一节课后,山子在操场上玩。五年级二班的男同学小朋跑来了,老远就叫:“山子!”
     
       “干吗?”
     
       小朋跑到山子面前,把大拇哥一伸:“山子,你真行耶!”
     
       “我行什么?”山子有点儿莫名其妙。他回头看了一眼皮鞋主任办公室的门。心想,那回让主任当众处分得我一直抬不起头来。连大声说话、大声唱歌都不敢呢。
     
       “山子,你的作文,写得太棒了!钱老师在俺们班上也读了,都说写得太棒了!”
     
       “真的吗?”山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时,又有五年级二班的几个同学过来了,其中还有两个女同学。
     
       一个男生问:“哎,山子,你写起作文来,怎么有那么多话说?我怎么写一张纸就没的可写了?”
     
       另一个男生问:“哎,山子,是不是你爸爸教的你?”
     
       又一个男生问:“哎,山子,是不是你家大姐姐教的你?我听说,你姐姐也是语文老师。”
     
       两个女同学瞅着山子,不说话。
     
       山子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小朋又说:“哎,山子,咱可是老伙计,好伙计。咱从一年级到四年级,还是一个班的呢。待会儿放了学,你给我拉拉,怎么写作文,怎么个写好作文。行不行?”
     
       “行!”
     
       “俺们也一块儿听听,行不行?”另外一个男生说。
     
       “行倒是行!不过,我真说不出什么来!”
     
       “嗨,你就别龙王爷捋胡子——谦虚(牵须)啦!”
     
       同学们都笑起来。
     
       这时,大虎、小秀、小申他们也围了上来。
     
       五年级二班的一个男生又说:“哎,山子,你的作文都传到六年级去了。孙校长说,在全校每个班都念念你的作文!”
     
       是吗?山子只觉得一股热流传遍全身,那叫一个爽!比那次在县礼堂朗诵回来还要荣幸,还要幸福。
     
       山子一激动,鼻子就发酸,就想掉泪。但守着这么多的好同学,自己可不能这么没出息,坚决不能掉泪。
     
       回到家,山子把作文的事告诉了爸爸和娘,两个人特别高兴。爸爸拿出一块钱,让山子去村子里的肉铺买熟肉。山子端了个搪瓷碗就去了。
     
       这是1961年的深秋,“三年困难时期”基本过去了,老百姓的日子已经好过多了。关了两年多门的肉铺又重新开张了。肉铺里有两个男师傅,一个胖,一个瘦;还有一个女师傅,三个师傅都四十多岁。另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给煮肉的锅烧火。铺子里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山子每次看见那个胖子师傅,都想起一个顺口溜:“一天吃一两,饿不死司务长。一天吃一钱,饿不死炊事员。”这次看见了他又忍不住想笑。
     
       胖师傅和瘦师傅都认识山子。每次山子去买肉,胖师傅都给挑最好的猪肝、猪心、猪肚、猪肠,切好了还用一把长长的铁勺子给舀上些香喷喷的肉汤。一块钱,能买满满的一大碗肉,又叫下货。
     
       胖师傅边切肉边问:“山子,这回考了个第几?”
     
       山子说:“语文第一,算术第三。作文……嗯,也算第一吧。”
     
       瘦师傅说:“唔,这孩子行,大了有出息!”
     
       女师傅用温柔的眼光看看山子,说:“人家是什么家庭?爹娘都有文化,姐姐上师范,又当了老师。嗨,你看看俺,两口子加起来,小学都没毕业。”
     
       胖师傅又说:“学习这事儿,家庭是一个方面,主要还在自个儿。你看这孩子,成绩好吧,学起来还不费劲儿。有的孩子,费了老大的牛劲儿,这车就是拽不上去。”
     
       星期天,山子把作文抄了一遍,寄给了姐姐。姐姐很快回了信,把弟弟鼓励了一番,又对作文提出了几点修改意见。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丰子恺散文
不交作业之七十二般变化
爱的成人式
家有傻爹
瓦格纳教授的发明
洛阳缙绅旧闻记
铁血大秦
惹我你就死定了1
漂来的狗儿
凡尔纳三部曲:格兰特船长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