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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不欢而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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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有秋草母和蓝毛女前后照料,但奶骆驼身体矮小,大半个身体仍浸泡在冰水中,摇摇摆摆好不容易走完了十几米宽的水面,登上岸来,下半身全是白花花的冰凌,山风吹荡,它冷得缩成一团,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秋草母和蓝毛女赶紧将它夹在中间,张大嘴,哈出大口大口热气,融化挂在小家伙身上的冰凌,尽自己的所能给小家伙一些暖意。
     
       骆驼王子眼睛里像是在冒火,狠狠打了一个响鼻,掉转头去,屁股对着它们。
     
       老天爷好像故意在与这群野骆驼作对,太阳迅速坠下山去,最后一缕夕阳从天空隐退了,冰凉的暮霭席卷大地,刀子似的北风从高黎贡山西侧的怒江峡谷呼啸而来,连以耐寒著称的冷杉树都垂下枝蔓抱头缩颈。
     
       骆驼王子四下环视了一遍,朝左前方一座磐石走去。我用望远镜仔细看那座磐石,哦,算得上是个理想的避风港。磐石隆出地面约三米高,刚好够遮蔽身坯高大的骆驼,抵挡寒风的侵袭;磐石背风的一面,底下有一个土坑,有一定深度,面积可容纳一匹骆驼,钻到里头,温暖的地气可将被冰水浸泡后冻僵的四肢和腹部焐热。它钻进磐石下的土坑,享受造物主提供的免费暖房,惬意地用身体在石壁上擦痒。
     
       我注意看了一下,四周都是平坦的草原,目力所及,唯有这么一座可遮挡寒风的磐石。
     
       这时候,秋草母也发现了这座磐石,领着蓝毛女和奶骆驼走了过去,绕到背风的一面,站立在磐石下,躲避刺骨寒风。
     
       也许是受土坑里蒸腾起的一缕缕乳白热气的吸引,也许是觉得在土坑里钻进钻出挺好玩的,奶骆驼也想下到温热的土坑去。土坑狭窄,被骆驼王子庞大的身体塞得满满的,已没有什么空隙。奶骆驼钻头觅缝试图钻进去,骆驼王子移动四肢封锁住进口。奶骆驼欲进不能,便转身朝秋草母和蓝毛女发出求助的叫声。蓝毛女不满地甩了甩脑壳,朝土坑吐出一口鄙夷的唾沫;秋草母狠狠剜了骆驼王子一眼,用前蹄踢蹬沙土,那是无声的警告:你再不让奶骆驼钻进土坑去避寒,休怪我不给你留面子了!
     
       骆驼王子非但不叉开四肢让奶骆驼进去,反而就地跪蹲下来,把进土坑的空隙全封闭了。它大概觉得这是自己寻找到的理想避风港,凭什么就要它谦让呢?
     
       奶骆驼得到秋草母和蓝毛女的声援,变得有恃无恐,拼命往土坑里挤,见骆驼王子跪蹲下来,竟将两条前腿跨到骆驼王子驼峰凹形里,就像玩体操器械鞍马一样翻越到里头去,可它年小腿短,跨了两次未能跨上去,急红眼了,张开嘴巴,咬住骆驼王子前驼峰上的绒毛,借力攀登……
     
       在奶骆驼将前腿跨上骆驼王子驼峰凹形里时,我就发现,骆驼王子神色骤变,眼珠子鼓得仿佛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闪烁一片愤怒的光芒,嘴巴半张,上下颚大幅度翕动,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我的心一阵抽紧,意识到可能会出事,可我相距它们尚有一百米左右,无法赶去帮它们调解矛盾,再说,我似乎也没有权利去干涉野骆驼群的内部事务。
     
       当奶骆驼咬住骆驼王子前驼峰上的绒毛时,骆驼王子大吼一声,猛地站了起来。奶骆驼没有提防,突然升高,一下从高高的驼背上跌滚下来。这一跤跌得很惨,它横倒在地,挣扎半天才勉强站了起来。
     
       秋草母看得目瞪口呆。蓝毛女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骆驼王子嗖地从土坑里蹿出来,整张脸可怕地扭曲,快步来到刚刚站立起来的奶骆驼身旁,弓挺细长的脖颈,狠狠在奶骆驼的后驼峰上咬了一口,活生生咬下一嘴驼毛——你刚才咬我的后驼峰,我用同样的办法回敬你,也咬你的后驼峰!
     
       奶骆驼杀猪般地哭嚎起来,逃向蓝毛女。
     
       骆驼王子好像疯了一样,追上去想咬第二口;这时候,蓝毛女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来,急跨两步,身体像挡箭牌一样挡住了骆驼王子。
     
       我将望远镜转向躲在蓝毛女屁股后面的奶骆驼,这一口被咬得不轻,后驼峰像进过理发店一样被剃得光秃秃,渗出殷殷血丝。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这般残暴的啃咬呀。
     
       秋草母也像做了个噩梦一样被吓醒了,冲到骆驼王子身边,扬起两只前蹄,要去踩踏不懂事的逆子。蓝毛女则张大嘴巴要去啃咬以大欺小的流氓。骆驼王子摆开一副决斗的架势,磨牙喷沫,面目狰狞可怖得就像刚刚从地狱放出来的魔鬼,凶狠地吭吭吼叫。秋草母胆怯地往后退了半步,蓝毛女也害怕地闭起嘴放弃攻击意图。
     
       雄骆驼身体明显比雌骆驼高大健壮,彼此争勇斗狠,雌骆驼显然不是雄骆驼的对手。
     
       蓝毛女悲愤地长吼一声,带着奶骆驼向戈壁沙洲疾奔而去。“吭呕——吭呕——”秋草母冲着蓝毛女的背影大声呼唤,大概是想进行挽留,但蓝毛女头也不回,去意已决。
     
       谁心里都很清楚,蓝毛女这一去,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是一个短命的族群,这是一个昙花一现的家庭。
     
       “唉,要是不过这条溪流就好了,这家子骆驼就不会闹得不欢而散了。”强巴不无惋惜地说。
     
       我想,就是今天不过这条溪流,矛盾迟早也是会爆发的,蓝毛女最终还是免不了要携带奶骆驼离群出走的。种种迹象表明,骆驼王子早就对奶骆驼心怀嫉恨,积怨已久,火药早就埋在心底,今天过溪流这件事不过是根将矛盾引爆的导火索罢了。
     
       “骆驼王子也太不懂事了,怎么就不晓得该让让还在吃奶的小骆驼呢?”强巴眉心拧成疙瘩,自言自语地问道。
     
       我觉得不能简单地用不懂事来解释骆驼王子的行为,它之所以嫉恨年幼的奶骆驼,是因为自从来了奶骆驼,秋草母的关怀和疼爱都转移到了奶骆驼身上,奶骆驼成了太阳,两匹母骆驼星星般地围着奶骆驼转;而过去,它在群体中一直是受宠爱和照顾的对象,它一直像骄傲的太阳那样,享受着被星星环绕的欢乐。它觉得自己的权利被剥夺了,它的心态严重失衡,它理所当然会将这一切都迁怒到奶骆驼身上。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它没有经历少年向青年转型期的精神断乳,独立意识刚刚萌芽就被爱的潮水淹死了,虽然身坯高大健壮,外表与发育成熟的雄骆驼毫无差别,心理却还停留在童稚阶段,根本就不具备当家做主的素质,当然也就不会像一匹真正成熟的雄骆驼那样对还在吃奶的小骆驼表现出宽容和慈爱来。
     
       秋草母朝天发出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嘶哑的吼叫,凄凉悲怆,犹如杜鹃泣血。它想要让骆驼王子变成顶天立地雄骆驼的希望成了泡影;它为重建兴旺发达的新族群而付出的心血化为了灰烬。
     
       骆驼王子抖抖身上的驼毛,踢踢地上的沙石,很自在很潇洒很得意。它脸上早就恢复了平静,并没有为蓝毛女的离去和新族群的崩溃有丝毫的懊恼。也许,它还为不当这个劳什子的族群首领而暗自庆幸呢,就像成功地甩掉了压在它身上的沉重的包袱。
     
       它虽然体格高大健壮,外表看上去不乏雄性丰采,但其实精神还未断乳,性格软弱,非常幼稚,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魄力组建和管理一个新族群。
     
       我怀疑骆驼王子在精神上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幼童,或者说是精神侏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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