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眼睛

     
     
     
     　　文\/刘万里
     
     　　大憨是个老实巴交的人，那天他到田地锄草，突然听到有人喊叫，“快来人啊，四毛落水了。”大憨扔下锄头直奔河边，河边几个小孩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道：“四毛落水，快去救他。”大憨一头扎进水里救起了四毛。
     
     　　三月正好是县上宣传学雷锋的日子。大憨的事迹被县报记者知道了，说要来苦瓜村来采访大憨。村长立即来到大憨家，大憨见了村长点头哈腰，又是递烟，又是倒茶，结结巴巴的说：“村长，你坐。”村长坐下后笑着说：“都是咱家人，以后不要客气。我以前处理你的事情有欠公道，还请你多见谅。”大憨笑着说：“过去的事了，我不会记在心上的。”村长说：“你见义勇为，舍已救人的事被报社记者知道了，明天他们派人来采访你，县上想树你为典型呢，这是一件大好事，你出名，我村长脸上也有光。不过你见了记者不要口无遮拦，瞎说一气，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大憨说：“那是，那是。”村长说：“如果记者问你，你为啥要救人？你就说是村长平时对我们的教育，见义勇为，舍已救人是我们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传统，要大力发扬---”
     
     　　大憨那晚很兴奋，他把村长教他的话背得滚瓜乱熟。
     
     　　第二天，记者在村长的陪同下采访了大憨。最后记者问他，为啥要救人？大憨就把村长教他的台词脱口而出，顺理成章，采访很顺利，也很成功。
     
     　　第二天，县报头条报道了大憨的事迹。大憨家户喻晓，一夜成名。县上还特意发文，号召全县人民向大憨学习。于是就有学校邀请大憨去做现场报告，大憨有点胆怯，村长说，有我村长你怕啥。你做一天的报告，村上每天给你补助30元。大憨心想，每天挣30元，比种地强多了。他就高兴得合不拢嘴。村长就找人专门为大憨写了“台词”，村长就把家里好烟好酒拿来犒劳他。
     
     　　大憨的第一场报告很感人很成功，不时赢来阵阵掌声。大憨于是成了“活雷锋”被全县各大学校请去做报告。
     
     　　不久，市报记者又要来采访大憨，市报记者采访的头一天，县长来到了大憨的家，大憨受宠若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县长说：“你是我们全县的光荣，市报记者要来采访你，你成了典型，我县长脸上也有光，不过见了记者不要乱说，如果记者问你为啥要见义勇为，你就说平时县长号召全县人民学雷锋的结果。”大憨说：“一定一定。”县长递给大憨一个笔记本说：“台词我为你写好了，回去好好背，千万不要出错。
     
     　　市报记者采访了憨，采访很成功。市报在显要的位置上报道了大憨的事迹并且还配上了他的照片。大憨再次名声大震。
     
     　　省上要召开学习雷锋典型人物大会，大憨榜上有名，于是大憨来到了省城。
     
     　　大憨被省城各大报纸，电台的记者频频采访，当记者问他为啥要见义勇为，他就说是县长、村长教育的结果。大憨面对记者的提问，他心里一点不胆怯，相反他却平易近人、从容大方，对答如流，赢得了记者们的好感和好评。
     
     　　晚宴是在华悦大酒店举行的，大憨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这时，中央电视台的记者也赶来了，记者是位漂亮的女孩。她说：“你是本次大会惟一的农民代表，请问你为什么要见义勇为呢？”记者把话筒伸到大憨的嘴边。大憨打着酒嗝说，“你让我说真话，还是假话。”记者说，“当然是真话。”大憨清了清嗓子说：“落水者是村长的儿子四毛，我救了四毛，那我就成了村长的恩人，以后谁还敢欺侮我？如果落水者是赵拐子的儿子，我才懒得去救呢！”
     
     　　宴会上的人一片哗然，随即静得让人窒息。
     
     　　神掌
     
     　　二杆子是个闲人，但在小城他的名气很大，他的出名在于他打架凶、赌博狠。后来，二杆子顶替父亲的班，在金矿当了一名工人。自他当工人后，他就该掉了一些劣习，正正经经的做人。
     
     　　一天，管工业的胡县长来金矿检查工作，检查完毕，胡县长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很像他曾经的同事刘局长，胡县长爱开玩笑，他就悄悄走上去，狠狠在那人肩上拍了一巴掌。那人生气的回过头，胡县长一看那人是二杆子。二杆子本来张口要大骂，一看是胡县长就嘿嘿笑了起来。胡县长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好在他认识二杆子，他就将错就错的非常关心的问侯起了二杆子的生活情况，二杆子有点受宠若惊。最后胡县长说，“那天有空，到你家讨杯酒喝。”二杆子说，“没问题，就怕你不来。”胡县长说，“一定来，一定来。”然后两人握手道别，仿佛就像老朋友似的。
     
     　　这一幕情景都被金矿的厂长看在眼里。
     
     　　二杆子回家后想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想明白，胡县长为啥这么关心我，甚至还要来我家喝酒？说不定胡县长哪天真的来了，既然喝酒，招待胡县长总不能喝一般的酒吧。第二天，二杆子就用自己多半的工资买了一瓶够档次的名贵酒。酒买好后，他就天天盼胡县长来，胡县长没盼来，却盼来了厂长。
     
     　　厂长扫视了一下二杆子简陋的旧房子说，“这次单位分房，论资排辈，本来没有你的份，但经过我的大力争取，决定给你分一套。”
     
     　　二杆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厂长，你说什么？”
     
     　　厂长又重复了一遍，二杆子高兴得差点要给厂长下跪了，就因这房子，他谈了几个对象都吹了，人家都嫌他没房子。如今有了房子，他就可以成家立业，大干一翻事业。
     
     　　厂长说，“你跟胡县长的关系不错吧。”
     
     　　二杆子嘿嘿一笑，“一般，一般。”
     
     　　厂长笑了笑，拍了拍二杆子的肩说，“小伙子，好好干，前途无量啊。经过我们研究，决定提拔你为4号金船的船长，不知你有没有信心？”
     
     　　二杆子做梦都想当船长，他立即高兴的道，“没问题。”
     
     　　第二天，二杆子就走马上任了。二杆子当上船长后，工作兢兢业业，连双休日都扑在工作上。
     
     　　年终评比5只金船的产金量，二杆子名列前茅。二杆子名正言顺成了先进工作者。
     
     　　一年后，胡县长在厂长陪同下又来金矿视察工作。二杆子在一旁见了胡县长就格外激动和亲切，可以说他如今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跟胡县长有一定的关系，他突然决定想去拍一拍胡县长的肩，并且质问他为啥没去他的家喝酒。因激动，二杆子连脏手都没洗就悄悄溜到胡县长背后。胡县长正在认真听厂长介绍一台进口的机器时，二杆子就在这时在胡县长肩上重重拍了一巴掌，胡县长一个趔趄，哎哟叫了一声。
     
     　　陪同的人都笑了起来，因为他们都知道二杆子跟胡县长关系很铁。
     
     　　惟独胡县长没笑。
     
     　　这时，二杆子突然又直呼县长的大名，“胡太平，你说话不算数。”二杆子因激动，声音有点变形，使人听了很不舒服。
     
     　　胡县长满脸的不悦，但没表露出来，只是哈哈笑了几声。刚好有人叫二杆子接电话，二杆子就笑哈哈的走了。胡县长拍了拍肩上的土问厂长，“刚才那个穿着脏衣服的人是谁？”
     
     　　厂长说：“你不认识？他就是二杆子！”
     
     　　胡县长说：“这人怎么这么不懂礼貌，不识抬举，真是一个二杆子。”
     
     　　几天后，厂长找了一个借口罢免了二杆子船长一职，接替二杆子一职的是另一个被胡县长拍过肩的人……杀猪姥国才的父亲是个杀猪匠，背有点驼，不休边幅，头发又长，从背后一看还以为他是个老女人，人们都叫他杀猪姥，时间一长，人们便忘了他的名字，都叫他杀猪姥。农村里一般是到过年时才杀猪，所以大多时间国才的父亲就在家里种地，所以家里经济就不宽裕。
     
     　　那年，国才的母亲扔下7岁的国才，跟村里来的一个四川木匠跑了。
     
     　　杀猪姥躺在床上伤心了几天，没有女人的家，家便不像一个家了。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儿子国才的身上，他的眼里闪出光芒，国才从小就聪明，他要把国才好好培养，让他过上另一种生活，再不像他一样当个没出息让人瞧不起的杀猪匠。
     
     　　杀猪姥把国才送到村里一所小学，他省吃俭用供国才读书，国才成了他的希望。
     
     　　转眼国才小学毕业，村里没有中学，国才来到了镇上唯一的中学。镇上离家四五十里路，国才就住在学校里，周末才回家一次。
     
     　　杀猪姥开始做猪贩子，慢慢挣了一点钱。镇上三六九逢集，杀猪姥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摊位卖猪肉。没生意时他目光就落在校园里，寻觅国才的身影。国才有时从摊位前路过，总是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的目光。他明白国才是怕同学们知道他父亲是个杀猪姥，是个卖猪肉的。有一次，杀猪姥实在忍不想见儿子，就去学校找儿子，顺便想给他一点钱，他来到国才的宿舍，国才看见了他，没吱声，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同学捏住鼻子问，“你找谁？”杀猪姥想说我是国才的父亲，话到嘴边停了下来，他看见国才的脸红得像关公，杀猪姥急忙说，“我是国才的邻居，我来给他送点钱。”国才接过钱，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杀猪姥立即说，“好好学习，我走了。”国才跟了出来，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说，“你满身都是猪肉味，你以后别来找我了。”国才扔下这句话就跑了，杀猪姥站在那里发了一阵呆。
     
     　　国才初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城高中。
     
     　　杀猪姥就在县城菜市场租了一个摊位，依然卖猪肉。
     
     　　国才在县城读高中三年，杀猪姥从没进过学校找儿子，就是有时开家长会国才也从不通知父亲，几次他都是站在学校门口徘徊，如果看见儿子身影他就高兴半天。
     
     　　国才很争气，高考考了800多分，全省的高考状元。全县都轰动了，连县长都亲自到他家去慰问。国才被北京大学录取了，他是县上第一个考上北大的学生。
     
     　　国才临走时，杀猪姥在村里摆了几十桌酒席，吹锣打鼓放鞭炮，就像过年似的。
     
     　　转眼四年过去了，国才大学毕业，国才又考上了研究生。杀猪姥脸上乐开了花，见人都笑，见人都说，“祖坟开测了，国才有出息。”
     
     　　杀猪姥杀猪杀得更欢了，一人忙不过来，还请了两个帮手。
     
     　　放寒假，儿子回到了老家。
     
     　　杀猪姥看玩笑说，“我到北京去卖猪肉。”
     
     　　国才鼻子一亨，“北京是祖国首都，不是谁想卖猪肉就想卖的。”
     
     　　国才研究生毕业后，再没回家，他只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我找了一分工作，年薪10万，以后别给我寄钱了。”杀猪姥捧着儿子的信，看了又看，他为儿子高兴，年薪10万，儿子干一年，他要干好几年。
     
     　　如今国才有出息了，杀猪姥慢慢感到身体也不行了。他想到北京逛逛，北京是他一直都想去的地方，一来看看儿子，二来检查一下身体。他没给国才说，怕国才不让他去。他坐火车直接来到了北京，到北京后才给国才打了个电话，“我到北京了。”很快，国才开着小车来火车站接他。国才陪着父亲去了天安门、故宫，去了长城……他大大开了眼界，感到这是他人生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几天后，国才上班去了，杀猪姥一人呆在家里闷得慌，他就去附近一个大超市逛。他没想到超市里还有一个大菜市场，他来了兴趣，有菜市场一定就有卖猪肉的，他来到卖猪肉的摊位前，他看见儿子拿着刀在招呼顾客，“刚杀的，最新鲜的猪肉！”他以为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千真万却就是儿子国才。国才也看见了父亲，没有一丝羞色，“你来了。”杀猪姥气呼呼走了，这就是儿子所说的年薪10万的工作。
     
     　　国才下班回了家，杀猪姥坐在沙发发上抽闷烟，不理他。
     
     　　国才说，“别小看这卖猪肉的，这是一家全国连锁店，我是从1500名应聘的研究生中脱颖而出的10名佼佼者之一，年薪10万，好多人想卖都没机会呢。下个月我就换岗去猪厂喂猪，年薪比这还高……”
     
     　　杀猪姥气呼呼地说，“原来我们是同行，早知如此，我不该供你上学。”
     
     　　第二天，杀猪姥悄悄走了，走时他眼里含着泪。